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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行+番外 作者:吴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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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布衣生活 江湖恩怨

  我闭上眼,哑声道:“不用,我要蓄须。”
  小枣儿惊奇地瞪大眼,半响扑哧一笑,说:“公子爷可真会说笑,这面白无须才是俊俏后生,您长成这样,不是小的说,便是蓄须也威武不来。况且您可是赫赫有名的京师第一美人琴……”
  我募地睁开眼,直盯小长随,冷冷地问:“什么京师第一美人琴?”
  小枣儿悄悄退了半步,呐呐地说:“这,这也就是外头浑说,您琴好,人生得更好,依小的看,原也不曾说错……”
  “滚。”我闭上眼,冷声道。
  “易公子,这不是夸您的么,何必动怒?况且您要一副邋里邋遢的腌臜模样,怎么见我家爷?我劝您还是……”
  “给我滚!”我暴喝出声。
  这孩子实不该话里暗示得这般明白,沈墨山不明不白地锢我,我思来想去,越发往那一处不堪的境地靠拢。
  这张脸,当日已然有文人雅士赋诗填词,暗喻名花倾国,甚至拿我堪比当年大启天朝艳名冠绝一时的晋阳公子。
  晋阳公子是何人?那就是数十年前,我朝最著名的皇家娈宠。
  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易长歌,你装得再清高,也不过待价而沽,等着哪一位出得起价钱,藏之金屋罢了。
  娈宠。
  天道不公,徼幸取利者比比皆是,佣儿贩夫每每为锥刀下之鱼肉。世道将人分三六九等,高赁华屋者横行霸道,而倡优之流却朝不保夕,命贱若草芥。娈宠一词细想之下真乃大妙,直直将人的特性剥除得一干二净。
  只余下物的一面。
  娈宠,就是一个漂亮精细的宠物,一个玩意儿。
  只不过,这个玩意儿是个人,还是个男人。
  我颠沛流离,挣扎求生,好不容易方活出个人样,便绝无道理,再做那不是人的物件。
  小枣儿面色悻悻,正要收拾东西离去,却听门外一人大步踏入房中,身量高大,目光如炬,正是沈墨山。我正没好气,见他立即拉下脸转头不理,小枣儿则如受了委屈的小狗见了自家主人,立即唤了声:“爷——”
  内里对我的不待见,披露无疑。
  “这是怎么了?你这小猴儿,是不是没好好伺候易公子,惹他生气了?”
  “才不是,我不过请易公子修面,哪知他却……”
  却如何?不知好歹,不识抬举?
  那又如何?
  我冷冷一笑:“长歌蜗居此处,难不成还要束发敛妆接客?不敢劳动尊驾,这面修不修也罢。”
  沈墨山一愣,随即大笑:“小黄把这当自己家,率性随意,我心甚慰,这小东西不会说话,惹恼了你,我代他赔不是了。”他上前来随意拉起我的手,反手搭上脉搏,看似轻手轻脚,我却挣脱不得,沈墨山含笑看我,轻声道:“嗯,脉象稳了许多,呆会栗亭兄会过来与你把脉看诊,再开方子,咱们好好养。”
  我看着他,轻声道:“沈掌柜,昨日多谢相救了。”
  “谢就不用,我不会白白救你。”他笑着道。
  我盯着他,道:“要我做什么?”
  “要你做什么,你难道都应承?罢了,等你大好了再说,现下安心养病就好,”他微微一笑,拍拍我的手背道:“小琪儿自今日起,便要学些幼童启蒙的功课,孩子不能白白荒废了。”
  我蹙眉道:“他在哪?”
  “你还是不放心?我能拐了他?”沈墨山呵呵低笑。
  “不能拐,但可以用来要挟我。”我冷冷地道:“沈墨山,你到底想干嘛?什么时候放我们走?平白无故养了两人,可不像一个生意人会做的事。”
  沈墨山看着我,饶有兴致地问:“你觉着我能拿你做什么?”
  “反正你休想逼我。”我狠声道:“大不了不报仇,反正我也活腻了,休想逼我做任何不堪之事!”
