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 作者:河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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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没有见过,是离开了,或是更糟糕的情况?他不太敢问。
倒是华苍自己说了:“我问过父亲,父亲避而不谈,数月后他把我带回秣京,从此绝口不提我母亲的事。时日久了,我便也不再问了。”
少微点点头,一时无言。
若是华苍愤恨埋怨,他还可想着开解,为他出气,然而华苍说得这样置身事外,却让他心中坠重,只觉无能为力。
宫灯里的蜡烛燃尽,跳动两下熄灭了,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华苍看了眼少微,正巧撞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
啧。
华苍起身换了一截蜡烛。
随着灯火重新燃起,少微眼前氤氲出一轮光晕,光晕慢慢扩大,慢慢变得清晰。结实而流畅的腰背轮廓,因摆弄宫灯而突出的肩胛骨,中间微微凹陷的脊梁……
少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凹陷处。
华苍躺回床上,裹挟这一股寒气。
少微说:“靠过来一点。”
华苍顿了顿,还是靠了过来,温暖的身体烘烤着两人之间最后一点空隙,但他同时翻了个身,只用后背对着少微。
少微的眼睛仍然离不开那处凹陷。
在灯火的倾照下,他忍不住伸出手,沿着华苍的脊梁一寸寸抚过。
华苍有一瞬间的僵硬。
那触摸在他背部的手指温凉,轻飘飘的像是翎羽在搔刮,他觉得有些痒,也有些异样的麻,想避让却又避让不开。
描摹了一会儿,少微问:“这是什么?”
华苍道:“自小就有。”
“这不是胎记,是刺上去的。”少微道,“这刺青……很特别,是谁给你刺的?”
“不记得了。”
从华苍记事起,身上就有这个印记,但他对这刺青何时有的,如何有的,完全没有印象了。他甚至不大清楚这刺青的模样,因为刺在背后,他很少去留意。
“这图案好奇怪,不过很好看。”
少微用指尖再度描画了一遍,边描边告诉华苍是什么样子。
他划过华苍的脊椎:“这是一道笔直的竖线,约莫三寸长……”
接着是蜿蜒着闭合的弧线:“竖线下悬着一颗水滴,好像是水滴,又好像是眼睛……”少微在水滴中又划了一道短横,“这是眼瞳吗?”
华苍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那种麻痒的感觉几乎让他出了一层薄汗。
他哑着嗓子说:“殿下……”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图案呢。”少微打了个哈欠,越说越小声,“改天去《风物志》中找找看……你刺的时候疼不疼?哦,你不记得了……”
逐渐绵长的气息紧贴着华苍的背脊。
少微喃喃:“华苍,你要一直背对着我吗?”
在那块刺青的位置,忽而有一个似有似无的碰触。
华苍整个人僵住了。
那块皮肉似乎还残留着柔软而湿暖的感觉。
那般轻描淡写,又那般撩乱人心。
身后的人睡着了。
华苍望着屋外的月下雪,一夜未眠,亦不敢翻身去看那人一眼。
次日少微醒来时,天光已大亮。
又是新的一年了。
身旁的褥子是凉的,不过屋里很暖和,少微看到地上添了两个炭盆。
他怔怔地坐了一会儿。
门吱呀一声开了。
华苍端着铜盆进来,道:“殿下该起了,陛下召见,卷耳马上寻到这儿来,桃夭捧着殿下的新衣裳急得跳脚,属下今日当值,马上要回军营。”
少微听他说完,却半天没有动作。
华苍想了想:“殿下是要属下来伺候?”
少微猛地回过神来,冲他粲然一笑。
他说:“华苍,新年如意!”
华苍微一愣神,也朝他笑道:“殿下,新年如意。”然后他拿手巾给太子殿下擦了擦脸,问道,“殿下昨夜便是翻牌侍寝么?属下初次尝试,难免生疏,望殿下赎罪。”
少微万万没想到华苍会这般调笑于他,当即红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没错,这便是侍寝了,不妨事,以后多多熟悉便好。”
手巾覆上少微的额头眉目,少微阖上眼。
华苍俯首望着他,默不作声。
此时卷耳和桃夭匆匆进来,桃夭兴冲冲地说:“殿下殿下,快试试这件袍子,昨晚奴婢改了一夜,这回定然合身了。”
卷耳道:“殿下,陛下召见。”
华苍放下手巾,退出了这座偏殿。
一室的温香炙热尽皆消散。
少微这才睁开眼。
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赵梓愣在当场。
第22章 赏春宴(上)
年后,少微在他父皇和太傅的教导下开始学着处理一些政事,华苍往返于羽林军营和东褀宫,尽一个队正和中庶子的职责。少微特地为他腾出了偏殿,不过无论陪少微忙到多晚,华苍都没有再留宿东褀宫。
“他今天不在?”沈初问。
“这几天他都忙得很,大概是去抓那个什么无影窃贼了。”少微无精打采地说。
近来秣京城中发生了好几起盗窃案,被盗之物无奇不有——义海赌坊的镇店貔貅,多宝阁的南海珍珠,柳巷花魁的肚兜,桃酥胡家的桃酥配方……那窃贼嚣张至极,声称天下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还因此得了个无影窃贼的名号。
当下羽林军正全城追捕这名窃贼,华苍自然也不得闲。
整理好面前的几本折子,沈初伸了个懒腰:“真怀念有他在的时候啊。”
少微白了他一眼:“是啊,他在的时候,你就可以安心给听语楼的姑娘们谱曲了。”
沈初赶紧赔笑:“哪能呢,为殿下分忧才是臣的最愿做的事。”
少微没空与他扯皮,手指点着一份折子道:“今年春闱要开始了,国子监那边都布置好了吗?可别像去年那样,临到开考了闹出泄题的风波来。”
“都布置好了,殿下放心,绝不会给那些蠹虫可乘之机。”
提起这事沈初也是义愤填膺,去年国子监有两名官员为谋私利,暗中高价交易试题,引得整场春闱风气败坏。幸而主考及时发现端倪,报与圣听,皇帝知晓后大怒,下令将那二人革职查办,试题全部重新拟定,所有参与此事的考生一律终生禁考。
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所以这次春闱的布置格外谨慎,每一步都严格把关。
“嗯。”少微又把春闱的流程过了一遍,细致到考场的安排,阅卷的分组,“父皇把春闱的事交给我,我不能让他失望。”
沈初看着少微手边堆积成山的文书,叹了口气道:“殿下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须知欲速则不达,您看这大好春光……”
少微抬起头,用笔端指着他:“要么你给我把华苍找回来,要么就给我闭嘴,老老实实做事情,再偷懒我把漫陶叫来陪你。”
沈初利索地摊开折子,下笔如有神:“殿下,你不能指望这招镇我一辈子。”
“我知道,你娶了漫陶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你娶么?”
