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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 作者:常叁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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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布衣生活 三教九流

  也许是菩提产生了作用,李意阑这一觉睡得踏实,到了酉时还没醒。
  中途驻守在衙门的大夫过来会过一次诊,可能是怕得罪衙门,安慰的话要比病况多,寄声吃了这颗并不那么真实的定心丸之后镇定多了,有条不紊地给李意阑喂了药。
  李意阑的情况还没有那么遭,对于药物还有些知觉,喉头会配合地下咽。
  喂过药之后,寄声端着盘和碗出去收拾,回来见知辛门神一样守在床头,并不愁没人看顾,而且人多了感觉就睡不着,便就没有进来,只在外间和议事厅之间来回流窜。
  知辛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因为菩提拿去给李意阑催眠了,只能睁着眼睛在心里念经。
  而李意阑大概还是冷,睡着睡着就蜷了起来,朝右边翻过来,侧脸整个压住了菩提上翡翠质地的背云。
  知辛怕他烙着脸睡不安稳,就伸手去抬他的下巴,准备将背云和丝绦拉出来,可谁知道他的手指才贴到李意阑的下颌上,那人就完全不像个重病昏迷者地猛然从被子里探出左手扣住了自己的手腕。
  这么大的一个动作下,知辛本来以为他会醒来,可后者却完全没有睁眼或眨眼的迹象,只是用冰凉的手指在自己腕骨上搓了搓,接着像是寻觅到了热源似的,将手指朝袖子里头钻了过去。
  知辛被他掌心贴肉地刮蹭了半条手臂,其实也不冷,但浑身的鸡皮疙瘩却倏然起了一片。
  有点痒,也有种让人说不上来的心惊和退却。
 
第56章 梦呓
  李意阑昏睡的期间,案子的一应调度就落到了江秋萍身上。
  然而说是调度,但厅里分明又没剩几个人了。
  李家大嫂说是要去寻医,挎来一个包袱打完招呼就走了,利落得简直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时刻都在准备着离开衙门。
  而李意阑躺下了,吕川出去了,寄声时在时不在,江秋萍看着厅里明显少出一大截的人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脑子里尽是“一盘散沙”这四个字。
  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尽力打起精神,将商讨的氛围重新拉了起来。
  “眼下新出的线索是蓬砂,而蓬砂又跟慈石一样,不是民间随便就能买到的东西,这样,待会儿我先拟一封给军器监的信,等大人醒来看过了,没问题就寄出去,你们看呢?”
  他看吴金,吴金没什么意见,只好去看张氵朝。
  张氵朝沉吟半晌后说:“不如我亲自跑一趟吧,消息转传慢甚至积压历来是官府的通病,谁知道我们之前发出去的信,现在到了哪一堂哪一部?正好眼下事情不多,用上最好的千里良驹,至多四天我一定回来,届时不管收获怎么样,都应该比这么等着要强。”
  “你的判断不无道理,但还是稍微等等吧,”江秋萍一脸凝重地说,“我总觉得还会有新状况发生,不宜在这个时候走太多人。”
  张氵朝瞥了眼人气凋零的堂屋,闭上嘴没再争辩。
  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的低落,说起话来总不能热络,江秋萍觉得这样太消沉,左思右想也没想起什么任务,只好措蹿着其他人去牢里看看。
  扇贩子已经被打得衣衫褴褛了,血肉模糊青紫交加,垂着头吊在那里,乍一看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不过狱卒的确老实,刀枪棍棒都避开了他的双臂。
  江秋萍问狱卒这人招了什么没有,后者沉重地摇着头,江秋萍又去假伙夫和另外两个刺客那里转了一圈,得到的结果是半斤八两。
  这些人的脊骨很硬,和他们的嘴一样紧,这顽强里有种固若金汤的力量,让江秋萍觉得十分疲惫。