  “哎呀,你这人,”他无奈地站起来,抚摩我的后背,一股暖流涌了进来,冲淡由怒气涌上的刺痛:“不要动怒,还想不想再弹琴了?”
  我喘了口气,愣愣地看他,如果没理解错,他刚刚,用内力助我。
  “你心脉受损,现下最忌烦躁郁结,不然,我的银子可白花了。”他戏谑地道:“昨日用了老蔘一棵,往后一段日子你要耗费的药材,这些日子你们两父子的吃穿用度,你儿子在前边铺子玩耍打坏的物件,对了,再加上房屋赁资,还有人工,小黄啊,你可欠了我不少。”
  我冷冷地道:“你强掳我二人来此,倒有脸跟我算账,我还要管你要银子赔我连日的身心俱疲,担惊受怕呢。”
  沈墨山眼睛一亮,笑道:“如此说来,还是我的不是。那不知救命之恩怎么算?”
  我皱眉道:“什么救命之恩?”
  “你刺杀阳明侯萧云翔未遂,萧云翔当日可是率了府内亲兵侍卫在你琴馆外候着,就算你能杀了他,也逃不了一死;这些日子他报了顺天府全城搜捕你,又下了悬赏令黄金百两,重赏之下,京师内外想必不少人蠢蠢欲动。若不是我把你藏着,就凭你这副瘦身板,还带着个孩儿,只怕在劫难逃。”
  我咬牙道:“若不是你横插一竿子,我早杀了那畜生!你坏我复仇大计,又害我被曲调反噬,心脉受损,我又如何跟你算这笔账?”
  沈墨山摸摸鼻子,苦笑道:“那敢情,我还欠了你的?”
  我冷哼道:“欠不欠的不敢当,顶多两讫,沈掌柜放了我,鄙人自然既往不咎。”
  小枣儿听得扑哧一笑,说:“爷,易公子这张嘴可了不得,不该做什么劳什子琴师,倒该跟着您做买卖才是。”
  沈墨山哈哈大笑:“确实有我沈家风范,怎么样,易公子考虑转行吧?”
  “不敢高攀,”我拱手道:“沈掌柜是做大事的,不如给易某这个人情,把琪儿领回了,把我父子放了,我自然感激不尽。”
  “这恐怕有点难办。”沈墨山摇头道:“你还欠我一个大人情。这可还不了。”
  我怒道:“沈爷,敢情说了半天,您都在消遣我?”
  “别生气别生气,”沈墨山笑嘻嘻地伸手过来帮我顺气,温言道:“都说了别生气,生气多了,皱纹可多,不用两年就不是惊才绝艳的京师第一琴,而是猥琐驼背的老头子。”
  “东家说的实话,”门外一清朗男声应声而入:“你昨晚服了一粒千金难求的灵丹,这人情啊,确实欠大发了。”
  门外进来一葛巾青衣男子,面容俊秀斯文,含笑看着我,先微微作揖道:“在下栗亭,奉命来与易公子把脉,这厢有礼了。”
  我一愣,自来这里,见的都是沈墨山,忽然看到这样的年轻书生,不禁有些意外,呆了呆方道:“栗医师多礼,请恕易某卧床不便之过。”
  “哪里,易公子身子不便,是栗某孟浪,”栗亭微笑着在床榻前坐下,取出脉枕,做了请的手势,我将左手腕搁上,他轻柔将手指搭上,听了听,微笑道:“请换手。”
  我顿了顿,缓缓换了右手,细白皮肤之上,断指并手腕上那道伤疤,丑陋而醒目。
  栗亭似乎愣了一下,沈墨山却轻叹一声,随即调笑道:“老栗,自来江湖传说的神医,以丝弦听脉,以一指诊脉,却没见你这般听了左手换右手,几乎把自个十根手指头都搭上去,我说,你到底行不行呀?”
