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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番外 作者:雨中岚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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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种田文 相爱相杀 怅然若失

  他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睁着,睁着的眼睛是一碧如洗的蓝天色彩,聚精会神瞄准眼前不远处的一颗琉璃弹子,用手里的一弹,那弹子径直滚下了褥子,滴溜溜在冰冻的黄土地上滚着,最后停在了徐匡的交椅下面。
  少年哎呀一声盘腿坐起。徐匡面无表情,咳嗽一声道:“小侯爷,末将……”
  安南侯萧瑀萧元瑜爬起来盘膝而坐,笑嘻嘻道:“徐将军,你为什么还不撤兵,本侯的兵符已经给你看过了。”
  徐匡脸露难色,沉吟良久道:“安南侯,这是陛下的意思吗?”
  萧瑀连连摆手不耐烦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要我对你说几遍?”
  徐匡咬紧牙关,从嘴里崩出一句话道:“那恕末将不能领命。”
  萧瑀闻言倏地从褥子上站起,长袍下面光着一双脚,脚背洁白如玉,脚趾泛着花瓣一样的粉色,冷笑一声,道:“我的虎符是假的?还是你要抗旨不遵?”
  徐匡摇摇头,“都不是。末将失路之人,万里孤臣,得皇上垂救,幸恕生命,委以重任,实有再生之恩,绝不敢不遵君命。安南侯可知臣为何拼死要攻下徐州城?若是徐州一线不能打通,柱国大将军便无回军之路,十几万大燕将士滞留江南,一旦有变,该如何是好?”
  他口里的柱国大将军便是萧瑀的父亲萧渊藻。萧瑀听他这么说,便慢慢走下褥子,哂道:“既然来是从襄阳来,回去也从襄阳回去就是,孟子攸那只老狐狸只要条件谈好了,还有什么不行的。要是实在谈不拢,从海路回去就是。柱国大将军有本事带兵出来自然有本事带兵回去。”他说着一口流利的南朝方言,口气完全是就事论事,绝没有一点护亲徇私的意思,冷峻得简直超出了他的外表和年龄,连徐匡听了都觉齿冷。
  他走到帐篷的中间,绝无仅有的奇异血统昭示着这胡人少年出身的不凡,烛光照耀,越发显得面白如玉,眸深似海,实在是雏发未燥而艳媚入骨,徐匡看着心惊,不知不觉就想起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萧瑀随即语调一转,笑道:“徐将军我知道这次出征徐州,绝非你的本意,是有人在背后撺掇。你新入我朝,立功心切,鲜卑虽以马上功夫论英雄,君父圣明仁德,洞若观火,更有古之君子之风,进人以礼,退人以礼,一切水到渠成,你不要有太多顾虑。”
  徐匡大惊失色,连忙起身欲拜却被萧瑀一臂挡住,少年骨骼清奇纤细,然而内力充沛,徐匡竟然不能如愿。只听他道:“徐将军,我只怕你再呆在这里是白白浪费光阴,所谓匕首空磨事不成,而君父在幽州会有危险。”
  徐匡此时对这少年已是颇有敬畏,不由奇道:“北面无敌,何来危险?”
  萧瑀站直身子,将目光投向帐外,深蓝的眸光中黑色的瞳仁越发明亮起来,声音中带着一丝忧愁,道:“我说不清,总有这样的担忧。徐州那人,超出了我的设想。杨难当一到,想必中州的卢辙也快来了,你这些人久战在外,兵疲马乏,恐难抵挡。而徐州距离幽州不过百十里,幽州的将士都叫你带出来了,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徐匡当时只觉匪夷所思,然而仅仅几日之后就不得不如他所言仓皇北撤。
  靖宁元年十月末,中州十万兵勇在卢辙带领下北出苍山,驰援徐州。东胡鲜卑中的一支部落,曾被慕容氏打败而逃入大漠中,此时竟然兴兵来讨,直逼幽州城下。燕帝慕容德亲率戍卒守城,一箭击毙头目,而叛部刚走,徐州将军白雁声率领一万人马神不知鬼不觉,一夜之间出现在幽州城下。
  靖宁元年十二月,中州将军卢辙在放过溃散北逃的鲜卑士兵之后,和从幽州撤回的徐州将士会合。
  莽莽苍苍,江山万里,两名至交一旦沙场重逢,都忽觉人生短暂,荣华虚浮,不可依持。卢辙眼见领头带兵的杨难当过来,连忙拦马驻辔,肚中有千言万语要与他分说,谁料杨难当瞅都不瞅他一眼,径直打他面前过去了。
  跟在杨难当身后的一员年轻小将看不过去,打马上来行礼,自称名叫白雁峰,是徐州将军的胞弟。
  卢辙左右看看,不见徐州将军的影子,那小将解释道另有安排,待回徐州城再叙。
  卢辙直等到午间小憩之时,才得空纵马出了营地,东边的高岗上有一人一马的身影,他远远看着欣喜若狂。待到了跟前,果然见是杨难当,正要奔过来,却听对方轻喝一声:“站住!”
