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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出书版)+番外 作者:筱悬/轩辕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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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那么不见火气的一眼,还待继续发作的小吏顿时脸色一变,鞠身听候上峰发令。
「卜校尉请起,我等过来叨扰已是不安,不必挂怀。」时承运淡然说着。
卜大启听了心里松了口气,还好,这时大人看着挺仗义……
他刚从地上爬起,却听得外间传来步履声,老焦!老焦回来了!
果然随着脚步声,一位髯须壮汉走入营房,时承运先行站起:「焦校尉,承运在此久候啊!」
焦应先前便瞧过这兵部侍郎的样貌,但也不曾料到对方堂堂三品官员,对自己这般客气法,便也行了一礼,不过仍是没说话。
时承运嘴角微牵,这焦应显是个耿直武人,久处苦寒边地,对朝廷有些怨言也在所难免,本来他就是皇上派来师恩抚慰的么。
「时大人一路辛苦,这峭山关也没甚风景秀色,也没甚山珍海味,还望见谅!」
卜大启见焦应这般说话,急得拼命扯他袖子,又忙不迭陪小心:「时大人,您先歇下,晚上营里给您接风。」
焦应虎着脸,瞪了副手一眼,营里哪有什么余钱!
时承运示意一下身旁小吏,小吏立刻言道:「时大人晚间宴请全营军士,每人犒赏文银一两。」
啊?
焦应闻言脸上也不禁有了喜色,这一两银钱可是普通军士两年的薪饷!一时间营内欢声四起。
而时承运却在热闹中起身离开营房,他也没回营中住处,相反信步走向营外,并将身后的侍卫挥走,侍卫们只好远远跟在后面保护。
此时正逢初秋,但这峭山关已是寒风飒飒,满目疮痍,望眼皆是黄沙戈壁,一片萧索。别说人畜,便是树都见不着一棵。
时承运却似对这景况毫不在意,低头漫步,默默思虑朝中形势。
虽然皇帝想让他置身于外,但世事难料,能做的只是尽量周全的准备。
他这么想着,再回过神,已然走出很远,也就这时才有暇看到身边景况──离了四五十丈处有一个坟堆,看情形是个新坟。
他心里突地想到,不知小笔……
刚虑及此,却猛地咬牙,硬生生刹住自己的思绪,转身回营。
若他再往前走些,或许能看到墓碑上的铭文──「小叶子之墓」。
 
晚间,全营开席,酒是从关内运来的上好白酒,菜是前所未有的丰盛,厨子宰了两头猪,三头羊外带鸡禽无数。待时承运出现,兵士们齐齐行礼:「谢时大人!」声音雄浑之极。
时承运微微颔首入座,酒过三巡便先行离去。
果然,他一走,场面更形热闹,军士们和焦应都熟识得很,纷纷前来灌酒,务必灌醉为止。
卜大启日间担惊受怕,这时候扯了嗓门叫道:「好你个老焦,自顾和你那小碧妖精逍遥快活,却让我老卜做你挡箭牌,罚酒三杯,喝!」
老焦已是半醉,也不管是何种理由,拿了酒就往嘴里倒。
一旁军士顿时起哄,七嘴八舌,句句都离不了吉祥客栈的小碧。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并未参与闹酒疯的兵部小吏假作随意问身边的人:「那小碧是哪位姑娘?」
那兵士醉眼朦胧,哈哈大笑,附到他耳边大着舌头:「那、小碧是、是──个男的,我们焦大人的、相好,哈哈!」
小吏听了一呆,本来这男风在京城贵族中也颇风行,可那大老粗竟然为了玩兔儿爷不来相迎!真真可恶!
