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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 作者:常叁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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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布衣生活 三教九流

  它并不具备上等兵器的顶尖形意,可是大师为它觉得可惜,李意阑感觉像是平白捡了个知己,心口变得柔软起来,他看知辛将枪身拉长,忽然轻而突兀地提醒了一句:“把稳了。”
  知辛一听之下不明所以,但眨眼就听腔体内部“咔”一声,应该是杆身到了驳接的位置,那细响短暂干脆,可震感强得吓人,枪筒里像是装了个不出声的炮仗,反弹得和尚的手腕明显抖了一下。
  知辛吃了一惊,想起李意阑挑着它时他手腕纹丝不动的样子,便明白这人一定是锲而不舍地练过很多年,跟它已经融为一体了。
  如此强劲的反震力,绝对不是单纯的套接所能具有的反应,更像是装了某种复杂的机括,让它得以保持这种收放的霸劲。
  知辛探求地将它的端口对准自己,可内部的构造是个被封闭起来的谜底,两头的铁片与杆身浑然一体,他觉得有些遗憾,可却多的却是对匠师的钦佩。
  枪身一共套了六截,几乎没有纹饰,只在最末端铸了一粒莲花形状的小铜钮,完全拉开的时候几乎看不到接缝,它们细如蚕丝,接出来的枪杆却一体笔直,这工艺绝对是大师手笔。
  缩回来应该并不需要很大的力气,所以刚刚那轰然一击里知辛可以分毫不动地站在原地,但那应该需要掌握技巧,知辛试了试发现根本推不动,只好将枪身打横了双手托给李意阑,然后笑着说:“很好的枪。”
  李意阑收回来,握住枪尾侧对着他向外甩出去,眼底有种清浅的喜悦:“大师也懂枪吗?”
  他其实很喜欢听人夸它,但真正夸它的人实在很少。
  李真更希望他去考取功名,拗不过才让他习的武。
  李遗觉得它过于取巧,不够堂堂正正。
  寄声第一眼见它时惊为神兵,练了没几次就再也不借了,它中空而不稳,掌握不好拿来叉鱼都够呛。
  吕川夸它华丽多变,却也念叨它长不长、短不短的,太有心机。
  ……
  师父倒是挚爱它,可他断了一条胳膊。
  知辛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就见那枪杆忽的开始缩短,眨眼又回到了两尺长的模样,只是风势凌厉,将它的机括声给盖住了。
  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着实开了回新鲜的眼界,知辛有些不舍地收回目光,诚实地摇了下头:“不懂。”
  李意阑无意让他难堪,只是想听听理由,他温和扬了扬手,指尖朝向鹅暖石铺就的羊肠小径,意思是请大师和他一道散散步,脸上轻笑着道:“那大师为何说‘好’?”
  “我都不懂了,哪里还能有什么为何,”知辛笑了一声,沿着小径往下走去,理由简单到了直接的地步,“只是这样觉得而已。”
  李意阑乍一听觉得这答案似曾相识,跟着走了没两步,忍不住低声闷笑了起来。
  吕川本来抬脚准备跟上去,他知道李意阑提防他,因此特别有接受检验的自觉,打算亦步亦趋,让李意阑看得见他所有的行踪。
  可这笑声一起,他抬起的脚原地又放下了,觉得还是远远地跟着算了,这兄弟难得高兴,笑成这样很不容易,吕川不想扫他的兴。
  在这片刻权衡的功夫里,前面的两人跟他已经拉开了几米。
  一黑一白的两道背影,并肩走进了满世界的苍翠里,像是要结伴去哪里远行似的。
  知辛听见笑声,朝身旁看了一眼,不太理解这人怎么忽然就乐了起来。
  其实想笑就笑,旁人要是没那种体验,便是说了也不会懂,但是出于一种不好让对方冷场的礼貌,知辛温言道:“李兄笑什么?”
  李意阑将两尺长的枪背起来,指节翻动着让它在身后慢慢地旋转,语速和他的动作一样慢,因为牵动的是很久以前的回忆:“没什么,就是觉得大师的夸奖是真心的,觉得有些荣幸。”
  当年师父问他想不想学枪,李意阑说想,男人问他为什么,他那时不懂事,竟然大言不惭地来了一句,就觉得解戎应该是他的,如今那枪果然就在他手中了。
  人心难测也难解,有些情境下的喜欢和真心,确实说不出清楚的理由,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知辛这回没跟他客气,也没有再问为什么,因为这样下去很容易没玩没了,他笑了一下,接着转开了话题:“李兄,我能问问你这枪是哪位大师所造吗?”
