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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 作者:常叁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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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布衣生活 三教九流

  李意阑摸了颗干枣弹给他,夸赞道:“聪明,那依你看,是谁在利用这些故去之人呢?”
  寄声抓住小枣,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碎了,完全不管什么食不言:“那我要是知道,咱们就不用跑到这里来了,但肯定跟那几个被刻在骨头上讨债的狗官脱不了干系,这是你的事,你到了去查嘛。”
  这结论上一任提刑官已经得出来了,就是仍然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寄声的推断也是个狗屁,不过李意阑还是点了头,附和说:“有道理。”
  留白的片刻过后,说书人开始继续讲述风筝落地后的奇事,才说到那骷髅四肢的骨头上都有刻字,茶馆外头忽然喧哗起来,有人在外头叫道:“不好啦,来人啊,快来救人哪!”
  李意阑两人随人流涌出,插进由人织就的包围圈里一看,登时被入眼的血腥场景给震得眼皮一跳。
  只见屋檐下倒着一个半身都是血迹的人,胸口不幸被落下来的冰勾划开,血如泉涌,一截肠子从下腹处溢出来,伤口处隐约能看见脏器,他双眼紧闭,浑身痉挛着摊在那里,进的气没有出的多,情况看起来十分危险。
  有好心人跪在旁边想帮他止血,可因为伤口太长不知道该按哪里,只好手足无措地举着双手,惊恐而茫然地看着人们。
  大伙懵了片刻,有人率先反应过来,喊着“大夫”冲了出去,然后他前脚刚走,后脚人群里就走出了一个中年人,他朝伤者靠近了几步,立刻就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这人神情严肃,鬓角花白,左肩上挎着个小药箱,是个朴素的医者打扮。
  好心人见大夫来了,连忙将位置让了出来,这人也不客气,撩起衣摆就蹲了下去,一边放下药箱,一边伸手去翻伤者的眼皮。
  围观者也渐渐止住了交头接耳,既然大夫来了,之后的治疗就该交给他,其余人安静地看着就好,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多时人群外脚步纷扰,紧接着一道呵斥炸了开来。
  “孙桥,你这歪门邪道,不要碰他!”
  李意阑询声看去,就见分开的人群处走来一名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人,他怒气冲冲地指着正给伤者检查的那人,让对方赶紧走。
  寄声莫名看不惯这八字胡的颐指气使,立刻就嘲上了:“人命关天呢,不急着救人就算了,还让救人的人滚,真是医者仁心,让人大开眼界,是不是啊公子?”
  他嗓门故意没关好,周围一转的人都听到了,左手边的书生约莫是不敢苟同,和事佬地给他解释起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兄弟有所不知,其实不能怪杨大夫如此不客气,主要是这孙桥吧,确实也不是什么正经大夫。”
  两人谈论间,书生口中的“不正经大夫”不避血污,隔了层纱布,直接将耳朵贴到了伤者的左心口,此举在李意阑看来,就是医者父母心,他收回目光,不解地插了句话:“这位兄台,此话怎讲啊?”
