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出书版) 作者:大风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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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中间经过的时间,大概有一年。
一年里,程小六觉得自己长得比顾小幺高了,顾小幺觉得是自己长得比程小六高,不过程小六与顾小幺都认定窦天赐没长,因为他还是比顾小幺和程小六都矮了半头。
不过,用刘铁嘴的话来说:「这孩子跟刚来的时候不一样了。」用宋诸葛的话来说:「这孩子比刚来时越发的精神了。」
用程小六的话说:「天赐是我这个大哥教得好,他迟早做我兄弟,不同蛤蟆村的顾小幺玩!」
用顾小幺的话说:「程小六你别想,天赐只跟我一个玩。他都是我教的!」
大街上爱窦天赐的婶婶姨娘们含笑说:「天赐这孩子,全是被小六跟小幺两个猴崽子带坏了!」
窦天赐很疑惑,为什么人人都说他变了呢?他只是会爬树了能同人家玩了,谁欺负自己敢还手了,谁骂自己能回嘴了而已。
这些都是怎么学的,窦天赐记得很清楚。
一开始,街上的婶婶们给自己东西吃,其他的孩子们不高兴,又打不过顾小幺,就趁顾小幺不在的时候打他。窦天赐不喜欢人家打自己,第一次有个孩子挥拳过来的时候喊了一声下去。那个孩子不但没下去,还一拳头结结实宝打在他肚子上。窦天赐疼的眼泪直流,那孩子又在他身上揍了几拳,边揍边哈哈笑。窦天赐拚命爬起来,抓住那个孩子的胳膊狠狠咬下去。硌掉了自己正在摇晃的一颗乳牙。然后,居然是那个程小六从旁边冲过来,把那个孩子打跑了。
程小六告诉他:「咬人在打架里头最下作,打架靠拳脚!你看我,要这样,下边打他个下知道,上面打他个吓一跳!」一边说一边不屑地用眼瞟了瞟刚刚闻讯赶来的顾小幺,吹声口咱眼睛看天走了。
顾小幺卷袖子去找刚才打人的替地报仇,窦天赐站在旁边,实际观摩学习了一番,下一次有人来打他的时候比样照葫芦打回去。他力气小,一开始总吃亏,最后都是顾小幺赶过来帮他把别人打跑。打了下知道多少次之后,窦天赐发现自己渐渐能跟人打成平局,到如今,顾小幺同人家打架的时候他还能帮个忙。
孩子们打不过,开始骂人,站在街角拍着手骂。窦天赐起初听不懂,眨着眼傻站。经过顾小幺的傅道授业解惑,知道了XXXXX和XXXXX是什么意思,再听人骂气得小脸通红。程小六鄙视他:「切,傻站有什么用,有人敢骂爷爷我,他敢操我奶奶找就操他祖宗!看谁能耐!他操我也操!」终于某一天,窦天赐听见有个孩子对他喊:「我操你爷爷。」忍不住结巴着回了一句:「我,我操你祖宗。」话出口,觉得心里顺畅很多,一回生二回熟,渐渐的便回顺口了。
窦天赐学东西快,念过书又学过对仗押韵,一经发挥应对又快又准,出口成章。街上不识字的孩子渐渐无人是他的对手。打过了骂完了,窦天赐忽然发现孩子们都来找他玩,莫名其妙便成了这条街上孩子的自己人。
窦天赐在窝棚里也有了自己的草褥子与破棉破。大盛的娘还送给他一个糠芯的小枕头。窦天赐单睡的第一晚,半夜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从梦里头哭醒。于是那天以后,窦天赐还是把自己的褥子与顾小幺的褥子拉在一块儿,挨着顾小幺睡。白天如果有人欺负他,或者跟人打了架,顾小幺就准他睡在自己被窝里,还带他枕一个枕头。不知怎么的,窦天赐就觉得顾小幺的被子比自己的软,枕头也比自己的舒服。