  卢辙一惊,抬眼见杨难当面色阴沉,不由上下打量,连声音都发起抖来了:“小难,你在邕京牢里有没有吃苦?段晖和狗皇帝有没有为难你?”
  杨难当缓缓摇头,目光沉重凝视着这挚友,问道:“阿辙,你为什么不发兵?”
  卢辙上前一步,饥渴地望着他,恨不得把他的模样印在自己的心里:“我不愿受狗贼摆布。而且我要是发兵,对你不利。只有这样才能要挟段晖留你的命。”
  谁料杨难当大喝一声:“住口!我宁愿死了,被千刀万剐,也不要看到胡虏践踏我们的河山!”
  他说完这句,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滚滚而下。
  卢辙一时沉默,脚下定住了。
  杨难当怒喝道:“你一念之差,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国破家亡,我说过多少遍,乱世之中只有王权,只有稳定的政权,才能给百姓最大的庇护!你竟然连白雁声这样一个黄口稚子都不如!你丧失了你的底线,沦落成孟烨、孟子攸那样的一丘之貉!卢辙,我错看你了!”
  他说完话,拿衣袖一面狠狠抹泪,一面牵马快步往回路走,走到高岗下面才听见北风送来微弱的一句:
  “小难,我的底线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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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古称渔阳,从夏朝开国之初,就是北方的军事重镇、交通要道和商业都会。崇明十三年被鲜卑军队围困,十四年太守徐匡举城投降,遂入大燕版图。
  靖宁元年腊月,徐匡征伐彭城未果,带领四万人的残部退回幽州。和彭城用黄土砖块夯成的城墙不同,幽州的城墙多为石制,大小不一,棱角突出,有的地方还长着杂草,城头上来回走动着皮甲皮帽的异族士兵,远远就闻见空气里一股牛羊的腥膻气味。
  “哼,蛮夷就是蛮夷。”
  孟子莺仰头望了一眼。他易了容,脸色又黄又黑,穿着粗服短衣,跟着一辆拉皮货的车子进了幽州城,在外城与赶车的告别,径自走进这座素有北门锁钥之称的城池。
  幽州的街道全都又宽又长,形若棋盘,两旁房屋却很低矮,鲜见两层的楼房,虽然已被鲜卑攻下一年有余,但是城里的胡人并不特别多,他东看看,西逛逛,不知不觉走进了一处胡同。此时虽然过午不久,但是天色暗沉,预示着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胡同里几棵北方常见的大杨树,树下摆了个面条摊子,冒着白汽,摊主是个四五十岁的汉人,褐衣布靴,腰间系一段草绳,正靠着邻家一人多高的围墙百无聊赖地抽着旱烟斗,看见他连声吆喝道:“小哥,小哥,来吃碗面吧。”
  孟子莺欣然前往,他自从偷偷离开徐州军队一天一夜水米还没有沾过牙。
  那汉子国字脸,浓眉大眼,面上满是风霜之色,头发微褐,戴一顶破毡帽,麻利地擀面切面,打开旁边的大锅,把面条抖进去,一边等面条浮起,一边与孟子莺拉杂。孟子莺从他的话里才得知,徐匡前些天回来,城里昨日才解除了宵禁,皇帝也下了命令,南侵诸胡正纷纷回师。
  孟子莺听他说到皇帝之时,愣了一愣,方才意识到他口里说的是鲜卑人的皇帝。他望着褚花陶碗里的翠绿葱花,捏着筷子想这半日的所见所闻,市面平靖,行旅草舍,外闾不闭,虽太平未洽,亦百代一时,而坊间流传这个鲜卑皇帝的名声不坏。
  他正低头吃面,忽听“吱呀”一声门板响,那大汉背靠的围墙上开了一道白板扉,出来一个身着僧衣的中年女尼,手里拿一个蓝花碗,冲大汉道:“老板,一碗素面,少放葱蒜。”
  “来了。”那大汉见又有生意,立时精神百倍,忙活开了。女尼姑靠门站着等面条的功夫,孟子莺抬首溜了一眼,那原来是尼姑庵的后门,花木扶疏,隐约听见木鱼和唱经的声音。女尼道:“老板,前些日子宵禁,我们师父好久没有吃到你做的面了,一直说还是你的面条劲道。”
