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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纪事+番外 作者:岁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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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朝堂之上

 
晋雪年脸色惨淡,脑子里一团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顾淮生仔细盯着他,眼神深邃,缓缓地道:“你放心,你的妹妹已经救出来了,如今正安置在城外一座庄子里。”
 
晋雪年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却又很快黯淡了下去,别开头,没说话。
 
顾淮生皱了皱眉,有些强硬地捏住他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攫住他的视线,不放过眼底丝毫的情绪。
 
“你做什么?!”晋雪年挣扎着怒道。
 
顾淮生却没松手,而是淡淡地道:“我知你早就心存死志,不愿苟活,但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现在死了,你将永远是最卑微贱民,是卖国贼的后人,是权贵的玩物,你死后连坟墓都不能有,只能被丢到乱葬岗上,成为孤魂野鬼!”
 
他每说一句话,晋雪年的脸色便白一分,到最后几乎连一丝血色也无,顾淮生心疼得不得了,却还是狠下心继续道:“你现在死了有什么意义呢?以死明志?不,不是,以死明志最好的时机是你刚被贬为贱民的时候,如今你已经受了这么多年的屈辱,你死了不会有人觉得你有节气,只会觉得你是个被屈辱打垮的懦夫。”
 
晋雪年浑身僵硬,嘴唇微微哆嗦,眼神空洞,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一样立在他面前,顾淮生心里痛得越来越厉害,再说不下去了,手上也失了力道,微微后退一步,松开了他的下巴,晋雪年低下头,哑着嗓子道:“滚!”
 
他这一声呵斥,却把顾淮生唤醒过来,顾淮生压下心底多余的情绪,重新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扯得离自己更进一步,声音不啻惊雷,在耳边炸响:“晋雪年!你甘心这辈子就这么活得像个笑话吗?!”
 
“我让你滚啊!”晋雪年疯了一样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掰不开就咬,锋利的牙齿划开皮肤,嵌入血肉,那股刺痛一直钻到心里,却奇异般的抚平了躁动的情绪。
 
顾淮生眼底的疯狂渐渐温柔下来,隐含悲悯:“已经熬了十四年,为何不能继续熬下去呢?”他顿了顿,终于做了最后的退步,“答应我,至少活到你们晋家含冤得雪那一天,堂堂正正地以将门之后的身份死去,才不枉白活这一趟。”
 
晋雪年脸埋在一头乱发之中,浑身都在发抖。
 
顾淮生用空出来的那只手轻柔地抚着他的后背,嗓音低沉悦耳:“其实我方才的话都是激你的,那不是我的真心话,你是我认识的最勇敢的人,晋雪年,若我是你,怕是一年都熬不过,这十四年辛苦你了。”
 
——辛苦你了。
 
他这样畜生不如地活着,活到后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在坚持什么,别人笑他辱他轻贱他,他都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忍过来了。
 
可十数年的天地无光,却竟敌不过这轻飘飘的四个字。
 
晋雪年终于咬不动了,他没有松开嘴,而是就这么趴在顾淮生的手上,喉咙里发出困兽一般的呜咽,那是积攒了十四年的委屈、无助、愤恨、绝望,这一刻终于尽数发泄了出来。
 
温热的液体滴在手上,混入伤口里,有点疼。顾淮生想,幸好没白疼。
 
顾淮生回到自己的屋子,发现门大敞着,文景州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在他屋中等他。
 
关上门,文景州朝西边努努嘴:“怎么样了?”
 
顾淮生淡淡地瞥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在他对面坐下。
 
文景州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殷勤地提壶给他斟了一杯茶,笑嘻嘻地道:“反正你院中也空着,多一个人也没什么,”顿了顿,他将嬉皮笑脸一收,低着嗓子道,“而且我瞧他那副模样,没有你看着,怕是不好活。”
 
青碧的茶水缓缓注入白瓷杯中,清香扑鼻。
 
茶是好茶,顾淮生却微微挑眉,将茶杯推远了些:“府里换人了?”
 
“我正想和你说,你院中原来那丫鬟手脚不太干净,我就让覃伯帮你换了个,”文景州道,“不过这新来的虽然老实许多,但也忒没眼色了点,连自己要服侍的主子的喜爱都没打听好,要不要再帮你换个?”
 
“不必了,叮嘱两句便是,”顾淮生从袖子里摸出两粒饴糖扔到嘴里,“原先那个偷了什么?”能让文景州狠下杀手,怕是动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文景州呷了一口茶,凉凉地道:“你留下的那半枚玉佩。”
 
顾淮生心里一惊,那枚玉佩是他十岁那年从北地进贡的一块羊脂玉上凿下来的,那块玉通体莹白润泽,世间仅有,先帝将其一分为七,命人精雕细琢之后分别赠与他们兄弟七人,他流落在平国时,抱着宁为玉碎的决心狠下心用内力将自己的那块玉佩碎成两块,只将其中没有内务府标记的半枚带在身上,另外半枚则留在了世子府。
 
如果那半枚玉佩被人所知,他的身份怕是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届时连带着文景州这一家子都要受牵连。
 
顾淮生心有余悸,想了想道:“日后我院中便不要留人了。”
 
文景州一怔,随即道:“那那个晋家小子……?”
 
