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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为臣 作者:楚云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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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怅然若失

 
  “你!”和珅吃怒,回头欲骂,却撞进一副坚实的胸膛之中,福康安不等他反应过来就紧捏着他的下巴低下头去吻他,和珅左右挣脱不开,便发狠似地去咬他的舌尖,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顿时弥漫在二人的唇齿之间,那福康安却如浑然不觉般任他去咬,反越吻越深,良久才松开他的唇,却依然紧抱着他喘着气道:“致斋……你还能真地恨我?”一句话如利剑直刺到和珅心底,几乎令他腿软地支持不住——这个在他生命里烙下太多该有不该有的回忆的男人,竟不知不觉地与他的骨血熔为一体,过去的二十年来从来只有他挺身而出为别人遮风挡雨出谋划策,直到遇见福康安——才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如此与他心意相通并肩作战,或许正因为珍惜才更加地苛责他该要无所不能,而忘了福康安本来的身份与征川的目的,若换作是他,又该如何自处?他真正因此而心寒的是,福康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终究非池中之物,是个绝对狠的下心的角色,如有阻滞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他若有朝一日腾达于天,介时这段不见容于世的感情,会不会成为他挥之不去除之后快的累赘…… 
 
  “福康安……”他不觉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有一天你出将入相,还会一如今日么?” 
 
  福康安怔了一下,却是自得意满地笑,“你原来担心这个?一旦搬师,别说我,就是你也会从此平步青云,我却也要担心你不成?放心,我福康安纵使出将入相指日可待,惟此心此志永不转移——若有相负天不假年!” 
 
  “没人要你立誓。”和珅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明明已经阅尽沧桑,却还如此幼稚地去追寻一时的口舌承诺——“我也不是立誓。”福康安轻柔地看着他,阗黑的双眼是一望无尽的认真,“是要与你对誓。你我若有相负,皆不享全寿不得善终——” 
 
  和珅愣了一下,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心中真个一痛,如此重诺,较俗世婚书有如云泥之别!当下眼圈一红,也扬手与他击掌三下为盟:“你我若有相负,皆不享全寿不得善终——” 
 
  二人随后又重到索若木坟前将战袍入葬已毕,和珅又将多伦宝刀轻压在衣服上方才掩土埋了,一面跪地叩了三个响头:“索兄,你我各为其主,生死由命,惟当日放我生路之恩不曾相报,和珅终生以为憾事,希以刀替身长伴兄之左右,我纽古禄和珅就此封刀,终生不再踏足战场,不再妄杀一人,以替还兄开衅金川之血债!” 
 
  福康安愣了一下,和珅如今已是立了大功,若从军功上谋进身之道自是事半功倍,难道就为个索若木,他就要封刀绝战?那他之前的苦不都白受了吗?转念一想,却又想到金川之战中和珅虽然杀敌勇猛毕竟心里尚有妇人之仁,与他毕竟不同——真要白刃相搏,这就是他的致命伤!而且战场凶险,若他不再涉足,倒也不是坏事,因而也没反驳。甚至跟着向索若木微微地躬了半身,看着那简陋的墓碑,称雄一世,谁争的过天?索若木,我该笑你飞蛾扑火引火自焚还是敬你不达目的势不罢休? 
 
  一切至此已多说无益,这世上,本就胜者为王。 
 
  “索若木一世英雄,都是为着个王位,以至金川兵连祸结死伤枕籍自己也身死族灭——我们该学其志勇,却学不得其心术。”福康安在后娓娓而道,面上表情却是隐带讥诮——人都死了,我让你几句又何妨?还记得当年你说的话么?我如今悉数奉还于你——“我原本以为你堪为敌手,竟是我高看了你!”——你至死斗不过我福康安,不论是金川之战还是他和珅——你都是手下败将!我福康安要的,从没到不了手! 
 
