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玲珑录 作者:乾凌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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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路旁架着一个用油布搭成的茶棚,几个扎着头巾的老妪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猛不丁瞧见一道青色的身影在眼前落下,等她们眯着眼逆着光看清。才发现那是一个十分俊俏的书生。
书生面有倦色,晃晃悠悠地作揖,“还请几位夫人借口茶喝。”
贺家巷许久没有年轻人来,老妪们面露惊奇,但乡下人热情好客,还是打了碗水递过问道,“天都快黑了,小兄弟这是要去哪儿啊?”
书生“咕咚咕咚”将井水灌下,擦了擦嘴,勉强笑笑,“听闻临夕川景色美不胜收,学生特从远方来赏景游玩。”
此话一出,几个老妪又是一阵面面相觑,像是看个怪物一般看他,其中一个善心的开口劝道,“小哥儿,听阿婆一句劝,再往前走十里,你今儿个可能就回不去了。”
书生疑惑道,“此话怎讲?”
那位又道,“这地方早就不是什么临夕川了,也不叫什么贺家巷了,现在咱们都管它叫它鬼家巷。”
书生似乎被这个称呼吓了一跳,茫然道,“如此美不胜收之地,为何要叫鬼家巷?”
“外地人自然是不知道的。”阿婆摇摇头,一脸痛惜,“原本这里是贺状元府老宅,武状元回乡,多光彩的事啊,只可惜这贺府在这儿红火了没两年,就灭了门,那凶手至今也没抓到。”
书生大惊,“竟有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另一个老妪劝道,“可这要是人做的,仇家寻仇,官府抓住也就罢了,可偏偏青天大老爷们查也没查出个好歹,草草就结了案子,连累我们这些老百姓成日提心吊胆,也有人说,这件事定是鬼做的,所以才查不出,久而久之便把这里叫做了鬼家巷,若是进去,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恐怖的事来,孩子你到这里就回去吧。”
书生认认真真地听完,又挠挠头,托住下巴似乎在自言自语,“原来如此。”
其中一个阿婆又舀过一碗水,柔声道,“小兄弟,喝完就回去吧,这地方的确不能去啊。”
书生抬头,乌黑的瞳仁盯着那碗澄净的井水,突然笑眯了眼,下一刻便毫不迟疑一口喝下,“谢谢几位阿婆。”
不远处的田道儿上,传来牛车马车的声音,几个老妪发觉自家老头劳作回来,忙上去招呼,掏出方巾给各自的丈夫擦汗,叽叽喳喳地问候,一个粗眉老头看着一道青衣一闪便没了踪影,奇怪道,“你们方才跟谁说话呢?”
“一个顶俊俏的小书生,说是要去临夕川。”老妪边踮脚摘掉粗眉老头头上的草杆边道,“我们已经劝过了,让他早些回去。”
乡下人爱看热闹,许久没见这文绉绉的冤大头上门,另一个老头猛灌一口水,便去找顶俊俏的书生,却在看了一圈后嚷道,“哪来的书生,人呢?”
一个阿婆指指茶棚,“可不就在哪儿吗,喝水呢。”
老头又看了两眼,山羊胡子哆哆嗦嗦,“胡老头,还有你们几个婆娘别是看花眼了吧?”
说罢,几人又回头去看那条小道,莫说是青衣人,连半个影子都没有,只有一阵邪风吹过,卷起一抔尘土。
花邀酒负手走到一处老宅前,两座石狮子已经长满了乱草青苔,石阶龟裂,连同高处那方红漆金的贺府二字都未逃过一劫。
他手中晃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石榴色月石坠,脸上带着笑意,一脚便将贴着陈年封条的贺府大门踹了开来。
屋内陈设一如旧时,太师椅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墙上地上隐约可见当年残留乌色的血迹,每走两步,脚下枯枝残叶便嘎吱作响,发出些叫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来。
花邀酒却愉悦的如同郊游,甚至哼出了两声不成调的曲子,直到他看到屋内那个一身黑袍的背影才止住脚步,早有预料般挑了挑眉笑道,“高手不愧是高手,我让你一人赴约,你便果真一人来了。”
黑衣人缓缓转身,黑袍之下是一副铁质面具,他声音沙哑,话出口犹如在铁砂中烧过,“隐谷谷主之邀,江湖上又有谁敢不给面子?”
