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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出书版)+番外 作者:筱悬/轩辕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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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先是有些怜色,越听脸色越沉,不怒反笑:「呵呵,对对,老二不成气候,可你是朕的心尖子,你可以伤朕的心!」
时承运不服,做出赌气的样子,梗着脖子不说话。
皇帝心里暗喜,这外姓儿子总算露出点人气味,还是想要自己这个老爹疼爱么,嘴里却阴阴说道:「你不服气?你少时确然孤单,但时家也不敢亏待与你,可你心里却只有那个娈宠奉笔,便是当日要亲自监斩时谦,也是因他毁去了你那心肝!」
时承运暗自一凛,皇帝知道小笔不奇怪,可以前的事情怎也如此明了……
他监斩时谦也并非因为小笔,时谦……虽然瞧不起小笔,却也根本不屑于做那等杀人灭口之事,否则也不至于闹得家破人亡。
皇帝见他缄默不语,以为说中他心事,暗里得意:「朕倒要瞧瞧是什么妖孽弄得你神魂颠倒!」声音透出狠意。
时承运早算到有这一日,立刻抬头瞪向皇帝,人也站了起来,嘶声叫道:「他不是什么妖孽,只他从小伴在我身边,你和娘亲卿卿我我时又何曾想到儿子在外间吃苦?只他陪着我,若谁伤了他,我必是饶不过!」话到最后,也无须假扮,情真意切。
「你大胆!」
皇帝暴怒,可心下竟是一软,还生出点自豪出来,这儿子真是像自己,也是多情种子,只可惜姓了外姓,否则便可让他继承大业……
至此他对时承运已无半点疑心,一来,他昨夜知道二皇子作乱,却不趁机进宫表功,二来竟为了一个小小娈宠敢跟皇帝老子顶撞,若换了任一人,都绝不会这么做!
看来这个儿子性子虽野了些,却无争宠夺位的野心,是靠得住的。
皇帝暗叹声,初云,还是妳替朕留了个好孩儿。
不过他脸上仍是一片怒气:「怎么,朕赐死他,你还敢反了不成?」
时承运似是呆住,神情变了又变,颓然跌坐地上,哑着声道:「我陪他一起死!」却是儿子臣服了父亲,无力下赌气的口吻。
皇帝暗自满意,隔了半晌才温言道:「孩子,我不会亏待你,当年郭廷臣看时家势大,一定要将女儿嫁你,你那心肝可是他的眼中钉啊。」这话却显是挑拨之语。
时承运咬住牙,此刻的怒意却非假扮,他已经想到这层。
他也明白皇帝果真是要对付郭家,且工具便是自己这个乖儿子。
他之前的预想是对的,皇帝要护的是小皇子,但是小皇子年幼,一旦他先行薨亡,郭家身为外戚必然称大,而外戚作乱是皇帝最不可容忍的,因此首先便要除去郭家。
这和他当年抄斩时家的心是一样的,他越喜爱时家的主母梁初云,给时家的赏赐越多,就越不能容下时家。且时家除去后,他时承运也就真正成了孤臣,是护卫小皇子的最佳人选。
只可惜郭廷臣这狐狸精明一世,却仍看不透他的皇帝主子,只以为刺杀了自己,既可令皇帝对二皇子、三皇子生疑,又完全断了他立自己为皇储的心,一心一意立他的外孙为太子,更能确保皇帝驾崩后他郭家在朝中的权势,可谓一石三鸟!
昨夜怕就是他的毒策,而二皇子胆敢作乱,多半也是他暗中使了手段!