  和珅此后数日都一直与福康安诸人商量金川善后事宜:安置流民,恢复生产,派置官员——犹以最后一点为要,大清兴兵七万历时四载才算靖平金川,却要从此改土归流,一劳永逸地杜绝当地土司扯旗造反占山为王的念头就必须得在当地设立行政衙门,由大清直接管理金川,但谁来出任金川知府却要好好斟酌——大金川此番反叛的导火锁就是不堪前任川督阿尔泰的横征暴敛压榨藏人。以和珅的意思,首要任务就是屯田兴农,金川原本地处富庶,若非战争经年何至民生凋敝,由官府出榜安民告示之后,组织流民垦荒,耕种荒田者三年免赋,而后屯粮修镇,调川兵绿营长驻。闲时下地耕作,一有兵事,立即能披挂上阵纵横川藏,也能给那些觊觎西藏别有用心的人一点警示。把金川不仅仅看做一个州府而是作为川陕藏滇四省的枢纽关键,在此陈兵操练以为重镇——这是金川的百年大计!福康安倒没想和珅除了打战在行,对政事理财也都无师自通,不由地又刮目相看,一一地依着禀告阿桂。阿桂大喜,夸这法子持重为国真真是个一本万利的事,于是依样实施起来,不出十年,金川屯事日兴,荒土尽辟,当地藏人久沐汉化各安耕作,无异内地民人,此乃后话了。 
 
  且说和珅去了心病,在金川与福康安平日里共商政事,闲时也腻在一块说些将来打算,倒也惬意舒畅,再不复一人孤寂。一日福康安正与和珅商量屯田募兵的具体事宜,忽然笑道:“如今看来,比起带兵打战,你还是更适合坐镇中枢指挥调停——竟是个宰相的料。” 
 
  和珅也笑应道:“你道这中堂大人人人做得?” 
 
  福康安却勾唇笑道:“旁人做得做不得我不知道,但你却一定做得的——将来你为相我为将,倒也是别样风味的‘将相和’!” 
 
  和珅愣了一下,方听出福康安是在打趣他,气地牙直咬,“你也不怕廉颇蔺相如从地下爬出来!”福康安一面大笑一面走躲,正玩闹着,忽然帐外一声“福将军!”传来——福康安立时停步,恢复正容——若不是出了急事,他的帅帐是无人敢近的。“进来。” 
 
  来人正是家禄,进了帐行毕军礼才换了称呼:“三爷,大帅找您,十万火急的事儿——” 
 
  阿桂拧着眉来回度步,原就瘦削的双颊因为疲累愁苦而更显凹陷,见了福康安掀帐进来,行完了礼,才不无忧虑地开口:“瑶林……出事了。” 
 
  福康安眉心一跳:“是金川战事有变?!” 
 
  “不……不是。”阿桂看着他,眼里的光数明数灭,半晌才开口道,“你阿玛病危了。” 
 
  福康安顿时呆若木鸡——傅恒不是刚刚才征缅和议,凯旋回师么怎么会——阿桂双眼里也是茫然一片,他如今虽也做着军机大臣,但他毕竟是典型的“傅派”人物,老傅恒是他的主心骨,一旦走了,军机处又会有怎样的重新洗牌……再开口时,语气仍有些迟滞:“正是征缅时候染了瘴毒,老公爷又是兢兢业业绝不服输的人,带着病也不与人说,依旧在缅甸维持和议,如今,带回了缅王的称臣国书,却也从此一病不起——皇上八百里加急廷寄,催促你即刻回京探视……” 
 
  阿桂之后的话,福康安基本上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如中了一刀般踉跄着后退了半步——他一番辛苦,博命厮杀,就是为了能让他承认自己不愧是富察家嫡子传人!而如今天意弄人,竟然等不到凯旋回师他就要撒手人寰?! 
 
  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想在父亲面前争一口气叫他刮目相看,而今听到这个消息,脑中唯一浮现的竟是傅恒极少有地一次将他拉进怀里,指着先皇御赐的宝弓对他说:“康儿,待你将来能挽起此弓之时,就是富察家全兴鼎盛之日……” 
 
  “瑶林……”阿桂担忧地看着福康安惨白的脸色,福康安一摆手,虚弱却坚定地说道: 
 
  “我即刻回京!” 
 