花邀酒走到他身边,挑了一张太师椅用袖子擦了擦,再慢悠悠坐下,那块石榴色的月石放在他膝上,闪着奇异的光,“怎么样,旧地重游,不知您可曾心有愧疚?”
黑衣人嘲道,“怎么,现如今连隐谷谷主也开始披上那副慈悲的皮囊怜悯世人了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花邀酒把玩着石头,突然大笑起来。
黑衣人似乎被他的笑所激怒,双拳青筋毕现,“你笑什么?”
花邀酒眨眼间便站在了黑衣人面前,正对着他斗篷之下的一副铁面具,一双秋水凝波的眼,却毫无半点笑意,只透着摄人心魄的阴毒与狠辣,他张了张口,语气轻柔,“我从不怜悯任何人,所以,您是要杀了贺府满门还是杀了陆家满门又或许是称霸江湖,都与我毫无关系。”
“那你又为什么要约我来此地一叙,为了证明隐谷势力之大天下人皆知?”黑衣人仍旧笔直的站着,他眯了眯眼,“还是……要我抬举你当武林盟主?”
花邀酒斜眼看他,像是在看一条可笑至极又可悲的狗。
黑衣人却冷笑道,“一个无知小儿,妄想靠些下三滥的功夫爬上武林盟主的宝座,岂非痴人说梦?你连路边的一碗水都不会怀疑,还是说……你妇人之仁不想辜负那些老太婆的好心?嗯?”
“你又不会下毒,我为什么不敢喝?”花邀酒抚摸着坠子的流苏,嗤笑出声,“隐谷实力究竟如何,连我也不清楚,若是我死在此地,就算你有燕山墨冰针在手,我那成千上百个弟兄也许就会冲出来和你同归于尽,又或许一封解密信会送到武林各大门派的手中,这其中厉害你不会不清楚。”
黑衣人沉声道,“那是否我拥你做武林盟主,今日之事便可就此揭过?”
“你真以为我想坐武林盟主?”花邀酒语气已经冷了三分,他嘲讽道,“照您的脾气,恐怕我屁股都坐不热,就要被你给偷偷摸摸地灭门了。”
“那你究竟要如何?”黑衣人眼中杀气渐盛。
“我要你离宋雪桥远点。”花邀酒压根懒得绕弯,他歪着头淡淡一笑,颇具少年气的面孔却阴桀得可怕,“他的命是我的,还轮不到别人的脏手来碰。”
黑衣人静默地站着,似乎在思考,这显然是一个不太难的条件,半晌,他道,“若我不碰宋雪桥,花谷主是否也可将此事烂在肚中,毕竟他人之死也与你无关,至于隐谷知晓的门生,还请花谷主处理干净些。”
花邀酒讥讽道,“我与你这种衣冠禽兽不同,我从不拿弟子的姓命开玩笑,所以这种事情我一开始就不会告诉他们。”
“那便好。”黑衣人竟朝他微微作揖,“那么也请花谷主管好宋二公子,有些事情,他不该碰。”
“我答应你,虽然你的所作所为相当可笑,可于情倒也说得通。”花邀酒轻笑一声,转头去望着破败的屋檐,叹道,“其实宋雪桥很聪明,很多时候如果他们肯再往下查那么一点点的话……只可惜,他与他那才色过人的师兄,才是真正的妇人之仁,就因为他们的感情用事,才永远窥不破真相,不是吗?”
黑衣人也抬眼望着阴沉的天。
有两只归巢的大雁盘旋,落在院中枯枝上梳理梳理自己的羽毛,不过片刻,便有淅淅沥沥的雨打在了旧瓦灰墙之上,天际雷鸣乍起,照亮了檐下清秀的脸,落脚的大雁仰天发出哀嚎,振翅往远方飞去。
黑衣人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道银针划破沉闷的空气,携着灰尘直冲着檐下少年后脑而去,雨幕之中,花邀酒身形未动,嘴角仍旧噙着淡淡的笑意,那针却在至他身后时被一阵精准无比的掌风拍开,扭转方向钉在了破旧的门沿上。
重回一室寂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黑衣人赫然怔住,不可置信的退后一步,握紧了腰间一枚墨竹所雕的竹管,“你......”