  不得不说,江秋萍阻止张氵朝离开的决定也算是一语成谶,这天黄昏的光景,远方京师的金銮殿上,一场旷日持久又令人厌倦的朝会终于落幕。
  一个时辰之后,布衣加身的钱理在江陵南城的老宅子里跪地接过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特朿贼匪猖獗,惶惶百姓、惊扰皇宫,冒犯銮驾大逆不道,千刀万剐难纾其罪。
  即日起,就地重拨革员钱理,出任大理寺卿丞,限十日内捉拿逆党,如办案不力,则与逆党同罪。
  又令,提刑官李意阑,上任进月余毫无建树,有庸碌和渎职之嫌,现命其即刻进京,协同钱理查办白骨案,同职同罪,望勠力同心,钦此。
  在京师的快马飞骑南下的时候,尚不知情的李意阑才悠悠转醒。
  久睡的余韵悠长而胶着,使得他的意识复苏缓慢,他听见了滴漏的竹筒“砰”地打了一声,檐下挂着的冰锥簌簌地不知落了几根,有人在院子里说话,声音有些远也有些模糊,他听不清楚,耳力鞭长莫及,便只好落在了周身的近处。
  李意阑感觉到自己怀里有一阵沛然的热意,枕边也有一道轻柔的呼吸。
  他以为是寄声,心里还有些纳闷,一边在想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安分,边转动着眼珠子挣扎了好一阵,这才艰难地撕开眼皮。
  睁眼的瞬间视线有些混沌,眼睛像是被摁进了水里,白蒙蒙的带着些涩痛,李意阑拧着眉头,不得不将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蔫头蔫脑地寻声望去。
  然而目光落处,冲着他的是一颗光溜溜的头顶。
  寻常人断没有剔光头的嗜好,就他在这衙门中的日子里,留这种头型而他又认识的人便只有一个,李意阑怔在枕头上,半睡半醒加上不可置信,足以令他反应迟钝,错将现实当成了梦境。
  李意阑只疑惑了很短的一瞬间,为什么趴在枕头外边的人不是寄声而是知辛,但随即这点不解立刻就被喜悦给冲走了。
  重要的不是知辛为什么会在这里,而是他在这里。
  李意阑动了动嘴角,用那种将醒未醒时特有的呆滞和茫然,定定地看那个伏在他枕前打盹儿的人。
  屋里并不亮堂,和他藏在暗处的心意相得益彰。
  知辛不知道怎么趴着睡在了他的床头,面孔朝他自己身体的方向含着,李意阑从醒来时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对方的眉骨和鼻尖,以及睫毛末端的那一截,不过他没舍得挪动,怕一动就搅散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梦。
  这种不敢动弹的心思其实有些懦弱,不过懦弱总要比给知辛添麻烦好。
  这尘世里有许多人,都爱打着所谓的情之所至来博一时之快,可李意阑不愿意这样,他早就摒弃了少年郎的冲动,在情字上或许少了几分热情,满心都是世故的迟疑和盘算。
  因为时日无多,所以缄口不言。
  和知辛相逢是一桩意料之外的幸事,李意阑更希望能够有始有终,多年以后当知辛想起他这个人,记忆里揣的还是一个相谈甚欢的朋友,即使不够风流倜傥,至少也还算体面,而不是一个心怀鬼胎的痴人。
  老天爷待他或许并不算好,但至少这一刻对李意阑而言堪称美满,他离知辛非常近,近到呼吸交融,仿若同床共枕。
  听呼吸声知辛明显睡得很沉,这境况下李意阑要是想触碰他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并且雁过无痕、死无对证,他的心确实有些痒,但反复来反复去,终究是没有伸手。
  偷香窃玉听起来似乎是风流韵事,但要是没有两情相悦作为前提,说白了不过就是登徒浪子的乘人之危,李意阑干不出这种事来,只好一动不动地躺着,任共处的时光平静地流淌。
  他有心往梦的方面想,因此半天也没清醒过来。
  下午白见君没过来,江秋萍带着剩下的四个人牢里厅里辗转,有点无所事事,因此天一黑就吃了晚饭。
  寄声最惦记他六哥,没上桌先跑回了客房,本意是想看李意阑醒了没有,要是没醒知辛的伙食也不能放置。
  他踮着脚尖溜进屋里,一进来就发现了惊喜,他六哥静悄悄地醒了,大师却又风水轮流转地趴下了。两人头顶头地挨在一起,李意阑直眉楞眼地盯着大师的头顶,一看就是刚睡醒。
  寄声心中一喜,乐颠颠地跑到床前,弯下腰将一张大脸往李意阑视野里凑,先观察了他的眼神和脸色,觉得还算精神,这才压着嗓子关心地问道:“六哥你醒啦,你感觉怎么样?”
