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瑜方看他一眼,拿不准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便点点头。
纪争也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秦宣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想也不想张口就说:“你们两个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纪争瞥他一眼,唇角微翘。他不会说就是看着这师兄弟俩一问一答一来一往颇是亲密默契的模样,心里微有些不舒服,所以才突兀的问了这么一句。
贺瑜方有些犹豫。
明日就是诛魔大会了,他其实也很想同师门站在一起,共同为诛除血魔竭心尽力。但是另一方面,他也放不下纪争。
想要彻底疗治纪争的内伤,还需要找到血蛇花才行。即便鬼医施展神妙医术为纪争延了一年性命,但如今算来也不剩几个月了,怎不叫贺瑜方内心忧急如焚?
这就使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倘若眼看着师门长辈和熟悉的师兄弟们为了维护武林正道先后赴死,他却躲在一旁,往后的岁月定然痛悔自责不已。倘若将纪争置之一旁,不管他的生死,即便是死了他也不会安心。不管自己的生死如何,私心里,他仍然希望纪争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一边是养育他、授他艺业的师门,一边是无论生死都想要护着的人,究竟该何去何从,贺瑜方越是想要理清楚,心中念头思绪越是纷杂,一时越理越乱,头都痛了起来。
这其实并不是他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第一次得知有人修炼血噬经时,他便意识到武林中会有大事发生,倘若如数百年前那般,血魔出世,试剑堂定然会当仁不让成为诛除血魔的中坚,身为试剑堂弟子,他理应在那时就回到师门。
说起来,如果她那时候就回去了试剑堂的话,必然就不会有如今的为难了。且那时他除了怜惜少年身世凄苦之外,并没有产生兄弟以外不该有的心思与情感,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种种纠结与烦忧。
但正是有这一点怜惜,便让他决定了不论怎样也要为少年寻找到能够延续生命的灵药,令对方不至少年夭折。
其时并没有确定血魔出世的消息,是以贺瑜方也并没有过多纠结,只稍一思量便做出了决定。
待采了紫芝果之后,从那人迹罕至的深山中出来,重新打听到江湖上的消息时,贺瑜方便隐隐开始担忧这样的境况会出现。
只是那时他正陷入对自己感情的无限困惑与烦恼间,整日多是烦恼于怎样斩断那不该有的情思,一边为纪争不明白这样的感情而庆幸,一边却又发自内心的企盼自己的感情能够得到回应,纠结烦闷,不一而足,哪里还有其他的时间来想这许多问题。
本来昨日俞向白严令他即刻返回山门时,他心底也闪过这个念头,只是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又让他将这个问题抛诸脑后,直到秦宣的到来,将这个两难的问题重新摆在了他的面前,贺瑜方才突然发现,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预估,此时不论怎么选都会令他心生痛悔难过。
贺瑜方沉默许久,面色变幻不定,心神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连秦宣的叫声都没有听见。
“师兄!”
秦宣恶作剧的凑近贺瑜方耳边猛地大叫一声,跟着机灵地一缩脖子想要逃走,不防贺瑜方闪电般伸手,他还来不及躲开就叫贺瑜方一伸手扭住了臂膀,随手一扔就飞了出去,差点撞到另外一桌人。
秦宣讪讪爬起来,向那桌人赔了个不是,灰溜溜的回来了,还没坐下就抱怨道:“师兄,你下手就不能轻点么,师弟我皮糙肉厚经打耐摔,摔摔打打也不要紧,可万一吓到了别人怎么办?”他说着转向纪争寻求支持,“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纪争嘿嘿一笑:“不要紧,你们尽管随意,我这人生来没什么优点,偏巧胆子还算大,等闲吓不倒的。”
贺瑜方闻言大笑,秦宣瞪着眼睛,抖着手指着他们两个:“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纪争大乐,突然觉得贺瑜方的这个师弟还真是有趣。
秦宣悻悻,摸摸鼻子转移话题:“师兄,咱们这就回去吧,若是师伯师叔有个什么吩咐咱们也好跑个腿帮个忙什么的。”
贺瑜方面显难色,半晌,艰难的开口:“师弟,我……”
“等等。”纪争冷不防打断他的话,对着秦宣笑道:“小弟突然想起一些事,需要同大哥分说,且请师兄少待,我们去去便回。”
说着不由分说拉着贺瑜方离开了,留下秦宣一脸不明所以。
纪争将贺瑜方拉到僻静处,单刀直入就问:“大哥,你是因为我在为难么?”