  书生:“这孙桥为人孤僻、举止吊诡,在城中人缘奇差。他表面以医者自居,实则痴迷于人畜的五脏六腑,最喜欢看血淋淋、开膛破肚的场合,眼下便是了。”
  李意阑没想到这医者居然是这等怪人,听完这话再去观察,也许是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感觉那孙桥身上确实有股阴森的气息。
  寄声骂错了人,又抹不开面子道歉,只好拐弯抹角地找补道:“世情复杂,看来有时,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啊。”
  撞上这么一出事故,这天过得便飞快,夜里停了风雪,翌日天刚亮两人就驱车赶马,继续取道北上,一路驰骋,两天后堪堪赶在饶临闭城时进了门。
  彼时华灯初上,但城门口灯火稀薄,寄声牵着马车,先听见喊声,然后才看见站在城墙下的吴金。
  李意阑听见自己人的动静,招呼吴金上了马车,半个时辰以后,五人在秋池客栈碰了头。
  吴金是个纯粹的武夫,看见高手他就高兴,张氵朝腿脚利索,忙活着帮寄声搬行李,江秋萍为人周到,既是讼师也像管家,张罗起两人的沐浴和餐食来。
  晚饭过后,小二上来收拾完桌子,几人原地不动,还没开始共享讯息,江秋萍定的天字号客房就被人恭敬地敲开了。
  寄声拉开房门,众人看见外头站着个鞠着躬的胖子,听他中气十足地喊道:“下官谢才,见过提刑大人,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之处,还望海涵。”
  看来自己的行踪,这郡守大人是上心得很,李意阑闷咳了几声,客套道:“谢大人客气了,这么晚了还专程过来,此心此意,李某谢过了。”
  郡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见这新官不主动问,只好自己开口了,他焦头烂额地说:“不敢不敢,不瞒大人,其实下官这么晚了还过来叨扰,实在是因为白骨一案,出、出现了新的变故。”
  三刻钟以后,李意阑在衙门的牢狱中,见到了他口中的新变故。
  寒衣节过后,饶临的监牢就人满为患了。
  历时经久的馊霉味在鼻间肆虐,栅栏之后的人或抱怨或谩骂,或愤怒或无力,能心平气和、泰然处之的人很少,但却不是没有。
  李意阑甫踏入牢房,隔着重重的圆木障,远远地一瞥,就看见了让谢才头疼的目标。
  那是一个眉眼低垂的和尚,因多日没能剃头,头顶生了层黑色的发茬,但皮相并不能掩盖他身上的佛门清气,他腰直背挺,肩批佛门至宝云霓袈裟,阖眼坐在那里的模样,仿佛污秽之地也是净土。
  李意阑心里忽然就冒出了一句话:超然物外者,唯圣贤与大能。
  “那、那位就是,无功山慈悲寺的僧主,知辛大师。”
 
第3章 牢狱
  慈悲寺和知辛,随便哪个都是得罪不起的字眼。
  慈悲寺自大瑞第二代起就是皇家寺庙,盛名威望又在本朝达到了巅峰,太上皇高乾因半生戎马,导致晚年噩梦频发,五年前忽见佛主入梦,早起时见到日照金顶,于万丈金光中悟了道,自从投入慈悲寺一心向佛,法号怒安,领职扫地僧。
  前太上皇到了慈悲寺,见了这位能掌任十城寺庙的僧主,都得尊称一声长老,更别说知辛肩批七宝袈裟,这法衣在佛门,就好比朝廷的调兵虎符一样,拥有一呼百应的无上殊荣。
  而传说中知辛出生在水灾肆虐、石佛睁眼之时,是天命所归的“活佛”转世,拥有十二相中最上等的胜应身,善男信女们慕名而来,几乎踏平了慈悲寺的过门石,可他一个不见,二十多年深居简出,鲜少踏出山门。
  本来在客栈听说误抓了这位大师时,江秋萍还不信,知辛怎么说也是有德高僧,何以会被默默无闻地一关就是半个月,可眼下一来,那身法衣和宝相就已经将事态坐了个九分实。
  世人皆知慈悲寺长老级别的大师都有皇恩加身,不需要经过三通六传,可以直接上京入顺天府,要是这大师参谢才一状,他这仕途就算是走到头了。
  这也难怪谢郡守寝食难安,片刻都等不了,火急火燎地就找上了门来。
  江秋萍朝李意阑凑去,耳语道:“大人,大师是贵人,既然是郡守请来的,按理来说也该由郡守来送走,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李意阑废话不多,因此没有落井下石的习惯,他低声答道:“谢大人不是说了么,大师慈悲为怀,说众生平等,疑案未破之前,他该与大伙同等待遇。”
  谢才见他们嘀嘀咕咕,生怕他们也深谙推诿之道,临门一脚又将他踢出去的难题给踢回来,按不住地催促道:“大人您看,这……知辛大师,该如何是好啊?”
  李意阑咽了口唾沫压住咳意,抬脚走向了僧人的牢门:“我也不知道,谢大人在这里稍坐片刻,我去拜会拜会大师。”
  谢才拱了拱手,但也不敢真的落座,他偏头一挥手,冲属下吩咐道:“快去把大师请出来。”
  两名狱卒得了命令,摸索着钥匙就跑了出去。
  寄声抬脚就走,李意阑头也没回,却冲背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不要跟来。
  察言观色是人之常情,栅栏后的不少百姓看郡守在他面前都点头哈腰的,明白他是新来的大人,便陆续扑向栅栏,扒在上面喊冤。
  牢狱封闭,回音响而嗡杂,谢才本来就烦得很,被这么一吵直接恼羞成怒,威严地吼道:“都吵什么吵,给我安静!”
