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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莺 作者:嫣子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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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变幻,现在镇南军队已然进驻宫内,新王行事作风十分大胆,倒也不介意沿用一些旧臣,只要是真正有能之士,新王都慷慨招贤。
例如司马,现在也可算是新朝中当红之人。新王并不避嫌,依然任司马为相国,辅他开朝统政。
因以前好说也在宫中住过一段时日,对宫中也算熟悉,我拿着相国府的信令,顺利地找到议事的殿外等候。
我站在门外,使了些银子,那当值的仆从便替我进殿通传了一声。
司马来至殿外,看见我,接了信草草看了数行。然后露出了久不曾见的笑容。
他返回殿内,只听得他对新王说:
“那个昏君已在行宫遇刺,回天乏术。恭喜大王,可得择日举行登基大典。”
里面有人轻笑了起来:“卿家你办事利落,真是甚得我心。”
听这语气,定是新王了。
我的心里一寒,一直以为我朝国破是皆因前王管治不力,没想到事情竟还内有乾坤。相国大人如此莫不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叛臣乱党?——
为什么?为什么相国要这样做?即使不勾结外力,他依然是一国之相,他得到前王所有的信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必如此?我不明白。
但我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这时,殿内传来另一个人的说话声,我细细听去,认得那正是当日一手把我调教的秦公公。他说:
“大王,事情到此原是值得恭贺的,不过前朝君王虽死,但他身边残余的势力不容轻视,毕竟现在处于乱世,小人不得不防。”
“秦卿家所言甚是。”那王者问:“依你所见,哪些残党本王应最先铲除方好?”
“依我所见,此事交由司马大人处理最合适不过了。”秦公公说。
“那司马卿——”
“司马定当全力效命,请王放心。”
那王者笑得爽朗开怀:“好!有司马你一言,我自是不必担心。”
“司马大人办事,大王当是可以不必怀疑的,”那秦公公一旁插着说,语气间却有几分古怪:“对于前朝乱羽残党,司马大人应不至会心软不忍下手吧。”
“这是当然。”司马说:“秦公公如何这样说呢?”
“大王,”秦公公说:“你有所不知,我国前朝有位赵大人,得信于君王,权倾朝野,手段狠辣,明里依仗王命,暗中独揽大权,此奸佞之徒心计之高,简直不能言尽,其人可诛,切不可留!”
“哦?真有如此之人?”那王很是好奇。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前朝君王奢靡荒诞,挥霍无度,无心朝政,全是受此小人所惑,终犯天怒,国破家亡。”
“司马卿,朝中竟有这般人物,为何我却没有听你提过呢?”那王问。
司马断然没料到会有此局面,久久不能成言。
殿内气氛紧张,我站在门外,也听得紧张。
我甚至怀疑,秦公公口中所说的“赵大人”,当真就是我们府中的那位“赵大人”?
当日在宫中身为下人,我也听过不少关于赵清持的闲言流语,只没想到他得罪的人如此之多。
秦公公想必记恨当日所受之怨郁气结,一心要置赵清持于死地而后快。
我只觉得心脏狂跳不停,冷汗涔涔。
为什么司马相国迟迟不说话?好歹他与赵大人也算相交一场,怎样也不至会见死不救吧!我十分焦急,大殿内却一味的沉默无声。
过了半晌,听得秦公公又石破天惊地加了一句:
“我素闻司马大人与赵大人是旧交好友,而且,听说这位赵大人现在就正匿藏于……相国府内。”
又是一段沉默,那王者声音渐渐冷了:“司马卿,可有此事?”
“赵大人的确是在我府内没错。”司马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但秦公公慷慨之陈词,纯属误会。赵清持在宫中本无职位,何来乱党扰政之说,前朝君王纵情享乐,放任自流,终得此下场,只是咎由自取。”
秦公公一声冷笑:“司马大人,我知道你忠厚仁义,定是不肯出卖朋友的。”
司马也恭敬地还礼:“秦公公言过了,司马自知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清除朝中乱臣异己当是必行之道,但也不能胡乱加插罪名,枉杀他人。”
秦公公心有不忿,转言大王:“现在时势混乱,小人最易乘虚而入,宁可枉杀一千,不可错放一个!”
“公公,你这样说,可是嘲讽司马办事不力,无法得信于大王?”司马的语气也开始不高兴起来。
公公原只想清除这一眼中钉,肉中刺,不过要得罪司马相国,他倒也还有点顾忌,当下只说:“司马大人误会了,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两位卿家不必伤了和气。”一直旁听的王者也开口说道:“此事本王自有想法,既然大家各执一词,那还不如让本王亲自会一会那位赵大人。”
“万万不可!”秦公公立即反对:“那人懂得蛊惑人心,邪气非常!”
“哦?”那王者越听越觉有意思:“那我还真得见识见识。”
“大王!”
