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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春(出书版) 作者:风维/NIUN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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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崇优被囚后的第三天,中书令杨晨上表,自请补西州巡海史之职,要去西宁靖民。
  
  西宁二十八岛,虽已附庸大渊帝国近百年,但从未真正安宁一日。西州海民常受其骚扰之苦,劳师征伐也是事倍功半。杨晨在三年靖国之战中表现出了充沛的精力和极优秀的政治才能,对于他想去这一方新天地施展身手,建立府制,教化岛民的想法,群臣并不讶异,皇帝也只是略加了几句赞语,便准他所奏,令西宁十五州为他后援,旨令十日后出京。
  
  至于孟氏遗婴与附逆少年的事情,因为几个当事人都缄口不言,巡捕营也一直没有收获,渐渐就冷却了下来。
  
  由于应家世代精忠的名声和应崇优本人赫赫的靖国功劳,很少有人把他被囚凤台阁一事,与遗婴逆案联系起来,所以对于他的罪名百思不得其解,枢相府为此两次上书,请皇帝明示应少保之罪,商议最终的处罚方式,但都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甚至后来连深宫中的太后都出面劝说,也没得到满意的结果。
  
  就在皇帝一方面暴怒难抑,另一方面又迟迟不定罪的微妙局势下,被监禁在凤台阁九天后的应崇优,见到了两个让他意料不到的访客。
  
  曾是皇家书院的凤台阁,在先帝年间就已荒废,主楼坍塌,院墙半倾,只有后楼小院还保存完好,略添铺陈用具,就成了应崇优的监牢。
  
  虽然凤台阁尚不在内宫的范围,但毕竟位处宫城,内廷尉的看守们无权进入,整个小院只有宫务省派来的十几个太监,把监看和伺候的功能一齐承担了起来。幸好应崇优是个温和淡泊的人,进来后便安宁详和一步不出,从不添一分麻烦。太监们轻松之余,也不敢难为他,有时还应他所求,带些书籍和纸笔给他,以做排遣。
  
  所以这位待罪的检校少保在被囚地的日子,其实并不难过。
  
  这天一早,应崇优就与往日一样,起身洗漱完毕,略调理了一阵气息后,便在窗前旧桌上抄书练字打发时光。精神困倦时,就抬起头,看看院中杂草丛生的小径,和那几株无人修剪、枝干横生的梧桐树,如此度过平平静静的一天。
  
  黄昏时分,楼梯声响,太监们送了晚膳进来,摆在房中的一张脱漆的小圆桌上,仍如往常般五菜一汤,荤素搭配,还有两碗白米饭。
  
  应崇优过来坐下,仍是先客气地道了声谢。但与往常不同,那两个送饭的太监并没有随后离开,而是直直地站在桌旁,半步也不挪动,令刚刚拿起筷子的囚犯有些奇怪,禁不住抬起头来看了两眼。
  
  其中一个略矮一点的太监鼓起眼睛瞪了瞪他,而另一个则向他微微一笑。应崇优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即向四周看了看。
  
  “不用看了,小七莽莽撞撞的,我没让他来。”瞪眼的太监道。
  
  这个声音未经改变,应崇优立即听了出来,猛地站起:“师……师叔,你怎么来了?”
  
  “我一个师侄差点因为附逆被斩,一个师侄被发配西宁,还有一个师侄被囚禁在破院子里,全都不让我省心,能不来吗?”师叔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那这个是……”应崇优将目光转向另一个太监,有些拿不准地猜道,“三师兄?”
  
  “不关我的事,殷真师叔本来是为了捉小七回去才进京来的,结果刚好撞到这件事,”也已易容的杨晨耸了耸肩,“幸好这儿的守卫不严,师叔略施手段,我们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
  
  应崇优目光闪了闪,不禁问道:“师叔冒险进来,是想救我逃出去吗?”
  
  “才不是呢。要知道从这里出去容易,但要逃离开真正束缚你的东西就难了。”殷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何况这位新皇不是寻常人,咱们浮山再厉害,一旦面对的是巍巍皇权,只怕也没有力量能保护你。所以我们必须另谋万全之策。”
  
  应崇优垂下头,低声道:“我不知道三师兄是怎么禀告师叔的,但我今日被囚,实在都是自己的错,并不是皇上他刻薄寡恩……就算他真的想要我的命来平息怒火,也只好由他……”
  
  “当然,他是皇上嘛,不由他又能怎样?”殷真的唇边露出一抹微笑,“如果你死了他就能真正放手,那你就死好了。”
  
  应崇优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抬起头,视线在殷真与杨晨的脸上来回移动着。
  
  殷真伸手入怀,在内袋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玉瓷瓶,轻轻放在桌上,道:“时间不多,我们长话短说。你是浮山门下,应该知道这瓶子里是什么吧?”
  
  “……凤凰丹?”应崇优脸上渐渐褪去血色,变得异常苍白。
  
  “没错,集香木而自焚,复从死灰中更生,这就是浴火重生的凤凰丹。我本来一直骂师兄,说他制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太无聊,却没想到无聊的东西今天也会有用。皇帝陛下想让你死,你就死给他看看,再怎么说你也是应老太傅的独子,不会死了都不把尸首还给人家吧?等我们领回你的尸体来,七天后你再复生,那就是另一个新的应崇优了。”殷真一面说着,一面笑得非常得意,“怎么样?师叔我这一招可算万全之策?哼,你们这些毛头小子还有得跟我学呢。”
  
  杨晨瞟了一眼应崇优越变越难看的脸色,轻叹一声,劝道:“小优,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圣心难测,我也害怕皇上一时不能消气,以至于真的伤害到你。虽然你死了他会有一阵子比较伤心,但总好过……”
  
  “不行,”应崇优断然地摇着头,“不能这样,我不能对他做这种事,这太过分了……”
  
  “到底谁过分啊?”殷真竖起双眉,“他把你关在这里已经第十天了,万一什么时候一个不高兴把你的头给砍掉,我们才是怎么哭都晚了!你又不是恋栈权位的孩子,一死百了,换个名字换个地方乐得逍遥,比在这儿等着挨刀强吧?”
  
