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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 作者:常叁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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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布衣生活 三教九流

  “笑屁啊,”寄声拖了个不服气的长调子,挤过去朝江秋萍翻白眼,“有什么好笑的?”
  “不好笑,”江秋萍一抬眼发现刘芸草正在看自己,眼神意味深长,仿佛就在等他以身作则地揭露刑狱上那些见不得光的秘辛。
  自己确实不耻同行中的某些做法,但这犯人的眼神还是让人郁闷,江秋萍也说不明白火气是冲着谁,暗自在心里冷哼完了,这才接着说:“只是民间伸冤大都是池里爬出来,再掉到井里。”
  吴金是个守城官,也不听不太懂这当中的机锋,露出一副和寄声差不多茫然的嘴脸说:“什么意思?”
  江秋萍歪了下脖子,破罐子破摔地说:“意思就是大多数案子,开始怎么判的最后就那么着了,想要平反,难于登天。”
  知辛本来朝前坐着,这时为了听内行人说内情,侧着上身转过了头来,一副求知好学的模样。
  李意阑虽然才当了不到一个月的刑狱官,可他家中两代干的就是这行,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便就坐着没动,留意着刘芸草的动静。
  余下的人纷纷都去看江秋萍。
  江秋萍说完上一句,像是怕哪位自家兄弟又来打岔,立刻接着解释了起来:“像寄声刚刚说的,每个衙门确实都有鸣冤鼓,但细数为了平反而响起了鼓声,确实不多。”
  “我朝律法有明文规定,百姓不得越级告状,越讼者和接案的官员一经核实,按律都要鞭笞三十五。这些鞭子寻常打不死人,但也说明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我朝不支持百姓越讼。”
  “为啥啊,”王敬元忽然又冒出来,一脸调侃地说,“那个,民间不是传的可好听了吗?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连冤枉人清白这么大的事都不管了,还能做什么主啊?”
  “不是不管,只是……啧,”江秋萍总感觉思维不同跟他们说不通,这让他不得不换了个措辞说,“我打个比方吧。”
  “比如县里判的案子,就只能到州衙门去告,知州要比知县忙上数倍不止,天灾人祸赋役上供,桩桩都是悠关数万人的大事,他每天忙得团团转,还要管你地方上的冤案。”
  “有心的鞭长莫及,无心的沆瀣一气,绝大多数还是维持原判。少数遇到百年难得一遇的清官实干官,那就是这地方的百姓上辈子积福了。”
  “而在州府被打回的案子,不能越级去告,当然如果有人非要告,告得好、告不好,知州、知县的政绩上都会蒙上冤假错案的黑点,你让大人们怎么甘心?”
  “再说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拦御驾,就更加夸大其词了。”
  “自古皇上和大臣出行身边全是仪仗,按照品级卤薄从千上万,事先往往还要清道回避,升斗小民最近都在十条街之外,喊破喉咙贵人也听不见。而胆敢惊驾者,带刀巡捕可根据冲扑的程度就地格杀,姓命丢了也见不着贵人一面。”
  “加上只要出了这档子事,即使没有损失,上头也不会欢喜,所以处置越讼最好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只让它待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哪儿都不要去。”
  他将一个很复杂的事揉进几句话里,本来就有些说不清,寄声似懂非懂,只觉得这些事乌烟瘴气,听起来就烦,于是赶紧“哦”了一声,假装自己明白了。
  刘芸草却听得正合心意,冷淡地插进来说:“这位大人是明白人,平乐案发生在大内皇宫,当年不许议论、处死抹掉相关人,至今整个京城也没有一个衙门敢接我的讼状。”
  “所以除了这种哗众取宠的路子,我想不到还有其他什么办法,能让朝廷即使有心视而不见,但也不得不看见我。而且这种跨越好几个城池作案的手段,对于查案者来说更难更费时费力,不是吗?”
