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红尘(出书版)作者:流水无情/流水潺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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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起身,直觉地往书桌那边望去,只见林子骢倒在躺椅上,和衣而睡,身上一张被子也没有。
这人难道也想尝尝风寒的滋味?青珞暗暗皱眉,拿起身边的毯子,悄声走过去,小心的给林子骢盖在身上。
他站在那里,细细打量这个熟睡的男子。若在平时,他是决不会这样的——倘若被林子骢发现,自己岂不丢死人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他可以肆无忌惮的看他英挺的眉,看他笔直的鼻梁,看他薄如刃的双唇……仔细一瞧,这人长得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看呢。
目光就停留在那唇上,逡巡不去。说起来,林子骢包下他这么久,两人非但没有过肌肤之亲,连一次亲吻也不曾有过。
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亲上去又是什么感觉呢?想着想着,青珞就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干燥,忍不住就往那两片唇上贴了过去……
眼看四唇就要相接,青珞却猛地停住。
他忽然想起,自己现下患了风寒,倘若传给了林子骢可怎么办?
可是,那薄薄的嘴唇真是诱人呢。
于是,他轻轻撩起衣摆,盖在林子骢的唇上,隔着衣摆,把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明明只是亲到了棉布,青珞的脸却红了。他暗骂自己没出息:青珞,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什么世面都见过了,亲个嘴儿还脸红什么?
看那书桌上油灯兀自点着,想走过去将它吹熄了,脚下不留神踢到什么东西。低头看时,却是一个纸团。
这才发现,桌上、地上,扔了不少这样的纸团。
他轻手轻脚的将纸团展平,见上面写满了字迹。
他不识字,所以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一首求偶不得的情诗,只道是做生意用的咨文信件。心想林子骢一定是生意上遇到了麻烦,心情焦躁,才会把这些东西扔得到处都是。等他明天气消了,怕不好找。于是将纸团逐个捡起,一张张地铺平了,压在书桌左手那一摞书的下面。
这一番功夫做完,头又有些晕了,青珞暗叫不妙,连忙回去床上躺着。心里暗暗祈祷: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这病加重了。
如果青珞读一些书,就会知道世上有个成语叫「事与愿违」,可惜他不懂,他只知道,这老天总是变着法儿的跟他作对。第二天起床,他的病果然又反复了。
林子骢气得跺脚:「什么名医,一点风寒都治不好,改天把他的招牌砸了。」
青珞当然不好意思说,我昨晚是因为偷亲你,不小心受了凉。他不知道林子骢着急是另有别情,只道他心疼自己,躲在被子里偷偷笑了半天。
其实细想想,平日这林子骢对他总是不冷不热,如今生病了,才显出几分关切之情,倒着实贴心得很。这么一想,青珞又开始觉得,偶尔生个小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随着躺在病床的时日渐长,青珞开始不安了。眼看四、五天过去,桃花都要谢了,怎生拉着林子骢去桃花树下许个愿才好。
本来青珞也不是个笃信神明的人,只是这念头一旦生成,因为种种阻碍未能如愿,便越积越重,最终成了一块心病。心里头隐隐觉得,不在神明面前先登个记,自己和林子骢这段情缘,终究会成了镜花水月。
「落霞庵里的桃花应该还没谢吧?」
林子骢怔了一下,答道:「淞阳府的春天要比京城来的早,我也算不准花时。」
青珞犹豫着,终于还是开了口:「咱们一起去看看桃花,好不好?」他微微侧转头去,不敢让林子骢看到他的脸有多红。
林子骢心不在焉地道:「等你病好了再说吧。」他这几日被阿端弄得焦头烂额,连桃花长什么样都快不知道了。
「我已经好了!」青珞怕他不信,连忙从床上下来,在地上转了一圈。嗯,腿还有点软,一定是好几天没下床的关系,一定是。
林子骢还想说什么,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沙沙声,还有树枝拍打窗棱的声音。他皱了皱眉:「起风了。」
青珞一听,连忙走过去,打开窗子,果然见刚生出来的嫩条被风吹得前仰后合。「好大的风,哪里来这么大的风!」
林子骢笑道:「怕一会儿还有雨呢。」
青珞白他一眼:「你别瞎说。」才说着,自己先轻轻叫了一声,原来一颗雨星正随风落在他的脸上。
「快把窗子关了吧。」
青珞应了一声,闷闷不乐的关了窗子。
林子骢伸了个懒腰:「这种天气,闷头睡觉最合适了。你也早些睡吧,听这雨声,怕要下一夜呢。」
青珞吓了一跳,真要下一夜雨,那桃花还保得住么?