“二十年前,你便是这样杀了贺家老小的?“花邀酒如同鬼魅一般走了进来,一步一步走的很轻,他看了看门沿上的针,和满地黑色的血渍,二十年前这里的嘶吼哀嚎他仿佛都亲眼所见,神
情忽然有些悲戚。
黑衣人嘶哑的声音有些颤抖,“能躲过墨冰针?你究竟是谁?”
“躲过?”花邀酒在他身前站定,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我能当上隐谷谷主,以一己之力号令众派高手,你又觉得我是谁。”
他逼近黑衣人,伸手抚了抚那根墨竹管,“出手偏三寸,软而无力,即使是上好的暗器,你也发不出它半成功力,丁墨白不希望他们存于世间是有道理的,好兵器就该配绝顶高手,就跟最漂亮的衣服要配最美丽的女人一样,以免被你们这些野狐禅玷污。”
黑衣人睁大了眼。
耳边是花邀酒清冽的嗓音,“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用?”
雨声愈发大,夹杂着劲风,初冬的季节,黑衣人脸上竟滚下了两颗豆大的汗珠,花邀酒就站在他身后,依旧是从容无害的笑容,一杆一模一样的墨竹筒横在他的手心,只消片刻,就能让身前的人成为一具尸体。
“花谷主,是在下失约在先。”
似乎是不愿再僵持下去,黑衣人缓缓开口,“您要杀我也无可非议,但……”
花邀酒皱起了没头,他生平最讨厌听到一个但字,但现在他听到了。
“您可以不问世事,云游世间,当个闲散谷主。”黑衣人低笑出声。
花邀酒眯了眯眼,他已经预感到会有一些不好的话,手中暗器捏紧了三分。
黑衣人好似浑然未觉,铁面具下的脸似乎露出了得意之色,“可祁左使呢?他的妻儿,对了……还有你看重宋小公子,他的亲姐姐,还有他那位美貌的师妹,好像是叫月瑶……”
“你敢!“花邀酒倏忽间双目血红,声音如同暴怒的幼兽,他很想一针毒死眼前这个人,然而他却犹豫了。
“我自然敢。”黑衣人低低地笑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裹挟着阴雨天特有的的颓丧气息。
“你自认比裴宋二人强,可说到底,武功再高,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第65章 第 65 章
雨势式如覆盆倾倒,一青一黑两道身影如同这间老宅二十年未变的石头一般死寂。
花邀酒虽身形未动,那根墨竹管却没在前进半步,他冷冷道,“你威胁我?”
“这世上又有谁敢威胁花谷主呢。”黑衣人呵呵地笑了,声音嘶哑,“我不过在和谷主打商量罢了,方才确实是我失约在先,不过也的确证明了花谷主绝非常人,花谷主既非常人,我又怎敢再度失约。”
花邀酒强压住怒火,“他们现下如何?”
黑衣人道,“这个还请谷主放心,隐谷之人与玲珑山庄庄主还有武当的三弟子,自是寒舍的贵客,由不得丝毫怠慢。”
花邀酒讽道,“那你又将如何?继续做你的名门高士?”
“这于花谷主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只希望您将此事带进坟墓,待江湖上此事了,我自会放人。”黑衣人瞥了瞥腰间的竹筒,“不过现在,还要劳烦花谷主先放人了。”
花邀酒虽在冷笑,脚下却还是后退一步,他负手而立,手中墨竹管轻巧一转隐入袖中,身前一股檀香飘过,黑衣人已在雨幕中几个翻身跃上了那从大雁呆过的矮枝,轻巧的飞过斑驳的矮墙,然后消失不见。
花邀酒死死盯住黑影离去的方向,一地残垣,仿佛那些陈年的血腥气被这场大雨重新冲刷,彻彻底底地弥漫开来,他突然很想干呕,左腿也隐隐作痛,多年前,他也曾在别处闻过这种味道,狭窄的一方小室内,满地的血色夹杂着无奈,绝望和阴沉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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