贺瑜方惊讶的看他一眼:“你怎么……”
纪争打断他:“是么?”
贺瑜方直觉想要否认,但在对上纪争的双眼时,突然醒悟面前的少年就算不明白他内心全部的纠结,但他的为难之处应该是瞒不过对方的,再要否认,反倒是自己矫情了,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纪争笑了起来,带着点小得意道:“大哥你总是把我当做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什么事都想着自己一个人解决就好,但是在遇上你之前我也是一个人摸爬滚打过来的,又怎么会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察觉不了。不说别的,论到察言观色,或者你还比不上我呢。”
贺瑜方看着他得意的小模样,忍不住微微笑起来,点头道:“你说的是,是我小看你了。”说着叹了口气,“我从来自诩聪明,其实也不过是自作聪明罢了,叫你看笑话了。”
“大哥说的这是哪里话。”纪争轻快道,“你知道的,我自小就被迫离家,在这江湖上跌跌撞撞前行,侥幸遇上几个不计回报的对我好的人,也总因为这样那样的的原因离开了。”
他稍稍一顿,望着贺瑜方的眼睛,认真道:“大哥,你也是不计回报对我好的人,我纪争此生何幸,能够遇上你们。这世上对我好的人不多,拢共也不过寥寥几人,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愿意让自己的幸运,成为你们的不幸。”
贺瑜方张口欲言,却被纪争摆手止住了:“我其实早就知道你在为难了。还记得么,我们从鬼医那里出来后,你有一段时间老是神思不属的,直到到了卜阳你传了飞书之后才好一点。那时我还不能确定你是在为我为难,直到我们采了紫芝果回来后,一听到江湖上传的纷纷扬扬的血魔的消息,你又开始心事重重了,我便知道,你一定是在救我还是除魔之间为难了。”
“大哥。”纪争望着他道,“我不愿意成为你的负累。”
“你不是负累!”贺瑜方急切道,他已经猜到少年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也知道少年是为了不让他为难所以才这么说的。这让他心底更是不安,总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很不道德、很没有良心的坏事,所以他急切地想要阻止纪争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不是我的负累,我也不会让你成为负累,会有办法的,你相信我——”
纪争摆摆手:“我是,我知道,你也知道。”
他的唇角微微翘起来,不理会贺瑜方急切的辩白,只道:“一边是孝悌恩情,一边是信义,换做是谁都会难以抉择吧。我那时明明知道你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但是仍然为了心底的贪婪,看着你煎熬,只是假作不知,如今想来,也实在是太过自私了些。”
纪争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看着贺瑜方笑道:“我是个自私的人,从来只想着自己心里头痛快舒畅,却不管别人是如何煎熬痛苦。大哥,我知道你对我好,所以,你就让我再自私一回吧。”
贺瑜方看着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神色变幻不定,好半晌,才咬着牙慢慢道:“不……”
纪争笑了起来:“大哥,你莫不是以为我在自寻死路?”
贺瑜方不说话,只是他的神色明明白白写着,这不是在自寻死路是什么?
纪争哈哈大笑:“大哥啊大哥,亏你聪明一世,却是糊涂一时啊。我今年将将束发,还有大仇尚未得报,尚未娶妻生子,大好的人生尚未挥霍,如今只不过是独自一个去寻那能解救我性命的灵药,又不是去闯刀山火海,怎生就是自寻死路了?”