酒席散后,他便去了时承运的住处,将此事一一禀告。
时承运一边拿了卷书在烛下阅读,一边听小吏汇报,听完后却什么也没表示,便将小吏遣出。
小吏出去后,他放下书,看着闪烁不定的烛火,竟有些出神。
那粗汉所谓的相好也不过是拿来做借口,不来相迎实是发一发多年的牢骚。
只是,小碧……
小笔。
他闭了双目,两眉深皱。
不知怎地,到了这峭山关,竟然两次想到他。可是并不愿想到。
小笔是他幼时的伴读加书童,却惫懒得紧,根本不喜欢提笔看书,就喜欢上树掏鸟蛋,下河捞小鱼,挖土弄蚯蚓,笑起来露出个小酒窝,嘴畔有颗黑痣。实是有趣。
两人自幼相处,十多年的情分……
没了他真是不惯。
他还是回想了一些当年的事情,却没有想象中的悲郁难抑,相反,似乎只是想到一个逝去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他突地一笑,自己的涵养功夫确实有长进。
又或许是光阴最无情。
令他能够轻描淡写地想起那些来,想起已然永远失去了的小笔。
这晚,他兴致颇高,还想到了有两颗虎牙的儿子小璧,笑起来也有酒窝,抓周的时候拿的竟然是个弹弓。
直到深夜,他才灭了烛火睡下,书只看了一半,便从袖中拿出个碧玉蝉镇住纸页。
躺在暖热的炕上,很快就睡去。
只是入睡后,那张脸又晃进了脑海,笑得眼睛只剩下两条缝,每日间都乐颠颠,全然不知忧惧,他想叫他一声,可是,另个声音却说,死了,奉笔死了,既然你还活着,便往前行吧,莫再纠缠。
于是,那张脸却又模糊起来,渐至消失……
啊──他只觉得胸闷无比,好似隐隐存了些清醒,暗自嘶喊,这不是梦么!这不是梦么?
梦里又计较什么……
便这么无端端地醒过来,他张开眼看着屋顶,心里蓦地一阵紧跳,突然间,房门破开,一条黑影斜里杀进来,直扑向他的床榻。
时承运虽没武功,这些年历练下来,动作却也利落,一个侧翻躲开,但是杀气还是扑面袭来。
正是危险万分的时刻,又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两条淡色黑影,只听得两声刀锋插入肉身的恐怖声响,先前的刺杀者肋下中了两刀,倒在地上。
房中重又亮起烛光,地下的人已然身亡,后出来的两个侍卫单膝跪在地上,静默无声,似乎适才的杀戮对他们没造成任何影响。
而披上单衣的时承运也是面无表情,抬手做了简单的手势,身手极高明的两名侍卫又微一颔首,一个清理血污现场,一个扛着尸体越窗而去。
一切回复平静,房内又只剩下时承运一人,他将玉蝉镇纸收到袖中,重新开始看书。
这是一年来的第六次刺杀。
他至今都没确定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派出,内情太过复杂。
他下意识摸了下袖中的玉蝉,当年他跟着哥嫂离开也是对的,跟在自己身边也过不了什么安顺日子。
 
 
第二章
焦应总对小碧存着怜惜,甚至经常嗟叹,但小碧却觉得日子也还好过。
这里来往的人并不多,跟他有交往的也多是熟客,虽然谈不上感情,至少有些交情,平日间对他也算不错。
他知道这都是托了焦应的福。
不过这几日真是难熬,那时大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才离开,自己听了焦大哥的话,除了每天一次下楼拿饭菜,便一直待在楼上。
这天他睡到晌午才醒过来,听到楼下有些动静,便钻出被窝,蹑手蹑脚出门在楼梯边往下看,却是一大堆军士涌进客栈。
这是干什么?
他立刻缩到自己的小阁楼里,重新钻进被窝。
「咕噜咕噜」肚子叫唤个不停,饿了……可是下面那么多人,看打扮不是边营的人,多半是那个京城的时大人带来的。
要不要下去呢?
他窝在被子里忍了好一会儿,可下面嘈杂的声音依旧。
真讨厌!他小声嘀咕,楼上什么吃的都没有,剩下的一点儿瓜子昨晚上也嗑完了。正想偷偷下楼,却听得熟悉的步伐声由远及近。
阁楼的门被推开,焦应拿了个食盒进来:「快些吃了。」
食盒里都还是前两日营里大摆宴席剩下的菜,倒也没人动过,味道好得很。
小碧笑瞇了眼,咕哝着:「焦大哥够义气……」便拿了鸡腿往嘴里塞。
焦应伸手去揉他头,小碧却又去食盒里拎了块排骨,头便脱开了焦应的手。只不知这动作是偶然还是故意。
焦应叹口气,神情有些古怪:「你便吃着,安分点儿。」
「什么时候不安分了嘛!」小碧包了一嘴肉,朝他笑笑,笑容里却带了丝歉意──不喜欢别人揉自己的头,小叶子才可以,对不起哦,焦大哥。
焦应摇摇头便推门下楼,不想还没出去,楼下却上来好几个兵士,领头的却是那个始终看他不顺眼的兵部小吏。
小吏皮笑肉不笑:「焦校尉,把娇客叫出来一起热闹热闹么!」
焦应脸一沉:「大人说笑了,只是我远房兄弟,来,咱们下楼继续喝。」
「这就更见外了!既是焦大人的兄弟,大伙儿更要亲近亲近了!」小吏心里冷笑,不信不让你姓焦的出个大丑!
