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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莺 作者:嫣子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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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逛至宫苑的门外,也不见有人把守,看来这片禁地大家都习惯当作看不见。
我进入别苑内庭,周围的景色依然是那晚的景色,但却显得有点残破,苍白而颓废。
虽是新建不久,可惜乏人问津,最终也得落入破败的下场,变异之快,令人惶恐。
我在里面转来转去,总看不见那天的少年,大殿之内一片空荡,只有几块零乱的纱帐在风中轻轻浮动。
寻不着人,我意兴阑珊,打道回府。
婉儿在堂中等我,十分焦急,她问:赵大人,婉儿愚笨,是不是哪里服侍得大人不周到?
一大清早就不见了人,她以为我有意避开她。
要是被相爷怪罪下来,她怕担当不起。
但我心情低落,我对她说:婉儿,先不要惊慌,不如我把行踪结集成册,那你就不必害怕对自家相爷无法交代。
听了我的话,婉儿很是委屈,她说:赵大人,你这样说是不是在责怪婉儿,婉儿也不过是挂心赵大人初到相国府,凡事不适可有人从旁打点而矣。
初到相国府?我不屑。
每到这个季节,我知道这相国府内哪种花开得最早,哪棵树凋得最迟,我就连这相国府内有若干品种的珍禽飞兽都一清二楚。
我可并非初到相国府。
看着婉儿,我一时无法作声。
是,她怎会知道。
如果某人不愿想起,我又何必挂念。
 
最近相国府内热闹非凡,我指着一个又一个穿梭庭内的贵人,问婉儿这个是什么人,那个是什么人。
婉儿对答如流,似见怪不怪。最后,她十分好奇地反问我:这些都是官场中声名显赫的大人物,赵大人长住宫中,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倒是被问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这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人只觉个个都异常眼熟,却全部记不得这个和那个有什么不同。每逢宫中相遇,我从不称呼对方的名字,久而久之,成为习惯,根本没有巴结的必要,这是对方急于做的事情,轮不到我来操心。
婉儿觉得不可思议,她说赵大人这样洁身,能在官场撑这么多年倒是难得。随后又忍不住对我循循教诲:在这官场内不懂人事是要吃亏的,若是受到了邀请,还是逢场作兴地去应酬一下的好。
这丫头以为我不经世事,是傲莲出于污泥。
我笑笑不说话,深深地向她作了个揖,一脸诚恳地说道:多谢婉儿姑娘一番肺腑之言,清持自当铭记于心。
婉儿马上飞红了双颊,她聪明伶俐,已听出我话中有话。
君王驾崩的消息已憾动全城,况且那声势如虹的镇南军就驻在朝廷之内,已然一副顺者昌逆者亡的架势,宫中各路英雄,一见风头不对,全部摇身变成激进人士,忙着倒弋指责旧朝的腐败,振振有词,都说愿扶助新王亲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此识时务,教人惊叹。
为首的司马燕玲成为宫中大红人,为有志成就大业的豪杰穿针引线,各路人马此时才惊觉,原来一直都跟错了派别,想也想不到当年宫中最是正气护国,对王忠心耿耿的相国大人才是一手推毁旧政的高人。眼看着别人急急忙忙地来巴结,于是自己也急急忙忙地来巴结。
这就是官场。婉儿说这都是逢场作兴。某天阁下失势,也可以到别家去逢场作兴,反正只是时间不同,地点不同,要讨好诌媚的对象不同。
夜深,府内依然华灯高悬,客人们光鲜亮丽,远远地都能听得见大堂内的莺歌燕舞。
我站在黑暗的湖畔,望着水中的月,淡淡的月影摇荡在波光中圆了又缺,缺了又圆。
“清持,你期待已久的日子到了。”有一天,司马燕玲毫无预警地闯进我的房间里,对我说:“新王对你早有耳闻,那日我不过是略略提起,马上得令传诏。”
早有耳闻?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样的风评。
“好。”我说:“清持定当细心准备,绝不会辜负相国大人的苦心推荐。”
司马燕玲冷冷地看着我,那么讨厌的表情,却又不离开。
我从镜子里面与他目光交战,我漫不经心地梳理着细长的发,对他暧昧地笑笑。
司马燕玲突然走近,他俯下身来,透过镜子看着我,目不转睛。
“相国大人还有什么忘了交待?”我问。
司马燕玲不作声,一直看着镜中的人。我不知道他看到的是什么,但无论是何番景象,都绝不会是今天的赵清持。
“清持……”司马燕玲陷入自己的回忆中无法自拔,我听过这呼唤千万次,忍不住要嘲讽他:“相国大人,清持在此。”
司马燕玲似听不见,他低下头来,我马上移开避过。
我站了起来,倚在堂柱环抱双手,这司马燕玲神志不清,不晓得要干什么。
“相国大人,”我冷冷地打破他:“时候不早了,请回吧。”
司马燕玲呆了一下,突然清醒过来。他笑:“清持,不要忘记,这里是相国府。想遣我走,还得看你是什么身份。”
“哦?莫非相国大人有意要在此与清持秉烛谈心,直至黎明?”我问,一脸惊讶。
“有何不可?”司马燕玲也答得轻挑,一反常态。
司马燕玲拍了拍手,马上有侍童在门外候命。
“拿酒来,”司马燕玲看着我说:“我要籍今晚良辰美景,与赵大人燕山夜话。”
我不置可否,由得下人摆开案席,与司马燕玲对窗而坐。
“漫漫长夜,司马大人想要对清持说的是什么?”我问。
“都可以,”司马燕玲看着我的目光充满调侃,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司马燕玲象是被鬼魂附了体,性情大变,一身邪魅。
“想来清持与相国大人也可算是清梅竹马,相交至深。”我说:“相国大人,可是?”