皇帝见时承运脸上布满怒气,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用,又继续道:「承运切勿躁动,打草惊蛇。」
时承运抿唇,似是忍住了绝大的怒气,才勉强颔首同意。
皇帝对这样的结果颇为满意,最后才道:「老二有你一半机灵便不会做这等畜生不如的混蛋事情!」
再谈了几句,时承运离开寝殿,郭廷臣还在殿外候着,见他出来,关心地问道:「圣上还好吧?」
时承运冷冷瞧他一眼,不顾而去。
他知道殿外有皇帝的眼线,这番作为既是心内实不愿敷衍于他,也是让皇上放心,他会好好做那把斩去郭氏的刀。
这日早朝也未设,他直接上轿回府。到了轿中,才算松了口气,如今这位皇帝能够顺利登基,将皇权牢牢控在手中,实不可小觑。若不是有这层血缘,怕也没那么容易瞒过他。
只是,他心里扎了根刺一般,忐忑不安。
一直以来,他只以为是时谦吩咐时成遣走小笔,而小笔果真没来京城与他相会。
他隐隐有着失望,不是么,连那个家伙都会离开,而他只能选择相信,甚至松了口气,毕竟彼时自己的力量太微薄,自保都难。
他连悲伤、疑惑的时间都没有。
刚到京城的一年,是他有生来最难熬的时日。
精疲力竭,甚而对一切生出了无谓,人,可以为了名利沦丧到无法想象的境地,偏偏他无从躲避,深陷其中,想要生存,必得学会这套法则,否则下场会惨到无法言说。
于是,传来小笔和兄嫂死于归乡途中的消息时,他没去再三确认,更没去寻觅。
不明白当时怎会如此淡漠,或者他逼自己那般冷淡?
而当一切都淡去,他却在峭山关重遇小笔,已然沦落到那般境地的小笔。
他心痛下,更不愿多管过去,能顾好将来已是不易。但小笔的病,却与过去丝丝相连……尤其……和姓郭的有关。
他与郭氏联姻,对当日的时家有利,但是郭廷臣早得知自己与皇帝的关系,于此桩婚事更是势在必得,以他的心性……
男人闭住眼,紧紧咬住唇。
他不敢想。不敢想。
 
卧房里,小笔一直昏沉沉地睡着,反复地作梦,浑浑噩噩间只是一身身地出冷汗,透不过气,一个个人影晃过去,有的笑,有的哭,有的凶残,有的恶心,他想抓住一个都办不到,想喊却喊不出声……
小叶子哪里去了,小叶子快来救我啊!
可梦里,他模模糊糊想着,小叶子有老婆孩子了,小叶子不是自己的了。
委屈得不行,哭得喘不过气,可还是发不出声音,接着便看到了兄嫂,哥哥叹气:「你个傻东西,早跟你说了,少爷就是图个鲜,就你当真!」
他更委屈,替小叶子委屈──小叶子还是喜欢我的,只是,只是他娶老婆了!
他从小到大,便没有吵输过兄长,这时节被说得还不了嘴,气闷难受,便想醒过来,却怎生都不能醒转。
陷在错乱的梦里,似乎还在吉祥客栈,攒钱迎客,小叶子死死盯着他,眼里还露出瞧不起的神色。
他气,我是为了给你买墓地,我为了带你走!你不领情,还瞧不起我!
臭小叶子,死小叶子,老子有情有义,虽然卖了身,可心还在,你、你呢!你骗人,混蛋!
他在翻来覆去,嘴里哼哼唧唧,眼里泪水不断滑落,一边候着的方家兄弟似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们试着叫他,却也不见他醒过来,似乎是魇住了,这可怎么办。
方里只得去请何太医过府。他刚走不久,郭氏便带着小娥到了小院,方志是暗卫,除了时承运不与任何人接触,因此隐在一侧。
郭氏跨到厅里,小娥试着叫了几声:「小毕,小毕在么,夫人到了!」却没声响。
小娥鼓着腮帮嘀咕:「好大的架子!」
郭氏瞪了她一眼,此刻她心里乱得很,毕竟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妇人,再稳重却也有失了方寸的时候。
「我们进去瞧瞧。」她吩咐。
主仆两人进了卧房,便看到炕上睡着的小笔,小娥先叫了起来:「喂,你还不起来!夫人来了!」
郭氏比较细心,看出些不对来,难道这什么奉笔病了?
她夜间刚听了老管家说的事体,再想到自己儿女竟是用了这人的名字,心里实是烦闷,只顾惜自己身分,才忍住没发作。
她刚见面时便觉得此人市侩浅薄,虽然上回谈话后觉得他还懂些规矩,却也从未仔细打量过他,此刻心境全然不同于往昔,她专注地看向那张脸──
端正都谈不上!
薄嘴唇,塌鼻子,脸颊还有几颗雀斑,嘴边还长了颗痣。
夫君怎地会对他钟情,她实在不信,死也不信。其实闺阁中好姐妹相谈时,她也听过些逸闻,别家府里的大人纳的宠妾多是京中的名妓,红倌人,或者就是貌美的小家碧玉;说到男风,也并不稀罕,到京里赶考的士子之间也常有这种事。
可其它姐妹的夫婿无非贪恋美色,倾慕才情,总有个说法。
这个人!