  栗亭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道:“你懂个屁,江湖上以讹传讹,也就骗你这等无知村夫,望闻问切这四样,少了哪一样都不行,凭着丝弦就敢断脉,那不是医师,那是跳大神的。”他语气一转,冲着我温柔一笑,变脸之快令我瞠目结舌:“易公子,麻烦抬高双臂,脸朝着窗好吗?”
  我心里疑惑,却仍然依言而行,栗亭掏出一把精巧的小木槌这里敲敲,那里打打,时不时询问几句,面色却越来越凝重,终于示意我放下手臂,叹了口气道:“易公子,恕在下直言,您幼年是否贫病交加,过得,甚苦?”
  我点点头。
  “少年时期,却又遭逢大变,以至心脉耗损,伤心过度?”
  我又点了点头。
  “其后,是否有很长一段时间,饥寒交迫?”
  我再点了点头,强笑道:“栗医师无需再问,再问下去,易某人那点家底,都要让你掏空了。”
  栗亭看着我,目光轻柔悲悯,微笑道:“易公子,医者医身却无法医心,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你要看开些才好。”
  我道谢点头,栗亭转过去对沈墨山道:“昨儿个你误打误撞,给他用了那味药,却是对了,当年传说那东西制出来,便是专为一人,那人体质与易公子的,却有相近之处。只是,再好的药,也许有个疗程,这东西如此金贵,倒有些难办……”
  沈墨山皱眉道:“你就不能自己创一味?老靠着前人那点东西,哪里能长足进展?”
  “谈何容易……”
  “世上无难事,”沈墨山摆摆手,豪迈地道:“你若做得出,春晖堂的药尽管你用。”
  栗亭似乎眼中一亮,大笑道:“多谢老沈,有你这句话,我安心多了。”
  沈墨山与他相视而笑,拍拍他的肩道:“白神医又如何?是吧,你要当个超过他的栗神医。”
  栗亭欣然点头,跳起来兴冲冲地道:“那我现在回去想辄。”
  他似乎兴奋莫名,立即一阵烟地跑了出去,沈墨山嘴角浮现狡黠微笑,得意地道:“老栗又发痴,这下好了,他多创几味药,老子千金一枚给他卖出,嘿嘿,到时候还不稳赚不赔。”
  我白了他一眼,有些好奇地问:“你,你们刚刚说的,给我吃的药,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沈墨山轻描淡写地道:“也就是当年名震天下的白析皓白神医,留下了的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丹妙药罢了。”
 
  第 11 章
 
  江湖载酒,快意恩仇,曾经成就多少美好的传说。
  传说中总有英俊少年仗剑千里,书剑恩仇,总有美貌娇娥翘首以盼,柔肠百转;总有冠绝天下的武功秘籍等着有缘人去寻获而后技压群雄;总有秘密的宝藏等着两手空空的少年郎不劳而获,纵使散尽千金,也是风流。
  多么美好。
  每个传说,就如这座古老都城顶上高远飘渺的蓝天,蓝天上振翅飞翔,哨声尖锐的鸽群,它承载着寻常人家多少说不出的幻想,普通小老百姓多少道不明的期望,它适合仰望,适合追思,适合心潮澎湃,适合集体梦想。
  大家似乎都忘了,那传说中的英雄,其实也不过跟我们一样,是普通人。
  所以,当小枣儿一边服侍我喝药,一边煞有介事讲白神医当年如何神乎其神地救人性命,医人所不能,如何自创灵丹妙药普度众生时,我总忍不住想笑。
  我故意问小孩儿,白神医看来是神仙,却不知神仙还用不用吃饭,用不用使夜壶抠脚。
  小枣儿拉下脸怒瞪我,若不是看在沈墨山面子上,我怀疑着孩子就该挽着袖子上前骂我。
  看来白神医是他心中的偶像。
  我曾经也有偶像。
  或者不叫偶像,那个人,是我心目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天人。
  他将我从禽兽不如的养父手中救走,将我从水深火热的屈辱生涯中救走。
  他给了我栖息之所,后来,又挑中我作为他唯一一个亲传学生带在身边,虽然我学的只是笛子和曲谱,但却无疑成为谷中最受人嫉妒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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