  李意阑一时竟然无话可说,这人生平的坎坷和不公似乎能够剥夺他人的底气,让人错觉对他不善就是缺德,但这种过度的同情必然的错的。
  李意阑默然片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看向刘芸草的眼睛说:“当真是朝廷里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愿意为你们主持公道?据我所知,我大哥不是那种会视而不见的人。”
  刘芸草不闪不避地说:“当真。我没有与李遗接触过,早在他成名之前,我就已经对朝廷心灰意冷了,之后汲汲营营,再也没动过求助于任何人的念头。”
  李意阑暗自叹了口气,觉得这错过简直是天意,以他大哥的脾气要是知道了这件冤狱,审问当朝太后的事不是干不出来。刘芸草的心寒在某方面为李家免去了灾祸,却也让自己与希望失之交臂。
  如今大哥去世了,这越陈越凶险的狗皮膏药竟然甩到了自己身上,李意阑捏了捏眉头,心累地说:“好,你策划五桩白骨案,是为了吸引当局者的注意。现在目光是引来了,可你也被抓住了,这样看来,你之前的努力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刘芸草的情绪不见失望,他甚至还笑了笑,颇为得意地说:“不见得啊,李大人。”
  知辛听他话里有话,刚抬起头,就听背后的江秋萍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声:“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第……”刘芸草话没说完,忽然就被另一道更长更阳刚的声音给打断了。
  “报——”
  随着声浪蹿进牢房的是一名气喘吁吁的衙役,腰间晃荡的刀都来不及按住,就抱拳哈腰地说了起来:“提刑大人,京里来了钦差,已经进了衙门,指明有十万火急的事要立刻与您会面。”
 
第73章 同行
  不到一刻钟,李意阑就明白了刘芸草口中的“不见得”是谓何意。
  钦差一行六人,个个风尘仆仆,看身形和气势明显是武将,说话也直来直去,一会面就亮出御令宣布了口令,让李意阑连夜整理好卷宗和证据,随他们回京去彻查第六桩案子。
  这话一出,众人立即心思起伏。
  李意阑是既惊讶又觉得在意料之中,顿了顿好奇地说:“能否请诸位钦差略微告知这第六桩案子的情况?”
  知辛的第一反应是怎么还有串联的冤狱,寄声怵得则是那个充满奔波意味的“连夜”。江秋萍和吴金面面相觑,各自在对方脸上看见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为首那名男子年约四十,最为老练和面无表情,一看就是这列队伍的首领,听见问话颔首致了下意,冷酷而又不失礼节地答道:“提刑官问话,自然是有问必答,不过我等只是负责传令的武侯,对案情并不了解,只知大概而不知详细,这点还请大人体谅。”
  “还有,圣上下令让大人和钱大人在十天之内破解此案,千里迢迢路上已经耗去了一个昼夜,不是卑职催得紧,而是怕大人耽搁不起,大人不如早些去安排,问题我们可以路上再说,快马已经侯在府外了。”
  李意阑怔了下,下意识地一句“哪个钱大人?”涌到嘴边,又识趣地咽了回去。
  原本十天之后正好是一月之期的尾声,饶临这边进度也还算可喜,本来是有望如期侦破的,但这半路忽然杀出第六桩案子不说,还要维持原定的期限,对他们来说就捉襟见肘了,而且祸不单行,李意阑的身体又差到了极点。
  知辛一听就变了脸色,下意识就像反驳这样不行,可正主都没说话他没法替人表态,只好将佛珠的部分抖进手里拽着,拿大拇指摩挲着去看李意阑。
  李意阑的脸色看起来有点难,他的状况他最清楚,估计是扛不住长途奔波,可钦差领着上命,又和他素无交情,比起他是咳嗽还是吐血来,不用想都是自己的任务重要。
  加上他生姓又有些好强,根本不愿意在明知对方无意相助的情况下还去求人,李意阑清楚示弱的结果只会徒增彼此的不快,还不如痛快一点,让别人能因为顺利而高看自己两眼。
  他懒得拿病徒劳说事,刚要昧着良心去寒暄一句“多谢关照”,却不料寄声很有情绪,忽然大声嚷嚷了起来。
  寄声愤怒而不可置信地叫道:“十天?还要现在就走?各位大老爷,你们怕不是嫌我六……嫌我们大人命太长了吧?”