兵士们在营里混了几日,多半都晓得阁楼上藏着焦应的小兔爷儿,半是玩笑,半是好奇,一定要瞧瞧,顿时起哄──
「焦大人瞧不起我们!」
「让兄弟瞧瞧还能少了个指头不成?」
 
焦应头疼不已,却不料阁楼的门开了,只听得小碧的声音响起:「各位爷们儿,小碧陪大伙儿喝酒去!」
兵士们这一看,倒有一大半没了兴致,还以为是什么天仙佳人,能让焦应放了时大人不接,与他要好,却原来就是个长得齐整些的少年罢了。
嘿,这姓焦的,莫非家里老婆长得太丑?
不过,兵士们还是挤着焦应和小碧下楼喝酒。
一时间,吉祥客栈热闹非凡,小碧虽然长相不是顶标致,酒量却好得很,与兵士们猜拳斗酒,逗得众人都挺乐乎。
且有几个人渐渐觉出他的好来,说话讨巧让人舒坦,笑起来也自生出股媚意,多日没碰过小娘,心里竟给挠出几分痒,于是便毛手毛脚起来。
焦应在旁自是看不过眼,不过一众人都喝得有些醉意,更是肆无忌惮,有个胆大的就将小碧抱到膝盖上要灌他酒。
小吏见焦应脸色难看,更是故意拿了酒盏敬酒。
而被逗弄的小碧却灵活得紧,对付这些醉汉颇是在行,悄悄给焦应打了个眼色,让他别担心,也不知怎地便从那军士膝上下来,反倒拿了杯酒倒灌回去。
正热闹的当口,突地客栈门帘被掀开,进来的是个极为俊美出色的青年,只脸容严肃,不怒自威。
时大人!
兵士们顿时收敛,站起行礼:「见过时大人!」
焦应趁此机会让小碧上楼,却不想小碧根本未瞧见他眼色,只呆呆地瞧着门边的时承运。
小叶子……
若不是身边人都叫着「时大人」,他真想上前喊声小叶子。
不是像,是一模一样,除了眉间多了道细纹,完全一模一样。
想想也是,两人分开已经好久,小叶子也会变成大叶子的。
可是,难道他真的是小叶子?这么一个大大的官?宰相的女婿?
小碧心思突地模糊起来,小叶子是死了啊,小叶子不死怎么会不来找自己?这个大官儿怎么会是小叶子?
他叫什么?叫时承运。
那小叶子姓什么?小叶子姓什么?
他想不起来,他一直想不起来,只记得小叶子三个字。
他紧紧咬住唇,深吸口气,也许自己太想小叶子了,才会将这大官儿认错。
时承运进这吉祥客栈前就听得里面一片嘈杂,猜拳劝酒声屡屡不绝,不过军士一路寂寞,偶尔欢聚也无妨,何况他早料定那小吏必会去寻焦应的晦气。
果然,其它军士都纷纷行礼,只那焦应一脸尴尬站在屋中,还频频使眼色,估计是要他相好回避。
他转眼看向另一边呆站着的少年,本就没甚表情的脸突地一紧──
小笔……
身着半旧的嫩绿夹袄,衣襟大敞,发髻凌乱,两颊嫣红,口边还有酒渍,眼神更有些迷乱。
「小碧!」焦应在旁轻声示意。
小碧?
姓焦的相好?
怎生长得这般模样?
兴许这些天老惦着往事,这伧俗小倌怎可能是奉笔。
他慢慢走到桌前,坐下,轻轻说了声:「免礼吧,大家继续。」说完,自己都很诧异声音的平静。
兵士们如蒙大赦,又坐下饮酒。
小碧仍是呆立未动,焦应过去扯他,小吏却趁机禀告:「大人,这小碧是焦校尉的远房兄弟,和大伙儿乐呵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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