这天晚上,青珞整晚都没睡好,一个劲儿地祈祷雨快些停,睡梦之中,他仿佛都听见潇潇的雨声。第二天起来,睁眼第一句话就是:「桃花!」
「还惦记着你的桃花?看这一夜雨,现在还没停呢,什么花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青珞坐起身来,见林子骢正在穿戴打扮,问道:「这种天气还要出门?」
「嗯,有个应酬。外面有轿子在等。」
青珞心里一阵失望:「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都是一些繁琐的事情;你该睡就睡,不用等我。」林子骢无心跟他多说,披好了雨蓑,就赶忙出门了,速度快得连青珞想说声「早去早回」的机会都没有。
那雨直到午后才停,外面地上一个连一个的积了不少水洼,就连一向悍强的丁香此刻也蔫头耷脑,星星点点缀了一地残香。
青珞却还不肯死心,顾不得雨后泥泞,披了衣服赶忙出门。引得看门的白大爹好奇追问:「青珞,这肮脏天气,你这是去哪儿啊?」
「落霞庵。」
白大爹搔搔脑袋:「这时节去落霞庵做什么?看桃花么?这雨下得狠,桃花没有,落花倒应该是一片。」还想问个清楚,青珞早去的远了。
赶到落霞庵的时候,青珞的鞋和裤脚都已经被地上的泥水打湿了。他气喘吁吁地向里张望,那印象中的漫天红霞却早已被雾霭青青所取代。
他本就病后体虚,先前凭着一股执念走到这里,这时却觉两脚发软,一丝力气也没有,一步也动弹不得,只能站在那里不停地喘气。
有个农夫从庵后经过,见他直勾勾盯着庵里,便多事地上前问道:「这位相公,你是来看花的吧?哎,晚了,早一天还能看上几眼。」
见青珞不理他,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有人雨后还跑来看花,原来是个傻子。」摇摇头,自顾自的走了。
好容易等到身上的麻软劲儿散了,青珞这才从后门进庵。近看那桃树,叶子已经长了有一指多长,被水洗过之后,青翠欲滴,倒是越发有生机了。在重重的叶子遮蔽下面,偶尔还能看几片桃花,也是红销萼残,先前枝头迎风招展的,十九作了地上的胭脂污色。
青珞没有诗人伤春悲秋的细腻情怀,可是触动了心事,也是怅惘无限。
他把一片花瓣拿在手里,慢慢转动,哪知不知从何处来了一阵邪风,轻轻一吹,花瓣就被风带跑,飘落在泥水洼里。
他不觉紧了紧衣裳。
春寒,犹胜残冬。
「青珞,正好,我正要找你。」
怅然若失地回到锦春园,迎面正遇到满脸笑容的「老爹」。
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以这么多年的了解,老爹这么笑的时候定然没安好心。青珞暗中皱眉,却还是打起精神,叫了声「老爹」。
「林公子呢?你怎么没陪他?」
「他有应酬。」
「原来如此。」「老爹」点头笑道,「那正好,我正找你有事,到我屋里来。」
青珞心里一跳,上次老爹找他,就是为了把阿端许给曹员外的事,难道那老东西还不死心?
