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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红尘(出书版)作者:流水无情/流水潺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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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我哥哥……」
  林子骢跺脚道:「咳,那等无情无义之人,你还想他做什么?」
  「别想了,别想了!你哥哥被我关在柴房里,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们怎么说的?」小九边说边跑进来。
  林子骢道:「阿端答应跟我走了。」
  「那敢情好!」小九喜得一拍巴掌,又道,「你们还是要快走,『老爹』也不是省油的灯,被他发现了,大家都要倒大霉!前头人多眼杂,咱们从后门走,我去给你们准备马车,你们收拾停当了就赶紧出来。」
  他是来也匆匆,去也如风,一眨眼的功夫,人又走了。从头到尾,林子骢和阿端连插句话的工夫都没有。
  林子骢叹道:「这位小九哥虽然出身市井,道倒不失为一个古道热肠的性情中人。阿端,倘若他是你哥哥,你可该幸运多了。」
  阿端默然不语,在他心里,何尝没有这样想过?可是青珞毕竟是他的嫡亲兄长,血浓于水,怨恨不得,割舍不下,他低声道:「我想给我哥哥留一封书信,让他知道我平安的离去的平安,不要再挂念我。」
  林子骢心想你哥哥的眼里只有银子,哪里会挂念于你?但他终究不肯伤了阿端的心,道:「你写吧。」
  这封信也许会泄漏了他们的行踪,但林子骢自恃手中财势,也全然不在乎。
  写好了信,两人相偕来到后门,那小九早已等候多时。阿端上了马车,少不得拉着小九的手说几句感激的话,道一道离别的伤感,洒泪而别。
  临走,他把一封信塞到小九手上:「请你交给我哥哥。」
  小九心想:你哥哥正在柴房里关着呢,我要敢去,定被他大卸八块不可。他为人这般可恶,不如让他多吃些苦头,反正这两天之内,伙房定会出门买柴火,到时候再将他放出来不迟。这封信,我就先放进他屋里好了。
  打定了主意,回去把信放在青珞桌上。他自觉办了一件好事,心中欢喜,哼着小曲出了门。猛地一抬头,忽然看见远远的一个身影走来,月光下依稀是青珞的模样。
  他怎么自己出来了?小九只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跑。心想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出去躲个十天八天再回来吧。
  青珞推开自家房门,见屋里黑着灯,先是一愣。四下里寻人,不见阿端的身影,心想这孩子素来老实,多半出恭去了吧。
  他并没有多想,只是焦急地把自己的床从墙边推开,整个人钻到了两者的夹缝之中。
  那墙是用白粉刷的,经年日久,破损在所难免。可是有一处,墙皮竟完全脱落,黑乎乎地露出里面的方砖来。只因有木床挡着,平时也看不出。
  青珞就把手在那里面一抠,不多时就卸下四块砖来,原来那砖是活动的。
  他往里一探,拿出一个黑布包,打开,那里面有几锭元宝,两张银票,还有一些散碎银子。一串明珠枕在其中,闪闪发光,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这是青珞这些年来的积蓄。「老爹」对钱财把持甚紧,小倌们的接客所得全都进了他的腰包。只有一些大方的恩客,在嫖资之外,还会私下里送给小倌们一些财物。只是这样的恩客能有多少?想要躲过「老爹」的眼睛却又千难万难。
  青珞拿出几锭银子来,又拿了一张银票,统统揣进怀里。他把布包送回去,可是手都放到墙洞里,脸上突然显出一丝犹豫,一咬牙,扯开包袱又将那串明珠也塞进了怀里。
  他快手快脚地收拾停当,坐等阿端回来。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阿端的身影。他越等越心虚,难道说,「老爹」先下手为强了?