  “你们看不见吗,他都病成这样了?从黎昌出门的时候大夫就说……”他越说眼眶就越红,神情之间不自觉掺入了委屈,将少年人的天真和心软显露无疑。
  “说没几天好活了,可你们还是非要让他来当提刑官。当也就当了,什么静养什么忌劳累一概没享过,每天累得猪狗不如竟然还不算完,现在还要他冒着风寒去赶夜路?”
  “万一路上有个好歹,那到了京城也没法查案,你们也没法交代啊,所以各位行行好,看路上能不能稍微缓缓?明天一早再走,还有,好歹也配个能挡风的马车啊。”
  金吾卫只效忠于皇帝,在权力巅峰的附近也见惯了生死,个个对于寄声的抱怨或是求情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那名首领根本没将他看在眼里,惜字如金地说:“不能,李大人,时间不等人,请立刻开始打点吧。”
  寄声倒吸了一大口气,看样子像是要破口大骂,李意阑却忽然伸到背后拍了拍跟班的后背,柔声打断了他的怒气:“寄声去收拾行,别说了,去吧。”
  说完他也不给寄声反驳的机会,一边对江秋萍使眼神,一边紧锣密鼓地布置起来:“秋萍去整理卷宗,吴金去打包证物,道长手艺傍身,辛苦随我先走一趟,你们去收拾吧,其他事宜我待会儿挨个去找你们细说,还有你,过来。”
  门口被点到名的衙役呆了一下,小跑着过来行了礼,立刻被派了个去成衣铺请白大侠的差事。
  其他人都明白王命不可违,脸色差不多难看地下去忙了,寄声不肯走,被江秋萍拽着吴金一起,左右开弓地硬架着走了,王敬元小跑着在旁边给他宣扬皇威,让他不要给李意阑添仇怨。
  钦差头子眼睛不瞎,自然看得出李意阑身体抱恙,寄声的婆妈让他有些瞧不上,但他对李意阑印象倒是还不错。
  于是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之后,他竟开口说了句有几分人情意味的话:“那么多案子要收捡,一时三刻想必也忙不完,赶夜路辛苦,大人身体不适,可以早做安排了稍微去补补觉。路上我等要是有能照拂的地方,自当和大人同样爽快,吃皇粮、尊君命,得罪的地方只能请李大人多包涵了。”
  李意阑哪儿还睡得着啊,不过这可能已经是对方能释出的最大善意了,他领了请,客套了几句分内之事,接着打着安排的名义,将刚刚还没转完的目光落到了知辛身上。
  然后他就词穷了。
  知辛就是为了替他续命,才专门从栴檀寺去而复返,如今他不得不上路去江陵,其他人都安排地有模有样,唯独不知道该将知辛怎么办。
  他心里不想和知辛分开,但嘴上又说不出让人同行的请求。
  李意阑心想等他走了,知辛在这衙门也待不下去,也许是回栴檀寺,也许是去四海寻机缘,总之就是别时容易见时难,此生还不知道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那点唯恐后会无期的怅惘盈满了肺腑,让李意阑一时竟然不敢问知辛的打算。
  知辛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想说的话被寄声说完,又被御使给否了,也就没打算再去自降身价,只是揉着珠子在想此路不通,那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出路。
  只是形势逼人又被动,在奉公守法的前提下,他也没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可想。
  李意阑看他的时候,知辛还在发呆,脑子里杂念纷纷,凑在一起让他做取舍。
  李意阑盯了他片刻还不见他回眸来对,只好轻咳了一声,尾音稍微上扬地招呼道:“知辛?”
  知辛受响动所激,动了下眼仁,眼中恢复清明地看过来说:“嗯?怎么了。”
  当着六位目光如刀的铁面钦差说公事之外的话总是不自在,李意阑干脆拉起知辛,打着安排的名义溜出去找清净的地方说话,路上还不忘逮了个衙役让他去请谢大人过来招待。
  两人披着夜色走到院子中央,远离了灯火和那些钦差,李意阑的心思才慢慢静下来,边走边说:“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这一走,你就相当于白回来了一趟,实在是、抱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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