  李意阑在脚步声和人声的双重刺激下转着眼睛,目光在知辛和寄声之间来回移动了几趟,浆糊似的意识这才开始破冰,慢慢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温度和情景。
  以及他自己那只不知道为什么,麻得稍微一动就让人牙酸的右臂。
  清醒瞬间拽回了他刚刚跳过的疑问,李意阑不想吵醒知辛,就对寄声点了下头,笑了笑示意对方安心,同时一边活动手臂,一边在枕头上低头去看。
  然后这一眼下去,他立刻发现自己下巴擦到的手臂不属于自己,而是知辛的,并且更尴尬的是他半抱半压地将知辛的胳膊搂在怀里不说,腿上更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把知辛的手掌压平了夹在大腿中央。
  人手心上的温度总要比其他地方高一两分,右腿内侧上的热度像是会游移,瞬间透过躯干直冲脑门,李意阑只觉心口剧烈一颤,脑筋在这种始料未及的状况下直接绞成了乱麻。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他一边使劲回想,但始终毫无印象,另一边心虚地整个人在被子底下猛地让了一截,急欲摆脱这种肢体交缠的窘况,免得知辛醒来了更尴尬。
  然而有句话叫怕什么就来什么,李意阑刚刚一撤,还没等退开,手臂上分量的增减就惊动了知辛,他醒的毫无预兆,睫毛都没抖一下,眼皮子掀起来目光清亮,有神到李意阑忍不住怀疑他刚刚是不是在装睡。
  可是别人行的端做得正,哪里需要装什么蒜,李意阑在心里笑了笑自己的拙劣和疏于应付,接着就和知辛对上了视线。
  以往他们没少对接过眼神,但这种躺下的近距离还是头一次,知辛有半张脸陷在衣裳里,失去正襟危坐的陪衬以后,他看着的眼神就仿佛少了一层慈悲和距离,更像一个活在红尘里的温柔的普通人。
  李意阑有些失神地看着他,一时根本没找到话来打破这个尴尬、暧昧却又亲近的氛围。
  知辛倒是一如既往,处惊不变地对他笑了笑,轻声招呼道:“醒了啊。”
  李意阑“嗯”了一声,刚想问他怎么回来了,怀里的手臂就抽了一下,这点跳动顷刻勾起了李意阑方才未尽的尴尬,他赶紧低下头,用麻掉的那只手臂将自己撑起来,同时手脚并用,不着痕迹地将知辛的胳膊从被子下面送了出来。
  知辛的胳膊被他压抽筋了,手背上印着几道裤子烙出来的褶,发白发瘢,一眼看去像砍出来的刀疤。
  李意阑使劲握放着麻木到坚硬的右手,有些愧疚又茫然地解释起来:“知……大师,对不住,我睡糊涂了,不知道怎么把你的胳膊给抄住了,来,你坐上来,我给你揉两把,活一下血。”
  他刚醒不久,人又病着,嗓子特别沙,说不上好听,但沙哑之中夹带的那股笑意很讨人喜欢。
  知辛的手臂确实不好受,先麻后抽,像是烫过火的针头到处在扎,虽然说这痛劲一会儿就过去了,但罪魁祸首既然想做点补偿,无伤大雅的知辛也没有活受罪的癖好,闻言就站起来准备坐到床沿上去。
  然而他大概是忘了自己就这么塌着腰坐了接近三个时辰,趴着不动的时候还没觉得,腰腿上一使劲,身体里霎时传来“咔咔”两记脆响。
  那响声敦实的简直像是闪断了腰,李意阑连忙问道:“没事吧?”
  知辛睁着眼睛一本正经地感受了一下,腰上不疼不痒,他摇了下头就坐下了:“没事。”
  李意阑已经大力而野蛮地捏散了自己受伤的麻意,听知辛说腰上没事,就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对方的手臂上。
  知辛抽搐的是小臂上的筋肉,李意阑为了好上手,就将他的袖子往手肘的位置上推,边推边笑道:“大师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动作和他下午睡着时无意识那会儿差不太多,知辛下意识就想躲,但吃一堑长一智,还是不动声色地忍住了。
  他不想说那个不吉利的梦和签,因此一带而过之后就转移了话题:“天太冷了,我不太放心你,不说这个了,我有个事情问你。”
  李意阑撸起袖子以后就开始在他手臂上揉,揉了几把之后改为从上往下顺捋,他本来低着头,闻言抬起来,用鼻音“嗯”了一声,一副知无不答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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