“秦卿你不必多言了。”新王说,“况且现在正值用人之际,那赵大人到底有什么能耐,本王自会看个清楚。”
又转向司马相国:“司马卿既是与赵大人素有交情,这些就交由你来安排了。”
司马不能推辞。
话已至此,也只得受了王命。
实在别无选择。
 
连绵的夜雨,一直飘散。
犹如思绪,不情不愿。
司马呆呆地站在雨中,远看一片漠夜,无边无际。
我不知相国大人在那雨里站了多久,发现的时候他早已湿透了全身。但他神情茫然,仿似未觉。
我连忙撑了伞跑过去,陪在他的身边。
或许他还在为早上的事情而烦心,宫廷之中,勾心斗角,互相算计,已不是新鲜的事情了。何以他如此看不开。
虽然我不懂这其中许多细节,但也知道那是为了谁。
想要保护的人,终究还是保护不了。这种无力,恐怕也只得当局者方能感受其沉重。
我天生就不善言辞,也不懂如何安慰,只得说:
“相国大人,雨冷,容易寒了身子,还是回去吧。”
司马依然不为所动,或许根本就没有听见。
远处传来高高低低的琴声,似真似假,如虚如幻。
这音韵有点熟悉,只一时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在这样平静的夜里,也不知是谁有这般雅兴,那边厢正闲情自娱,这边厢却寂寞冷清。
司马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又幽幽地道:
“是命吧。逃不过的,就还是逃不过。”
我不知他所指为何,便说:“既是逃不过,何不面对。”
“奋力杀出重围,或会看见一线生机。”
司马蓦地一震,转过头来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颤动。
他惊疑不定,又似突然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我说:
“相国大人,夜深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点了点头,却有点前言不对后语,喃喃地说:“是的,如果拥有力量,这一切就都可以解决了……”
一刹那,我似生了错觉,竟看见平日冷静温文的司马相国,眼中浮现出一抹散乱的狂野,到了认真细看时,一切不着痕迹,又回复正常。
“司马大人……”
他抬手阻止了我,叹了口气,才说:
“你去请了那人来吧,我有事要对他说。”
我默然。自是知道他所指何人。
没想到他执着如此,我只得把伞硬交了过去,转身跑进雨中,传唤他想见的人去了。
风在后面吹过,一股寒意,直透入骨。我在雨中不停地向前奔去,眼中所及,都是一片黑暗,没有颜色。
清冷的记忆之中,只有那袭迎风而起的白衣。
被囚的灵魂,永远徘徊,无法超度。
苦海无边,何处是岸,你我皆是茫然。
而夜,何以又是那样的长?
 
时间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看不清,摸不透,物事便瞬间全非。
好象只是被光线晃了眼睛,一眨数度春秋过,又是一载光阴。
这个世界,是有了无辜的人而后才有命运,还是有了命运,所以才有了无辜的人?
相国承蒙恩宠,迎娶公主。是以相国府内,上下喜气张扬,悬灯结彩,百官贺礼,络绎不绝。
司马相国大喜的日子,全朝文武,争相拜贺,门槛都快被蹋破了。
我奉了命,一一谢过来送礼的客人,又回了谢贴,忙得不可开交。
“恭贺司马大人大婚之喜,公主身分非凡,大人以后当更无往不利了……”
“听说公主乃是大王特意指配,司马大人果然是大王器重之才呀……”
“司马相爷日后青云直上,千万可不要忘记了提拔一下后人……”
觥筹交错之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莫不艳羡赞叹,都说司马大人前途无限,更上层楼了。
司马默默无声,接过每一杯酒,如数咽下,一派平静。
“公主国色天香,司马大人你真是艳福无边,羡煞旁人。”大家尽情玩乐,相国府内笑语喧哗,无人理会窗外孤灯冷月。
公主确是美貌如花,不可方物,相国年轻有为,文才兼备,如此才子佳人,理应是天作之合,绝配无双。
然而那身穿霞佩,锦衣绫罗的美丽女子,还有那气宇非凡,凭妻更显尊贵的相国大人,为何两人面上,皆无半点喜气之色?
筵席之上,满眼嫣红紫翠,唯独看不见那一抹雪白。
因为那个人没有来。
盛大的礼宴,通宵铺张了三天三夜,所有的人方尽兴而归。
夜已深,所有繁华散尽,深院月明人静。
从此便该收了心吧。
这场姻亲,本就有其不可告人的奥妙之处。
我偷偷看了看静静倚在廊前的相国。洞房花烛之夜,他独独在这里浪费春宵。
端正的礼服,火艳绯红,更是映衬得那苍白的面容憔悴了三分。
他呆呆地眺望着漆黑的天空。
曾几何时,在这同一个地方,也曾有那样一个人,在此看天观星,独自空虚。
时间和地点,总是不停地让他们错过,万般不愿,无能为力。
我拿了披风,轻轻地过去为他披上。
他被惊动,下意识地捉住我的手——显然是把我错当某人了。
“相国大人,莫要让公主等得太久了。”我说。
他神思恍惚,回不过来。寒风之中,权倾天下的相国也不过这般无力。
“官儿……官儿……”他终于认出我来,低下头去。
“相国大人,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何必多想旧事。”
“你自进府以来,跟了我多久?”相国问。
“回相爷,一年有多了。”我说。
他思忖了一会,又有感叹:“一年……一年……怎么却象是过了一生……”
我无语。
相国又从袖中取出一信,交与我。我接过,并不问。
即使不看内容,也可知其重要。
我为他送密函已有一段时日。每次皆有不同的人来接,都是一般秘密的人物,看不清真貌。
相国私下做着什么,我大概猜得两三分。但我从不过问,也不要懂得。
我在相国府中,从未受过半点委屈,虽则相国未必刻意栽培,但这一点一滴的恩惠,我还是不能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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