「老爹」的房间可比青珞的住处强了不知多少倍,就连头等客房也有所不如。青珞也不客气,进门先找了张舒服的椅子坐下,脱了鞋,轻轻揉按走得酸痛的右腿。
「怎么,腿痛?啊,我忘了这两天是阴天,你的腿受过伤,一定会酸痛。」
青珞轻轻一笑:「难为老爹还记得我的事。」
「怎么不记得?」「老爹」作势叹了口气,拉张椅子坐下,道,「我辛辛苦苦栽培了你四年,给你请了最好的舞蹈师傅。结果呢,这一双能掌上作舞的腿,就生生让人打残了。倘若你当初……」
青珞脸显愠色:「这陈年旧事,老爹还提它做什么?」
「老爹」见了他恼了,也知道他的脾气,生怕事情还没说先弄僵了局面,忙道:「好好好,过去的事不说了。青珞,我这次找你来,是要给你一场天大的富贵呢。」
「老爹说笑了,我是天生的穷命,哪有什么富贵?」嘴里打着马虎眼,青珞心里却暗暗叫糟。听这开场,必是阿端的事无疑,上一回被他来了个先斩后奏,这一回可再难善了。
果然只听「老爹」说道:「还不是曹员外要纳男妾的事。上回你把阿端送走,我还道你们兄弟没福,着实替你惋惜。这下好了,阿端又回来了,我问了问曹员外,他可还在等着阿端呢。」
青珞心里暗骂:你哪是替我们惋惜,分明是替即将到手的银子惋惜!那曹员外今年六十多,不知还能活个几年,阿端若去了那里,早晚被人活剥了。也不知你收了多少银子,做龟公做得这般上瘾!
「曹员外虽然有这份心,就怕阿端不愿意。」
「哎,你从十二岁起养他到这么大,阿端平日是最听你的话,你说一句,他自然会听。」
「话是这么说,可这毕竟是终身大事,就怕他死了心不愿意……」
「老爹」沉下脸来,道:「青珞,你是打定主意搪塞我了,是不是?」
谁都知道,「老爹」这般模样就是发怒的前兆,一般小倌早就怕两腿发软了。可是这青珞,生就一副滚刀肉的材料,凤眼一挑:「怎么着?老爹还要打我不成?正好,好几年没挨过鞭子了,还真想念得紧。」
青珞号称是这条巷子里头号的泼货,若真撒起泼来,连「老爹」也要头痛三分。他只因许久不跟青珞冲突,一时忘了,这才拿出平日对付寻常小倌的嘴脸。青珞一硬,他又软了。
悻悻地道:「我不妨告诉你,曹员外已经发话了,他是要定了阿端,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哼哼,你也就是跟我这里撒撒泼,耍耍狠,真正敌得过曹家那班如虎如狼的丁壮么吗?阿端若是堂堂正正进了曹家,还有一席之地,若是被抢进去,糟蹋够了再扔出来,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青珞怒道:「这曹家的人不讲王法么?」
「王法?王法是给你我准备的,不是给财大气粗的曹家!」「老爹」冷笑着,指着青珞的腿,「当初孟小侯爷打断你的腿的时候,王法在哪里?多亏我念在这些年的情分,瞒了别人收留了你,偷偷给你治伤。若不是他家得罪了太师,你还能出来接客吗?这条生路早断了。」
青珞被说中了痛处,默然不语,抚着右腿,怔怔地出神。
「老爹」见他似有所动,放柔了声音,劝道:「这人不能和命争,你吃了这么多苦头,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当初你若不是自命清高,乖乖依了孟小侯爷,早就锦衣玉食,风光无限。老爹苦口婆心的劝你,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结果怎么样?你刺伤了小侯爷,这一口恶气是出了,可你付出了多少代价?腿伤了,再不能跳舞;人也被糟蹋了,到头来还不是一样接客赚钱,被人睡、被人压?」
他喘了口气,又道:「你再看看阿端,人又软弱,又没本事,离开了你,他能自己养活自己么?曹员外再不好,好歹是个依靠。只要哄好了这老头,随便从他身上扣下块肉来都够你们兄弟花上一世,还求什么?如今阿端就是当年的你,只有这一条能走,非走不可!」说着,他在青珞的肩头重重一拍。
青珞被他拍得一震,仿佛回过神来,全身打了个寒噤。
「怎么,想明白了么吗?」
青珞抬头看看「老爹」,心里已然雪亮,倘若自己再不松口,只怕就难从这屋子顺利走出去。唯今之计,只有先虚以委蛇,弄清对方的打算,再想办法应对。于是点头道:「好吧,全凭老爹做主。」
小九觉得自己这阵子一定是冒犯了哪路瘟神,不然为什么这阵子进赌场,十赌九输呢?先前赢来的银子早就输光了,连带白老爹给他攒下娶媳妇的那些钱,也都被他偷来输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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