到夏天,他、顾小幺、程小六三个合睡在一张破大席上,程小六睡觉挤人又打人。每天晚上一定把窦天赐挤到席子外面,打人一定打到顾小幺。顾小幺被打醒便跳起来骂,两个人连骂带打,打到宋诸葛或者刘铁嘴爬起来一只手拎住一个的耳朵,再拎回席子上继续睡。
所以窦天赐还是喜欢春秋跟冬天,尤其是冬天。天一冷顾小幺每天都让他到自己被窝里睡,连程小六都仰着下巴同他说:「嗳,别跟顾小幺唾了,过来睡我被窝。我攒够大子儿带你吃冰糖。」窦天赐当然从来没答应过程小六,不过听这话很开心。
两床被叠成一个被筒,两个人睡又舒服又暖和,窦天赐把小脑袋蹭在顾小幺肩膀上常常想,一年要都是冬天多好。
等两条被的被窝越睡越热的时候,春天便悄悄地来了。
跟着春风一起来的消息,程将军的大军已经过了江,直打向这里与京师。刘铁嘴着眼坐太阳底下长叹:「这一岔换一岔换得多了,听着都不觉什么了。」
从查万岁的兵到李大帅王大帅,若再加上程将军,昌应府总共换过四岔主子。只要新来的兵爷不杀人放火抢东西,满城的人谁都无所谓。
城里王大帅的兵已经全撤走了,都在离昌应府百十里的地方与程将军的兵死战。估计离程将军进城的日子不远。全城人只有程小六一个兴奋,站在街角同孩子们大声说:「程将军的兵一定能把王大帅的兵打的落花流水。程大帅是我们大槐庄的!我们村的人都夸程将军厉害!」顾小幺当时蹲在沙子堆上,哧道:「他要真跟你说的那样厉害,为什么连皇帝都没保住,让查万岁爷爷做了皇帝!?」
程小六被噎的顿了一顿,转即大声道:「才没有,没保住皇帝全是因为你们蛤蟆村的吕丞相使的坏!蛤蟆村的人只能坏事,要没有吕丞相,程将军绝对能把皇帝保住!」
顾小幺也大声道:「才不是!如果程将军听吕丞相的话,就不会打输,他输了小皇帝才当不成皇帝的,是你们大槐庄的程将军的错!」
两个人梗起脖子,被闻讯赶来的宋诸葛一只手拎住一个的耳朵拎回窝棚。低声斥道:「不怕死的东西们!哪个教你们谈国事的!?万一王大帅的兵打赢了回来,这一群人每人长十个头部不够砍!」
程小六与顾小幺都耷下脑袋不吭声,宋诸葛正欲喝斥,窦天赐轻轻拉拉他袖子,「先生,莫说了。」宋诸葛叹声气转头出门,窦天赐咧开缺了三颗牙的嘴对顾小幺笑笑。
宋诸葛的一番话程小六与顾小幺都懂得,于是一整天耷着脑袋过日子,心里暗中捏了一把汗。顾小幺也顾不上程将军是大槐庄的事情,一心巴望着他一定打赢。
到了晚上吃饭,人人都不说话,窦天赐挨着顾小幺坐,夹了自己一筷子野菜放在顾小幺碗里,他也没有对自己笑。饭吃到一半,外面街上忽然辚辚一阵车轮声响,还杂着一群人的脚步声。程小六竖起耳朵,听声音越来越大,车轮声渐渐到了棚子外面,忽然停住,脚步声也渐渐止了。程小六吓得呆着脸,小声道:「刘先生,宋先生,该不会王大帅打赢了,过来抓我们了吧?」
顾小幺心里咯登一声冰凉。刘铁嘴与宋诸葛心中也忐忑上下,却又不能摆在脸上。
刘铁嘴板着脸道:「瞎说!继续吃。」吃字还未落音,窝棚的帘子掀开,两个仆役打扮的人引着一个人躬身进来。那人的后面还跟着四、五个人,陆续进来,都敛气站在先进的人身后。
刘铁嘴与宋诸葛看来人的打扮不是官兵,先松了一口气,放下碗筷,迎上去躬身一揖,「贵客至访,有失远迎。诸位老爷屈尊来这脏杂地方可有什么事情?」顾小幺与程小六早被这阵仗吓呆了,抱着饭碗张大嘴坐着,顾小幺只觉得窦天赐的小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也顾不上安慰他一声莫怕。
先被引进来的那人穿着一身缎料的长袍,看年纪有三、四十岁,白净面皮,文质彬彬,含笑拱手道:「唐突造访。两位老先生莫怪。老先生太抬举了,学生不是什么老爷。学生姓李,乃是漕帮窦帮主府上的管家。今日奉窦帮主之命,特来接小少爷回家。」
李管家的眼看向桌前,刘铁嘴与宋诸葛半张着嘴回头,窦天赐抓着顾小幺的衣服,往他身后缩了缩,一双眼睛却紧盯着来人。