  第十九章:傅相国重病存遗恨,福四爷察色生妒意 
 
  福康安回来的脸色很不好,一进来就急冲冲地吩咐收拾行装,和珅知道必出大事,却也不问他,静静地呆在一旁侯着。直到福康安颓然跌坐在榻,疲惫地抹了一把脸:“……我阿玛病危。”和珅无声地张大嘴——他当然知道这对福康安意味着什么,拼死搏命争功名地辛苦一场,仿佛都成了个荒诞不经的梦。 
 
  “瑶林。”和珅蹲下身,柔声道,“我陪你回去。” 
 
  福康安一惊抬头:“不成。你要随军班师,否则论功行赏就没你的份儿了——多的是人想要来分平靖金川的功,你一旦随我走了,所有的功劳都一并抹杀了!” 
 
  和珅如何不知道自己不比福康安,他是当今皇帝心尖上的人,又是整个镶黄旗的少主子,即便就此奉旨回京,别说旁人不敢分他的功阿桂只怕还要具本上奏替他多表功争名。但是——“那又如何?总见不得你一个人孤身回去——”觑着没人,和珅头回主动上前兜住他的肩膀,轻轻咬住福康安的下唇,“我放心不下……何况,还有你撑着。” 
 
  福康安浑身一颤,一把攥住他的肩,用力地回吻过去,许久才微一点头:“恩。” 
 
  二人只带了数十亲兵,一路轻车简从,飞骑疾驰,一个月多的时间,就从金川赶至京城,顺着驿道驰至紫禁城南崇文门,已是申时时分,向上望去,苍黑的天穹下,崇文门灰蒙蒙地矗立着,高大城墙上班驳剥落的朱漆看的更加昏暗不显,却无端地显得更加肃穆庄严——他们,毕竟是从风沙及地的川藏回到了繁华现实的京城。 
 
  “走吧。”福康安却是一路心事重重,沉声催促了一句,便拍马入关,和珅赶紧跟上,十几个人一路驰过内城,到了王府大街转过一里路远,就是傅恒巍峨壮丽的公爷府了。 
 
  守门的家丁原本半靠着门要睡不睡,被这番人嘶马叫的动静惊醒,揉着眼睛刚起身,忽然齐齐地瞠目结舌,而后一气儿向内府奔去,狂喜着喊:“少主子回来了——少主子回来了!”于是仿佛瞬间之内,阖府灯亮如昼,各房的主子奴才都跑了出来,迎接这个出兵放马整整两年的三少爷。 
 
  福康安翻身下马,随手将马鞭丢给下人,紧抿着唇大步流星地望里走,众人纷纷让路,直到福康安站在傅恒的主屋前才咻然止步——自乾隆三十三年傅恒南征缅甸,到乾隆三十七年他自己二定金川,整整四年多的时间,他们父子没有见过一次面,说过一句话。他伸手抚过自己风尘仆仆的脸,又将衣扣领子拾掇清楚了,才调匀了呼吸稳步推门而入——无论何时,他都想他的父亲看到他福康安永远临危不乱处变不惊。 
 
  房子里围了一地的人,除了伺候的奴才,还有他的大哥隆安,二哥灵安并和硕和嘉公主,立在床边愁眉抚须的是大学士纪昀,侯在身侧的是他的幼弟福长安,如今也是熬地眼圈通红,青涩的绒须早因数日的不修边幅而爬上了腮边鬓角,视线慢慢南移,在看到长安掺扶着的那道素色背影时忽然屏住了呼吸—— 
 
  那背影缓缓地回转过来,那是一个旗装贵妇,眉目寡淡不施脂粉银装素裹,却是天然的一股丰姿如玉,眼神一如往昔般光华内敛。福康安一闭眼,缓缓地双膝跪下:“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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