郭氏思绪纷乱时,小娥已然忍不住,用力推了小笔一把,大声叫道:「起身了!」
郭氏被她这么一喊,倒觉得有些尴尬,毕竟她什么身分,怎能到一男宠卧房内呢?刚要转身离去,却见炕上的人微微睁开了眼睛。
小笔头沉沉的,在噩梦丛中突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叫嚷,一惊下,竟醒了过来,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根本来不及去看炕边上站着什么人。
「喂!」小娥又叫。
呃?
小笔慢慢转过眼,原来是她。
难道还在作梦么,她来做什么?哦,她是正房夫人么,管我这个娈宠来了。
上回郭氏来时,他只觉得那是大官的老婆,浑不管自己的事,自是轻松应对,可此刻……
他清清楚楚记得,小叶子,她还有一对乖巧可爱的儿女,他们是一家人。
他头还有些晕,脸上浮出了笑,却也带了丝涩味,撑着坐了起来,本想和郭氏敷衍几句,可瞧着她,彷佛看到她额头上「小叶子的老婆」六个字,便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郭氏看他连行礼都不行,气闷得紧,冷哼了声:「你叫时奉笔?」
小笔整个人一缩,还好他大半身体都裹在被子里,倒也没让郭氏看到。他心里泛起说不出来的滋味,下意识闭上眼,答道:「我是小碧,不是什么时奉笔。」
郭氏并不想多待,沉沉说道:「府里自有规矩,无论之前叫什么名字,到了时府,都要重新取一个,你──就叫……」
话到这儿,她却又踌躇,她绝不愿自己的孩儿跟这般下等人有牵扯,哪怕只是音同也不行。可,夫君会不会……任是宠幸谁都比这人强上百倍啊!
或是弄错了呢,夫君不还纳了另两个妾室么?
小笔听她话,头垂下,老子叫什么还要你管!这名字还是小叶子取的呢!
想到这儿,心里又有些堵,唉,人在屋檐下,如今自己在她眼里不就是个男宠,自己折腾这么多年,口口声声不认命就为了今朝今日?
他隐在暗里的手紧紧捏住被褥。
不是没被人欺辱,在客栈阁楼里迎来送往,或是更早的时日,但至少,小叶子是疼惜自己的,有人把他看作宝贝,其它人把他看成狗屎都与他无关,只要小叶子疼自己就好。
为什么会记起来,他脑后的筋又一阵阵抽痛起来,忍都忍不住。
郭氏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名字,转身离开,刚要踏出房门,却又瞥到炕边放着的红木灵位。
小叶子……
自己便是连这个小名都不曾知道过,她也没细想为何小笔会抱着自己夫君的灵位,时承运又怎会让人捧着自己的灵位,只是令小娥取走。
小笔见小娥竟然拿了小叶子的牌位,便是割了自己心肝一般,虽然,虽然那个人其实活着……可,可──
他头痛下并使不出力,但毕竟是男子,力气比小娥大得多,立时便将牌位夺了过来,抱在怀里,叫道:「妳们走,我不会呆这儿,我会走的,我会走的!」
走。
离开小叶子。
喊出这句话,小笔胸口顿时灼痛,炸开似的──要离开小叶子,要离开,脑里嗡嗡作响,又痛得翻搅开来,他还留了丝清明,极力忍住脱口而出的尖叫,只反复说:「我会走,我走、走……」
暗处的方志见状,便要现身,他的任务只是保护好公子,这府上的夫人与他无干。
不过,还没及他有动作,郭氏抿住唇,转身离去,她生性温和,并未逼迫过别人,虽对这奉笔甚为鄙薄,但见他这般痛苦,也生出些不忍。
谁知,她刚出卧房,便差点撞上门口立着的人,竟是时承运!
她微张了嘴,诺诺叫了声:「夫君──」
男人看都没看她一眼,踏步进了卧房,默默走到炕边,他的小笔还在反复地说:「要走,走……」眼睛虽然张着,却不知看往何处。
疼得很呢,脸色都白了,浑身都是汗。
他伸出手,手有些颤,整个将他抱住,死命地抱住。
想开口,哪怕叫他一声,安慰他,哄他,可是却堵在喉咙口。
怀里的人还在疼,拼命掐着他的胳膊,他狠狠咬住牙,瞥了眼仍呆立在门口的郭氏主仆,声音却格外平淡:「离开。别再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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