李管家举步向前,顾小幺与程小六眼看他走到桌前,整衣双膝跪下,必恭必敬道:「恭请小主人回府。」
程小六与顾小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阵势,惊得一动下动。窦天赐抓着顾小幺衣服的小手紧了紧,渐渐松开。李管家含笑抬头,窦天赐放开手,向前。顾小幺眼睁睁看着李管家攥住窦天赐的小手起身,拉着窦天赐转身向外,进棚的几个人都跪在地上,李管家轻声向刘铁嘴与宋诸葛道:「学生要带小主人回去向帮主复命,先就此别过。」向地上跪的其中一个人点点头,径直出门。窦天赐挣了挣被牵着的手,回头看顾小幺一眼。
只这一眼,把顾小幺看醒了,摔下饭碗跳起来:「天赐!你带天赐干什么去!」
刘铁嘴厉声道:「小幺,住口!小六给我搁着他!」
顾小幺一面跟程小六厮打一面喊:「天赐!天赐!」窦天赐挣扎着要从李管家手中挣出手来,李管家俯下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窦天赐低下头,再偷偷看了一眼棚内,由李管家拉着走了。
程小六奉命拦截顾小幺,下手一点也不客气,顾小幺被他揍翻在地,压住肚子,只能手脚挣扎,程小六一面按住他的手一面道:「刘先生吩咐的,你别乱动。」
顾小幺直着嗓子喊:「刘先生,宋先生--那人,那人把天赐拐走了!你拦着他,刘先生!--」
刘铁嘴与宋诸葛都下理会他,刘铁嘴向站起来的几个人作揖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乱叫,冲撞了诸位爷,请莫怪。贵府的天赐少爷在小人这里一年受了不少委屈,麻烦诸位向贵帮主捎话说小人在这里给他叩头。」
其余人都不理会刘铁嘴的话,迳直一个接一个退出去,其中一个回身的瞬间,宋诸葛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依稀是当年赵副将身边那位军师的模样,但不待细看,人已经走了出去。只有两个仆役与方才李管家点头的那个年轻人留在原地。
那人向刘铁嘴拱手道:「两位老先生这样说,在下等人无地自容。小主人全仗诸位才保全姓名。帮主本说要亲自过来跟两位老先生道谢,只因为事务繁忙,才让小人等过来。」说话间向后便了个眼色,其中仆役将手中捧的一个木盒送上来,那人笑道:「这是帮主的一点薄礼,托小人转交,望两位老先生莫嫌寒酸。两位大恩,若他日有机会,定再重谢。」
刘铁嘴与宋诸葛忙推辞,那年轻人道:「两位老先生莫推辞,在下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二位。」刘铁嘴与宋诸葛一听有事,均知道底下的话必定不大让人受用。果然,青年又笑了一笑,慢慢道:「其实,这件事情是在下擅做主张拜托二位的。我们漕帮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小小虚名,此次少爷流落在外,只因为帮主家中出了些难对外人启齿的事情。若此事传扬出去,帮主也罢,漕帮也罢,面子上都有些损碍。所以在下想恳请两位老先生,莫将收留我家少爷的事情对外人提起,只当这件事情未曾有过。」
刘铁嘴与宋诸葛当然应好,宋诸葛道:「请这位爷放心,贵府少爷的事情若漏出一个字去,爷只管来拿我们两个老儿问罪。」
年轻人又笑道:「老先生言重了,在下也只是恳请,望二位能答应。有这句话小人再没什么不放心。只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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