  杨晨跟着劝道:“小优,你知道我过几天就去西宁了吧?到时候你可以跟我一起走,那里天高皇帝远,过几年等他慢慢淡忘了,你再回来见伯父。”
  
  “他不会淡忘的,”应崇优依然坚决地摇头,“我知道他的心,我不能用这种方式与他断绝关系,这对他实在太过残忍,绝对不行……”
  
  殷真高高挑起一边眉毛,神色狐疑:“你这种说法,听起来可不像在说君臣之间的事……”
  
  应崇优吸了吸气,在殷真面前跪下,道:“师叔,崇优从小有什么事都会跟您说,这次也不想隐瞒。皇上他对我有爱恋之心,我对他也……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动心。虽然崇优并无要跟他在一起的意思,但也不能这样回应他的一片真心。这次的事件,我希望能给他时间慢慢平息。请师叔放心,他不会杀我的,我敢保证这一点……”
  
  殷真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转头瞟瞟杨晨:“是他说的这样吗?”
  
  杨晨有些迟疑,半晌方道:“大略是的。不过……皇上现在的心思难揣测得很,他会不会真的动杀机,我可不敢保证。”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殷真一拍桌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别的我不管,你的性命要紧。这样了结才彻底干净,对你对他都有好处。听师叔的话,快把药吃了。”
  
  应崇优急道:“师叔此令,恕崇优不能遵从。皇上是个多情多义的人,如果他以为是自己逼死了我,他会受不了的。再说他若有杀我之心,早就杀了,何必困我在此,徒添烦忧?”
  
  “皇上最初不杀你,是有些念旧情的意思,”杨晨见殷真沉思起来,忙道,“但是听他的贴身内监高成悄悄说,最近定、燕两位王爷频频出入宫廷,在皇上面前诬蔑你居功自傲,早该处治。你知道的,因为应伯父奏请继续废除藩王特权旧例的事,有几个本家王爷们一直心怀不满。只不过他们于国难之时尽都畏缩躲避,从未为皇上中兴大业出一份力,所以不大敢说话。如今虽不知你因何获罪,却也觉得是个机会,纷纷前来落井下石。皇上正在气头上,万一犯个糊涂什么的,你就凶多吉少了。”
  
  “三师兄,”应崇优见杨晨火上浇油,眉头顿时拧了起来,“你跟随圣驾多年,皇上的为人和见识你会不清楚?他不是那种偏听偏信毫无主见的人,就凭那几个本家王爷,是蒙蔽不了他的。你这样误导师叔,会让师叔以为……”
  
  “我也不是那种会被人误导的人。”殷真沉下脸来,不等应崇优解释,突然运指如风,瞬间便封住了他身上几大穴道,令他动弹不得,“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护着皇帝,我也知道小晨为什么要专往坏处想。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先保你安全无虞。而且我也觉得,死亡也许是结束你们之间纠纠缠缠的最好办法。小晨,掰开他的嘴。”
  
  杨晨应了一声,上前一步,捏住了应崇优的双颊,后者虽然用尽力气咬住牙根,但终因穴道被封,无法挣扎,被迫张开了双唇,眼看着殷真拈起一粒药丸逼近,一时间急得满面通红,双眼霎时充满了泪水。
  
  “你一向是个不爱落泪的孩子,从小到大,师叔只见你哭过几次而已。如今会为他落泪,说明你心中确是有他,只可惜……君臣相恋,阻碍太多,要得到幸福实在不容易,”殷真叹息道,“师叔这样做,虽然对他是狠心了一点,但却是为你好。那毕竟是个皇帝,喜欢你也不过是一时痴迷,你真以为你死了他就活不下去吗?所以听师叔的话,安静睡吧,等醒过来时,一切就会过去了。”
  
  随着殷真低低相劝的声音,鲜红色的丸药被塞进了应崇优的嘴里,随着舌面一滚,入喉即化。
  
  杨晨松开手,不忍再看应崇优痛苦的眼神,转过头去。
  
  “你发什么呆?抱他到床上去,还有后续的事情要做呢。”殷真的神情却十分镇定,一面吩咐着杨晨,一面轻轻为应崇优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与冷汗。
  
  杨晨低低应诺一声,横抱起应崇优的身子,将他平放在床上,小心地为他调整了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后,轻声在他耳边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劝慰注意皇上,不会让他做傻事的……”
  
  应崇优虽然无法动作和说话,但双眼已因忧急而变得发红,胸口气血翻涌之下,几乎已哽住了呼吸。
  
  “吃这个药应该不会这么难受啊。”殷真不动声色地为应崇优抚胸顺气,口中道,“你的情绪可不要太激烈,否则假死状态不彻底,被发现了可就不妙了。”
  
  “师叔,小优的体温已经开始降低,您快一点吧。”杨晨狠下心不去看应崇优此时的面容,将桌上的瓷碗在地上摔碎,捡起较大的一块碎片,递了过去。
  
  “别怕,只是轻轻一下,不会很疼的。”殷真明知应崇优的知觉已经开始麻痹,却还是柔声安抚着,轻轻执起他手腕,从杨晨手中接过碎瓷片,刚一扬起,又停了下来。
  
  “师叔?”杨晨不知何意,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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