  牢里清净了一瞬,接着喊声更加喧闹了。
  李意阑目光过处,看见了许多陈旧的伤口和乌黑的冻疮,下一刻他目视前方,跟抬眼的僧人对了个正着。
  知辛在佛门德高望重,不知道的会以为他今年已经七老八十,实际上他还不到而立之年,加上佛门茹素,看起来比实际还要年轻很多。
  他面容洁净,眼仁清白分明,若是顶上生发,差不多也该是一名端秀的公子,可黄金白玉贵,袈裟更难披,佛者耳珠上有垂埵,天生就该是佛门中人。
  李意阑停下来,冲他拱了拱手,僧人头颅微点,回了他一个双掌合十礼,接着又阖了眼,手臂自然垂下的过程中将腕子上的念珠握到了指尖。
  狱卒打开了牢门,恭恭敬敬地在门口喊:“大师,请出来吧。”
  出家人的定力向来高深,和尚充捏着那颗珠子充耳不闻,身体分毫不动。
  他上午时说过,等到郡守破了案,确定了谁是案犯,他再与不是之人一同离开,他说话也不如何大声响亮,但狱卒听得清清楚楚,这时请不动他,为难地左顾右盼,频频去看李意阑。
  山不就我便由我来就山,李意阑狱卒说:“无妨,将除大师以外的其他人,先请到其他间里去吧。”
  这倒是好办,狱卒回身吆喝来几名同伴,一起讲百姓们分散到了其他几间牢房里,原地很快只剩下和尚一人,李意阑低头钻了进去。
  人来人往,这大师都闭着眼,只有指尖的念珠转了一颗,李意阑不知道他念了几遍佛,念的是什么佛。
  他在和尚对面盘腿坐下来,盯着对方手里的念珠,等到下一颗捻过的瞬间才开口:“大师能否抽出片刻,与我一谈?”
  和尚很快就睁开了眼睛,他道:“施主请说。”
  这么近的距离,能看见他虽然被冻得唇色泛乌,但眼底绀青,神色清澈柔和,不像是刻意刁难之辈,李意阑觉察到他似乎只是想与百姓共同进退,不由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大师多了两分敬意,他笑着道:“大师用过晚饭了吗?”
  知辛平静地说:“多谢关怀,用过了。”
  牢饭简陋,荤不荤素不素,乱七八糟地混在一处,佛门戒荤腥,他的身份又是今天才被道破,这些天以来想必都是有饭无菜,李意阑并不戳破,只是打通了话题,继续往下说:“牢中阴寒,不是清修之地,不如我送大师离开,这些百姓稍后等讼师问过,我也会一一放他们归家,您看如何?”
  知辛合起掌,念珠在他袖间轻晃:“施主坦荡,贫僧信得过施主,只是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已向郡守许下了承诺,待讼师问过后再走也不迟。”
  和尚在民间有臭秃驴的美名,万般顽固,一般人根本撼他不动,李意阑不是大罗神仙,而且说多了也讨人厌,闻言不打算再劝,只道:“既然大师坚持,那我尊重大师的意思,有何需求您都可以差人叫我,在下叫李意阑,相逢即是有缘,幸……”
  “会”字来不及出口,喉中的瘙痒却涌如狂氵朝,李意阑岔了口气,不由自主咳得撕心裂肺,他迅速伸手去摸袖筒里的瓷瓶,谁知斜刺一只并做二指的手悄无声息地朝他的咽喉探来,李意阑皮肉绷紧,手臂改道,刹那间就将那只手腕给擒在了手中。
  扣住之后他都不用看,都知道主人就是身旁这位大师。
  和尚猝不及防,被他扯成了弯腰驼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习武之人的忌讳,不过李意阑咳势未止,胸膛里还响着一股破风箱似的杂音,知辛凝精会神,忽略了右腕上禁锢的闷痛,用另外那只手在李意阑手臂轻轻拍了两下,然后慢慢地一压,示意他稍安勿躁。
  李意阑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何忽然摸他脖颈,但对方应该并无恶意,因为空中没有杀气,而且大师反应不及自己,武学上的修为并不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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