“……”大好春光中,沈初无语凝噎,只能在心中呐喊:华兄你究竟何时回来!殿下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几天后,华苍抓到了那个无影窃贼。
那人胆大包天,收了某个雇主的银子,想要去偷国子监里封存的考题,被夜间巡查的羽林军撞个正着。
这窃贼也的确有点本事,据说当时羽林军追他追了八条街,还差点追丢了。
那人跑到了小陶巷,之后就不知消失在了哪个拐角。
就在大伙儿准备放弃时,华苍从一个馄饨摊后面揪了个人出来。
谁也不曾想到,这窃贼竟然冒充成馄饨摊主,那身装束不知是何时换的,装得似模似样,甚至在他们路过时大大方方地吆喝他们来吃馄饨。
那人眼见自己被识破,突然掀翻摊子上煮水的锅,还想趁机再逃。然而华苍比他更快,迅速翻身跃过馄饨摊,短暂的交手后,一脚踹在那人腰侧,顺势反剪住他的胳膊,把人牢牢按在了地上。
真正的摊主上完茅房回来,发现自己的摊子被砸了,真真是欲哭无泪。华苍见状,顺手从那窃贼怀中摸出几两碎银,赔给了摊主。
“难怪叫他无影飞贼呢,当真会躲。”少微一手撑着下巴,好奇道,“不过你怎么认出他来的?你见过他的样貌?”
“我没有认出他。”华苍说。
“那你怎么一抓一个准?”
“我只是认得那个馄饨摊主。”华苍把案几上的文书分类放好,“上次你请我吃的那家馄饨,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他假扮的是那家摊主?”
“嗯。”
“哈哈,这便是天意?对了,你有没有被烫到?听说好几个人被滚水烫到了。”
“不妨事。”
“真被烫到了?我看看……哎呀,都起泡了。桃夭,拿些治烫伤的药膏来!”
……
沈初瞟了眼被太子殿下遗弃在旁边的几摞文书,撇了撇嘴。
不是说要勤奋苦读,专心政务的吗?殿下您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
还有,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忙活了?
抓住了无影窃贼,之后又牵出了那个让他偷盗试题的雇主,春闱顺顺当当地收官,皇帝和太子都十分满意。
羽林军这回也算是出了风头,尤其华苍再被记了一功。
翰林院的苏园百花齐放之时,春闱放榜了。
沈初兴冲冲地跑进东祺宫:“猜猜,猜猜谁中榜了?”
少微难得清闲,手里正拨弄着算筹,闻言瞄了他一眼,道:“瞧着沈大人这般红光满面,莫不是喜从天降……”
沈初点头。
少微接着道:“喜从天降,要娶我家漫陶了?”
沈初:“……”
“你又没参加科考,这么高兴做什么?”少微把算筹重新排了排。
“殿下有所不知,臣高兴,是因为臣慧眼识人哪。”沈初故弄玄虚道,“殿下,今年的榜眼您也是认识的。”
“哦?是谁?总不会是华世源吧?”
“嘁,那窝囊废。”沈初很是不屑,走上前,拈起一根算筹在少微面前晃了晃,“是……”
少微仍是一头雾水:“到底是谁?别打哑迷了。”
沈初把算筹在指尖翻来翻去:“是赵梓。”
“赵梓?”少微皱眉想了想,豁然开朗,“哦,是他?他真的中榜啦?”
出了那道葛长题的人,算圣先生的又一得意门生,传言中那个很想与他切磋的师弟,赵梓,中榜了。
这就意味着……
“我终于能见到他了!有道题目我想考考他呢!”
少微也高兴起来,虽然听沈初说那人又黑又矮又胖,绿豆眼,塌鼻梁,满口黄牙什么的,但是,君子不以貌取人,能凭自己的实力高中榜眼,此人定然颇有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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