  李意阑有些讶异:“可以,只是大师问这干什么?”
  知辛解释道:“我的好友静远道长痴迷于冶炼之术,毕生以结交同道中人为乐,李兄的长枪如此特异,铸剑师料必是一位曲高和寡的大师,要是有幸能问得铸者的一二事,回去说给好友听一听,他应该会很高兴的。”
  静远道长的名号李意阑没有印象,但大师的好友应该不会是俗人,李意阑大概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目前江湖上“静”字辈天师,发现叫得上名号的几乎都在武薪山的太玄殿里。
  太玄殿是道教的泰山北斗,历来不缺怪杰,有个不爱炼丹却爱锻造的天师也不算稀……
  李意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揣测完,刚要说话又瞥见知辛等待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他杂七杂八地想太多了,而多想又是琢磨案情的必要环节,可什么时候该想、什么时候不该他还不太有经验,李意阑哭笑不得,连忙查漏补缺,打起精神专注起眼下来。
  他笑着说:“大师过誉了,解戎的铸者其实并不是名士大家,而是从前宫廷里的一任尚方令,名叫袁祁莲,我并没见过这位匠师,只是听我师父说过,这位大人已经故去多年了。”
  尚方令是掌管监制诸侯秘器和御用兵甲的朝官,归属尚方司,司衙历来设在皇陵左右,由重重禁军牢牢把守,是一处神秘到连谣言的草籽都不知该如何出根的所在。
  知辛倒是知道有个尚方司,但是对它没有丝毫了解,闻言合上双掌道:“天妒英才,我那道友没有见大家的因缘,不过还要是多谢李兄的告解。”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说起告解李意阑倒是想起来了,他话锋一转道,“大师,我也有个疑惑。方才在后院听法时,我听那个提起佛子拜鬼神问题的男子说,那天你在坟场被枯骨吓了一跳,是有这回事吗?”
  知辛眼皮皱了一下,显得有些茫然,不过很快这种神色就不见了,他认真地想了想,看向李意阑说:“是有,不过我不是被白骨,而是被蚂蚁吓了一跳。”
  李意阑实在是想不出来,得是什么样的蚂蚁,才能把坐怀不乱的大师都吓一跳?
  知辛听到他的疑惑后,坦言相告道:“当时我蹲下去,想看看白骨上的字,看着看着那截手骨忽然抖起来,往旁边挪了去。我虽然是个常伴佛祖的和尚,可伴的不是不动明王,猛不防看见这种情况,也就失礼了。但是后来我发现,那不是鬼神作祟,只是白骨恰好拦住了觅食的蚂蚁队。”
  李意阑觉得自己快无可救药了,他其实根本听不出问题,但却连蚂蚁也不想放过。
  哪儿来那么多,恰好的蚂蚁!
  申时末,饶临官道主街。
  将挖出来的东西揣进怀里以后,张氵朝和江秋萍开始大步流星地往衙门赶。
  可窥视者的眼睛无处不在,在看似清一色平凡百姓的人氵朝里,数柄大隐隐于市的夹刀正悄无声息地调整着准头。
 
第18章 散夫妻(二)
  “糖炒栗子糖炒栗子嘞,八个大钱称四两,未尝其味早闻香嘞……”
  江秋萍一门心思地赶着路,不料小臂上忽然一紧,却是张氵朝没打招呼就拽住了他,不由分说地将他扯到了右手边的栗子摊前,接着跟摊主扯起了淡。
  张氵朝:“老板,能不能尝?”