顾淮生抬头看向窗外,恍惚了一瞬,淡淡地道:“他就留下吧,”话语一顿,他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葛,“你去秦湘楼做什么了?一夜未归,不怕弟妹担心?”
 
文景州叹了口气,幽怨地看着他:“我还不都是为了你,芳儿那边你可不要多嘴,她身子本来就不好,我怕她胡思乱想。”
 
“为了我?”顾淮生一怔,想起今日回来时全府管家异常热情的态度,悟道,“你要回去了?”
 
“是,平王忽然病重,他一生无子,我父王是他嫡亲弟弟,平王想将位置传给我,亲自写了信给皇帝,大义为先,大孝为重,皇帝倒是不好再扣着我,”平国那边的事也是一团糟,不过好歹有平淮长公主看着,出不了大乱子,故而文景州只是一笔带过,着重说起西京这边的事,“我已将事情都交代了下去,今后这边的人你可随意遣用,若有事需要联系我,去找叶珈儿便可。”
 
顿了顿,他正襟危坐,郑重地道:“贤王那边也已联系好了,你何时去见他?”
 
贤王……
 
乍然听到这个封号,顾淮生神情有些怔忡,脑海里不由自主便浮现起一个瘦小的男孩来。比起这个封号,他更熟悉的是另一个称呼……
 
“小七!”
 
“哎哎,二哥,你饶了我吧,”小孩耷拉着一张脸,伸出手掌,可怜兮兮地看过来,“刚刚夫子已经打过我了,你看,到现在都没消呢……”
 
小小的掌心肿得跟馒头似的,看来夫子确实下了狠手,何睿有些不忍,却还是挑眉扬起了手上的竹篾。
 
何桓眼里瞬间便盈满了泪水,泪眼汪汪的样子好像他已经打下去似的。
 
啪——
 
竹篾到底没落在软肉上,敲在一旁廊柱上的声音又脆又响,何桓头一缩,睁眼瞎似的哇哇大哭起来。
 
“好了,我又没打你,”何睿又好气又好笑,弹了他脑门一下,“既然知道怕痛,以后还敢不敢逃学了?”
 
何桓知道一劫已过,当即收起眼泪,指天发誓:“绝对不敢了!”
 
当然,不过两天后夫子便又一状告到了何睿那里。
 
……
 
都是往事了。
 
顾淮生叹了口气,何桓是父皇最小的孩子,由沈贵妃所出,沈贵妃生他时难产,不久后就去世了,导致父皇和他的嫡亲哥哥何亓都不喜欢他。
 
有一次自己下学归来,在御花园里见到他,小小的个子缩在假山石洞里,哭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也不知道宫人们都做什么去了,半晌也没人前来,自己一时心软,搂着他安慰了一下,自那之后便被黏住了,连夫子都知道告状只需去找二皇子便是。
 
话虽这样说,但其实被何桓黏住的何睿又何尝不是乐在其中呢?
 
宫中人情淡薄,冷暖自知,年纪尚轻的何睿走得战战兢兢,而被何桓全心全意依赖着的同时,又何尝不是给他那颗渐渐冰封的心寻到了一丝慰藉。
 
回过神,顾淮生将情绪仔细收敛好,道:“都可。”
 
“那便后日吧,”文景州显然已经帮他打算好了,“后天何桓会去秦湘楼,届时你们在叶珈儿的房间里见面。”
 
顾淮生有些意外:“……这么急?”
 
“就怕时间不够,”文景州叹道,凄凄惨惨地看着他:“不瞒你说,母妃给我来了消息,我怕是再过半月就要走了,总要看到你有个容身之地我才能放心离开。”
 
“……”顾淮生被他这幅样子恶寒了一下,没好气地道,“你放心,我便是身无分文,也能活得比你好。”
 
这话倒是不假,文景州捧着茶杯默默地啜了口,幽幽地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那是自然,”顾淮生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小七的为人你不是都查清楚了吗,他仁善聪敏,这些年来一直懂得韬光养晦,自敛锋芒,这才在何泽手上活了下来,是做君主的好料子,将何氏江山交到他手里,百年之后我去见父皇也能道一声无愧于心。”
 
“唉,我,我是想说,”文景州纠结片刻,还是道了出来,“你就没想过,你自己去坐那个位置?若是你的话,怕是哪个何姓人都比不上你……之前我被困在大梁,所以一直没有底气说这些话,但是现在我却可以说了,若你有这个心思,我可以倾尽整个平国的势力来帮你。”
 
“不,”顾淮生却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如水,“我早已没了这个心思。”
 
*
 
文景州回到正院时还是一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模样。
 
世子妃白宁芳扶着墙走过来,轻轻唤了声:“夫君……”
 
“哎!”文景州回过神来,也顾不上想事情了,连忙扶住她,语带关切,又有一丝责备,“你身子还没好,怎么不好好休息,下来做什么。”
 
“躺了一整天,身子都酸了,”白宁芳抿唇笑了笑,在文景州的搀扶下走到桌边坐好,试探地问道,“夫君可有心事?”
 
文景州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你说,一个人说‘早已没了这个心思’是什么意思?”
 
“‘早已没了这个心思’,那便是说曾有过这个心思,但如今已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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