他噙着一抹微笑道:“我当年什么武功都不会,独自一个在山里转悠了好久才走出来,就这样也没有被山里的蛇虫虎豹给吃了,反倒因缘际遇进了辜家庄,如今我有一身的艺业,难不成采药这样的区区小事反而做不到了么?大哥,你也未免太过小看我了,我纪争的争,乃是争命的争,便是再艰险困苦的境地我也要生生挣出一条生路来,怎么会就此埋没在此时此地?!”
083、情哥哥
纪争眨了眨眼,眼底闪着慧黠,轻快道:“只是大哥,小弟对这条命珍惜得很,什么诛灭邪道匡扶正义我是不理会的,此番却是不能同你一道赴死了,想来实在愧疚的很。”
贺瑜方定定地望着他,嘴唇动了一下,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纪争嘿嘿一笑,伸出双手将贺瑜方抱住了,脑袋在对方宽厚的胸膛里蹭了蹭,似乎是在留恋。
贺瑜方感受着怀里的动静,不由自主伸手将纪争抱住了,双臂不断收紧,似乎要生生将怀里的少年箍进自己的血肉里。
纪争的双臂在他宽厚的背后收紧,脑袋埋在他的怀里,许久,轻声道:“大哥,保重。”
贺瑜方听得那闷闷的声音,心底不由一酸,正要开口说话,身子陡然一僵,眼睛蓦地瞪大了。
纪争有一会儿没有动静,半晌,心知再拖下去贺瑜方的穴道就要被冲开了,一咬牙,扭身从那两条铁臂中钻出来,站在贺瑜方面前伸出两根手指摆了摆,狡黠的眨眨眼:“大哥,这是第二回了,下回你可不要这么轻易就被人制住了啊。”
再看了恼怒交加的青年一样,纪争冲着贺瑜方挥了挥手,足下一点,腾身而起,在院墙上借力一点,身形便如鹞鹰一般,飞快的向远处掠去,转瞬不见。
秦宣等了许久也不见两人回来,桌上的馒头都被啃光了,终于坐不住,循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找过去,但是找遍了客栈的角角落落也不见那两人的踪影。
“糟了,这不会是师兄不愿意回去特意使出的金蝉脱壳之计吧?”秦宣猛地一拍脑袋,懊恼地自言自语。
既然师兄存心躲着他,这会人都不见了,他也没辙了,只得回去。走出客栈大门,忽见前面一人迎面而来,却不是贺瑜方又是谁?
秦宣心中一喜,连忙迎上去:“哎哎,师兄,你这事可做的不地道啊,就算你真的不想回去也不能——哎,师兄,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贺瑜方脸色阴沉,瞥他一眼,惜字如金的吐出一个字:“走。”
走?走去哪儿?
秦宣还没琢磨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眼前一花,便见贺瑜方已经大步往前走去,连忙追上去:“哎哎哎,师兄,那个小兄弟呢,师叔说了,那个小兄弟也跟咱们一起……哎,师兄?哎哎哎,你等等我啊!”
贺瑜方不理他的呼喊,干脆纵起身形,脚下连连腾跃,不一时便消失在街道中。
……
纪争正要跃下屋檐,不防身侧突兀传来一道声音,“不错嘛,有长进了啊。”当下吃了一惊,想也没想,掌化利刀猛地劈了出去,带起一道凌厉掌风,倘被他劈中了,即便不重伤也要吃好大一番苦头。
纪争只听得一声轻笑仿佛在耳边响起,跟着眼前一花,一溜轻风拂过面颊,右掌已然劈空。他猛地转身,果然见得一道身影就落在身后不远处。
那人个子有些瘦小,看起来也就比纪争高了一点,身上一袭破旧棉衣,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了,也大了许多,晃晃荡荡的挂在身上,嘴里叼着一根枯草茎,一双眼睛滴溜溜的打着转,一看就知道是个奸猾的。
纪争咧开了嘴笑,又问:“你怎会在此处?”
浑三斤瞅他一眼,矮身屈腿在高高的院墙上坐了下来,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还不是这劳什子诛魔大会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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