  “可以可以,随便尝。”
  张氵朝听到后不客气地从箩筐里拿了一颗,整个放进嘴里嚼了嚼,很快就扭头朝右边的地上一呸,腾出嘴来说:“不错,还挺甜,你也尝尝,好吃就来两斤。”
  说着他又拿了一颗,伸手就朝江秋萍嘴巴的方向喂来。
  江秋萍有点被他惊呆了。
  张氵朝这个人,虽然官位在他们五个里面只比寄声大,只是官方一个跑腿的,可他给人的感觉稳重自持,外加那一手技惊四座的工笔,怎么看都不像是市井出身。
  可他刚刚那个吐板栗壳的动作,其粗鄙和没有公德心的神韵,简直可以媲美二流子的随地吐痰。
  而且张氵朝什么时候给人喂过吃的啊,他那么沉默寡言,一看就是很擅长也很享受吃独食的家伙。
  这也不知道是中了哪门子邪,江秋萍张口刚要问,对方却先下手为强,用板栗压住了他的嘴。
  那栗子应该是新炒的,在棉絮的覆盖下温度正好,暖而不烫嘴,外皮上有点儿焦糖的香味,丝丝缕缕地往鼻腔里钻,色香味俱全,勾得人就只差从兜里掏钱,可它带来的感官却不止如此。
  它带着一点碾压的力道,在自己唇上滚了两遭,正在这时,江秋萍的目光也落到了张氵朝脸上,那人并没看他,射向他后方的眼神里有种搜寻的意味。
  江秋萍心头一震,霎时明白过来,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所以才又是呸又是喂的,借以窥探街道两边的形势。
  可人群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忌惮呢?江秋萍心湖泛波,脑中很快凝出了答案:是人。
  车房柱瓦是死物,人不挪它们就不会动,而野兽隐于深山,天灾防不胜防,这世上唯一能让人防范不安的,只能是另外一些人。
  这怀里的东西还没捂热呢,就被人盯上了,江秋萍又惊又怒,一方面是震惊于对方神速的反应机制,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些人简直是无法无天,他们再不济也是提刑的属官,三品都镇不住的蠢蠢欲动,可见对方有多嚣张。
  还有,这些人光天化日地想对他们干什么,跟踪?夺物?还是杀人灭口?
  江秋萍揣着一肚子惊疑,将栗子吞进嘴里,接着作势低头去吐壳,悄声问道:“怎么了?”
  张氵朝已经收回了目光,嘴皮子掀动的幅度很轻:“三次了,我感觉有人在看我们,但没条件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也许是我想多了。”
  江秋萍没他这么敏锐的洞察力,什么感觉都没有,不过张氵朝不是疑神疑鬼的人,他愿意相信同僚的判断,稍作沉吟后拿了个主意:“小心驶得万年船,就当是有来应对。天快黑了,路上人要变少,咱们别回衙门了,直接去城门口。”
  主街上人多,道宽视野广,不像衙门还要经过小巷,到了城门让人护送着往回走,不失为最稳妥的路线。
  张氵朝点了点头,做戏做全套地买了两斤栗子,揣上后再度加入了行人的队伍。两人绷紧了精神,眼观四路、脚步匆匆地往东门而去。
  在他们身后,两名货郎打扮的路人不断在各个摊位间摸看着前行,他们并无交流,看起来根本不认识。
  可走着走着,首饰摊前的那人忽然顿住了脚步,另一个侧脑勺上长了眼睛似的旋即也刹住了脚步,顺着前者的视线看去,跟着脸色腾地变了。
  那里是通往衙门的青砖道,日已西沉,正是归家的好时辰,可那两名官员却没走这条回去的路,反而是沿着主街急急而奔。
  他们发现了!
  货郎们的目光阴沉地对上,于静默中传递出一种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接着其中一人悄然退到油纸伞摊后不见了,另一人则加快了跟踪的脚步。
  半柱香后,前方的路上传来了一阵惊慌,张氵朝引颈看去,发现是一辆驮着货的牛板车失控了。
  人们纷纷朝路边退让,他伸手去揽江秋萍,以免被人给冲散了,可手伸出去却扑了个空,那阵虚无的挽捞感让他脑中“咯噔”一响,后背上顷刻就覆满了寒气。
  那牛车是声东击西的诡计,真正的危机近在咫尺!
  张氵朝猛地扭头去看,眼中的世界登时慢了下来。
  江秋萍离他不远,只有一臂之遥,不知道是被人撞到了还是拉扯过,整个人呈倾倒之势,双手为了所求平衡而徒劳地挥舞着,完全是个防御为零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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