  那大汉眼里瞬间就有了笑意,用力揉着手上的面团咧嘴道:“多谢师太照顾生意,喜欢吃就好了。”
  过了须臾,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做好,女尼姑手里托着碗又关上了后门。孟子莺此时也吃好了,丢了几个铜板,问清花街的方向,装作是寻乐子长见识的样子去了。
  不论南北东西,有人的地方就有声色犬马之娱。孟子莺走到幽州人口中称为西市的地方,但见极广阔的地方一排排平屋比邻而居,家家门檐下挂着大红灯笼,华夷间杂,姑娘小子们多是身着绸缎衣服,倒也可堪一看。他寻了一家热闹的大户,蹂身上了房梁,四处寻觅。
  房子是北方典型的四合院,院中桂树两章,参空合抱,花气随风,廊檐皆红窗,正北是主屋,屋内灯烛莹莹,灿如堆锦。座上两名汉人,似是一文一武,以武为首,各自怀抱妖姬,笙歌幽细,醉语狎之,但有展笑。时有美婢三五,进酒烹茗,山海珍错。酒过三巡,文士一挥手,群芳关门而去,屋内只余两人。两人一改醉态凑近耳语。一人说:“这次若非东胡残部捣乱,皇上功败垂成,不然真要打下南朝来看看。”
  一人愁眉道:“萧将军尚在襄阳,徐将军未攻下彭城,铩羽而回,只怕皇上要怪罪。”“老兄无须担心,安南侯已在皇上面前力保徐将军。”
  那武人模样的似是还有顾虑,犹疑道:“老弟不知,我此番也是第一回认识安南侯,那些外面的传言是真是假?说他是皇上的私生子。”
  那文士心领神会一笑道:“八九不离十。你听不到吗,他口口声声君父君父地叫得亲热。他前些年不在,那是因为犯了一项滔天大罪,皇上让他出去躲灾去了。”
  “什么滔天大罪?”
  那人早知有此追问,遂压低声音道:“老皇帝也就是前任可汗还在的时候,太子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部落里但凡长得好看点的都要染指,欺负到萧将军的两个女儿头上,他那时也不过十来岁,一把刀揣着就剁下太子的狗头,把老皇帝气得要杀萧将军全家。今上那时还是中山王爷,力保下萧渊藻,把他送到海外,弄了个替死的,老皇帝还是不消气,没奈何,今上只好一咬牙翻了天,自己当上了九五之尊,才平了这场祸事。”
  那武人瞠目结舌:“这么说,今上登基还是多亏他成全了。”
  那文士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正要开口说什么,只听身后有人道:“你们说的安南侯长什么样?”
  两人齐齐偏头一看,屋内不知何时多了第三个人,待要开口叫喊,身上忽被一物打中,全身一震,竟然不能再动分毫。
  孟子莺一跃上前,拿起桌上一把切肉的解手刀逼在武人的脖子上,从怀里抖出一张油纸来,朝向那文士道:“安南侯是这样的吗?”
  文士瑟瑟发抖,看了好一会眼睛才聚焦到油纸上面,又瞅了一会才道:“是,是。”
  孟子莺接着问了安南侯的府邸,将刀一收,朝两人拱手笑笑道:“打扰雅兴了,半个时辰后穴道自解,两位还可继续。”
  他出了西市,转向北行,不多时就找到一所大宅地,围墙将半条街都圈了进去,高树深巷,门口两只大石狮子虎虎生威,也不知是哪家富豪的宅邸被征用了。等到半夜三更,巷口来了一队人马,到了影壁前,马上之人纷纷下地,只有一人骑马到门前,扔了马鞭,背手悠然进了安南侯府。
  大雪终于纷纷扬扬飘起来了。萧瑀头带貂皮帽,窄袖花锦袍,腰束犀玉带,脚穿毡履,迈入内室先解了蹀躞带上挂着的弯刀,遂摊在胡床上,有侍婢鱼贯而入,俱是胡族打扮,一个年幼的从铜盆里拧了条热毛巾要给他擦脸擦手,谁料他一双手在雪夜里握鞭控马凉了许久,不肯伸进热水盆里,反而往那婢女的怀里直钻。
  那小婢“啪”一声打掉他双手,瞪眼道:“冷如鬼手馨,强来捉人臂。”
  萧瑀笑顾丽人道:“好姐姐,借我暖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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