  想到这里,青珞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将出房门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目光转到桌上——那上面是阿端留下的信。
  白纸黑字,在黝黑的桌面上很醒目,青珞早该看见了。只是因为他不识字,所以对这类东西格外的不在意。
  他拿起信来,不能辨认那上面鬼画符一般的字迹是不是阿端写的,也不知道那上面写的什么。只是一种直觉,他觉得跟阿端有关。
  平生第一次,青珞怨恨自己没读过书。他愣了愣,忽然拿起那封信,往外就跑。
  他记得白大爹以前是读过两年书的。
  白大爹看到他的模样,显然吃了一惊:「青珞,你怎么……」
  「莫说别的,你先给我看看,这上面写着什么?」青珞喘着气说道。
  白大爹拿起那信纸看看,念道:「哥哥,我走了,我死也不会进曹家的门。我要跟林公子一起进京城。林公子对我很好,他说要一辈子照顾我,你不用为我担心……」
  念到这里,白大爹疑惑地抬起头:「青珞,这是阿端写的么?他去京城做什么?又哪里冒出一个林公子来?你脸色怎么这般苍白……哎!青珞,你去哪里?」
  青珞一阵风似地飞奔暖音阁,信上的话让他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恐惧。
  院子里,没有!
  推开门,客厅里,没有!
  卧房里,还没有!
  到处都没有!
  青珞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可是很快的,他就像被打了一鞭子,激灵一下跳起来,冲出门去。
  花厅依旧是轻歌曼盏,纸醉金迷,青珞逢人就问:「你看到阿端了吗?你看到暖音阁住的林公子了吗?」「你看到阿端了吗?看到林子骢了吗?」
  路过的人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可是青珞却只注意到他们的嘴,看那嘴里吐出「没有」两个字,就失望的将人推开。
  他从一双又一双人影跟前走过,询问渐渐变得盲目而机械,他已经分辨不清这些人的脸,只看到一张张相似的嘴唇做出同样的翕动,脑中一片木然。
  忽然,眼前一个人惊声尖叫起来:「青珞,你这是……」话未说完,他已经笑了起来,指着青珞,笑得弯了腰。
  青珞一震,这人,是锦心!
  锦心还在笑:「哈哈,你看看你的样子!哈哈,你是刚从煤堆里爬出来是不是?你居然这样也敢出来!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青珞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失措地摸摸自己的头脸,可摸能摸出什么来呢?
  那锦心又已转到了他的身侧,这一下笑得更大声:「你那后面……那后面破了,屁股都露出来了,你也不遮掩遮掩!」说着,他伸手去抓青珞后面的衣摆。
  青珞吓得慌忙跳起,双手掩住臀部。他向周围看看,才发现,原来身边已经聚集了那么多人。
  这些人中,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他们都在看着他笑。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笑声,笑他的傻,笑他的笨,笑他的痴心妄想。
  青珞失措地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笑声淹没了。
  原来林子骢当初找到我,是为了阿端。
  原来他惩治谢掌柜,不是为了给我出气,而是替阿端抱不平。
  原来他不肯碰我,不是面嫩,也不是重视我,而是他根本对我无意。
  原来他为我治病,只因为我是阿端的哥哥。
  原来……
  原来自始至终,他的目标只是阿端!
  原来我不过是他接近阿端的一座桥,过了河,这桥就可以拆了。
  我真是傻子啊!
  用了好久,青珞才能将这些个前因后果想明白。他坐在暖音阁的地上,看着四周熟悉的门窗家具,却总有种隔着一层烟雾的茫然之感。与林子骢相处的日子一点一滴在心里淌过,只笑自己傻得彻底。其实自始至终,林子骢都没对他有多好,只是他自己编织了一个梦,一头扎进去,不愿醒来。
  这么说,林子骢是带阿端回京城了,他看来身分不低,想来阿端跟着他定能过上好日子。
  可阿端是怎么知道曹员外的事呢?
  对了,小九最是机灵,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小九为何要把我关起来?嗯,他以为我也要害阿端呢,谁让我口上答应了「老爹」。
  呵呵,你们都是好人,只有我是狼心狗肺的哥哥、不折不扣的坏蛋!
  想到这里,青珞居然自顾自地笑了。
  「砰」的一声,门被大力的推开。「老爹」满面怒容的闯进来,一把抓住青珞的衣领,将他提将起来。「我问你,阿端呢?他是不是跟人跑了?」
  显然,风声也传到了他的耳里。
  青珞把那封信给他:「这是他留下的话,你自己去看。我不识字,你总识的。」
  「老爹」看了信,反手一记耳光抽在青珞脸上,怒道:「不是让你看好他么?你让我怎么跟曹员外交待?」
  青珞被打得上半身倒在地上,淡淡地道:「大不了,老爹把我充数送过去给他赔罪。」
  「老爹」看了他一眼,一脸蔑然:「你?人家曹员外要的是清清白白的阿端,你这种千人骑万人压的贱货,白送还嫌费粮食呢!」
  青珞惨然一笑,爬将起来:「原来我就是这种货色,白送都没人要。怪不得,怪不得!」
  「老爹」怔了怔,低声道:「青珞,你在哭么?」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见过青珞哭了。
  青珞用力地眨眼睛:「没有。」
  「别告诉我说是沙子迷了眼,多少年前的谎话不管用了。」
  青珞抬起头:「我在看月亮,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月亮,所以我快活得哭了。」
  「老爹」也跟着他向窗外看去,那月亮果然又美又圆。「老爹」忽然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你看着月亮哭,月亮看你又如何?无论这人世间有多少痛苦烦忧,月亮始终高高挂在天上,该圆的时候圆,该缺的时候缺。就因为如此,它才能千载不变。做人也是这样,想过的快活些,就不要总想着别人,要为自己多想一想。」
  他顿了顿:「曹员外那边,明天我去跟他说,看在这些年的份上,这是老爹最后一次教你,也是最后一次帮你。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门开了又关,「老爹」走了。
  暖音阁里又是一片寂然。
  青珞抬头看看天上的月,那明月也仿佛看他,静静的,一言不发。
  第五章
  当落霞庵的桃树上结出青青桃实的时候,夏天也就来了。
  其实,无论春也好,夏也好,秋冬也好,锦春园里却永远只有春天。旧的客人走了,新的客人又来了,只要那门口两盏大红灯笼挂着,那车水马龙就不会断,那轻歌曼舞就不会停,那衣摆轻袖也依然飞舞得如同彩蝶一般。
  一曲舞毕,锦心把那水袖向前一挥,长长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两道白虹,落在大红镶金的地毯上。红的耀眼,白的醒目,相得益彰。锦心拖着袖子,扭动腰肢向后退了几步,双手一抖,那水袖就好似变戏法一般回到了他的手上。他双手向后一背,站立不动,用一双顾盼流波的眼睛环视四座——
  那台下,顿时轰天价响叫起好来。
  锦心这才露出一丝迷人的笑意,躬身致谢。
  「锦心的舞真是跳得越发的好了!」
  「就是,柳腰纤细,舞步轻盈,就这升平街里,无人能出其右!」
  「何止是升平街,我敢担保,便是整个淞阳府论到舞技也没有一个能及得上锦心的。」
  一片赞誉声中,夹杂着一声不协调的轻嗤,有个带着浓浓酸味的声音说道:「哼,你一句我一句,都要把他夸到天上去了。」
  声音很轻,所以大厅里的锦心和众嫖客都没有听到,只有站在窗边向里张望的青珞听得很清楚。他转过身,发现说话的人就在身边不远处。
  青珞认得那也是锦春园的一名小倌,名叫蔚璃的。只因相貌平庸,又没什么特别的技艺,一直是个三流的角色。
  那蔚璃发现青珞看他,仿佛找到了一个诉说的对象,斜眼瞟着厅里的锦心,冷哼一声,道:「他也风光不了多久了。前两天我才看见『老爹』领回一个孩子来,也就十来岁的年纪,生得好聪明清秀的模样,交给范大娘调教去了。这锦心,早晚被蹬下来。」
  青珞淡淡地道:「就算他被蹬下来,你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开心个什么劲儿。」
  蔚璃脸色一变:「你跟锦心不是死对头么?怎么帮他说话?」他本以为,青珞一定会跟着自己一同诅咒锦心一番,以偿心中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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