司马燕玲微微一笑,说:“清持,你我又岂止这一点微薄的缘份,你是我唯一许下诺言的人。”
许下诺言?许下什么诺言?娶我为妻?放你的屁。
“相国大人真是,儿时的戏言何必紧记于心,”我笑得虚假:“清持不才,若是下一辈子有幸生作女儿身,定报知遇之恩。”
司马燕玲也笑得古怪:“此世已然这般蛊惑人心,能人所不能,来世若为女子,岂非天下大乱,那还得了。”
尚且把这当作奉承,我别过脸去,有点不屑。
我与司马燕玲无法正常地谈话,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一片厚厚的浮云遮住了明朗的月,我的心也一片暗淡。
窗外风声阵阵,我对司马燕玲说:“相国大人可听得见那琴声?”
“琴声?这哪里有什么琴声?”司马燕玲侧耳倾听,不知所以然。
我笑而不语,举杯敬面前的人:“相国大人,清持近日常在深夜难以成眠的时候,听见西厢传来莫名的音韵,不免触景生情,生了错觉而矣。”
“哦?”司马燕玲有点兴趣:“竟能让赵大人触动真情,想来这抚琴者也必定是位高人。”
那倒不是,我想着,那人的琴艺还真是不敢恭维。
不过这不是重点。我说:“相国大人有所不知,这抚琴的人却是位清雅的少年。”
“那如何呢?”司马燕玲十分有耐性地听我说下去,演技清湛。
“没有。”我说:“不过是巧遇,随便说说而矣。”
司马燕玲安静地喝着酒,没有再作声。
我们相对沉默,云已散去,月色再次明朗起来。
“相国大人,这晚兴致如此之好,不如就由清持来弹奏一曲,以作娱乐。”我说。
司马燕玲并没有反对,我摆好琴,轻轻试了试音。
“相国大人可有特别喜欢的曲子?”我问。
“赵大人可随意。”司马燕玲并没有要求。
我点头,他逃避的正好也是我所逃避的。大家心照不宣。
寂静的夜色,祥和的秋风,我无心地撩拨,清脆的音律马上溶入这一片美景之中。
司马燕玲听得一片痴迷。
这是他所陌生的曲子,这是我终日弹奏,给别人听的曲子。
司马燕玲越发沉默,他情绪低落,无法释怀。
一曲既尽,他竟没有反应。
“怎么?”我自嘲地说:“清持技艺生疏了,司马大人也不必这样坦白。”
司马燕玲抬起头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何这样激动?我对他笑,虽然不曾完整听过,但或许会有所印象,我坐在深宫中,为那个昏君弹过不下数百遍。这相国大人在宫中出入自如,如此频繁,应略有所闻。
不过这相国大人不喜欢也不要紧,我还有很多很多的曲子可以慢慢弹奏。我这样熟悉,是因为那个昏君喜欢听。
我一曲一曲地奏下去,司马燕玲听得双眉紧皱,越来越苦闷。
对他来说,我手下的每一个音符都似一道咒,层层摧毁他的防线。
他眼看快要崩溃。
琴声骤然中断,司马燕玲已听得一身冷汗直流。
“弦断了。”我说,有点惋惜。
司马燕玲的面色有点发青,他说:“是吗?那就算了吧。”
算了?是啊,算了吧。他根本没有勇气听下去。
我拿起酒杯,再次敬他:“相国大人,预祝你前程似锦,平步青云。”
司马燕玲也拿起酒杯,回敬我:“赵大人,一切言之尚早,谁不知赵大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还请多多照料。”
“这可难说。”我笑得开心。
司马燕玲并不是个善酒的人,几杯下来,已经昏昏然。
“清持,”他轻叹着气:“你可还记得,那一年,你我初相遇,灵庙之内,竟无一处完壁,我放眼望去,只见有不应存于世上的天人伫立在当场,那诡异的气氛我至今难忘。”
我笑,是,依你的说法,我们之间的孽缘便从那时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那时我们还太小,所以才不懂得阻止命运的发生。事到如今,说来何用,一切都已太迟。
“清持也猜不到,那日所见的落泊少年,有朝一日会成为权倾天下的相国大人。”我说。
“不,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司马燕玲捧着头痛苦地呻吟,酒意染红了他的脸颊,他已经醉得有点错乱,语无伦次起来:“我不该把你带入宫中,我不该让那个昏君看见你,是我的错,是我,都是我……”
我清醒地听着他的自怨自艾,一点也不同情他。
正是这个人,亲手改变了我的一生。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相国大人,你醉了。”我说。
“我没有醉,”司马燕玲抬起头来,冷冷地看我。他说:“清持,是你,都是你,如果那天我不是看见了你,那么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先怪自己,现在又来怪我,这个人变得不可理喻。
“是,这是错的,”我顺着他的意思,对他说:“根本不应该有这样一座灵庙,不应有人住在里面,不应如此神秘,吸引了相国大人,不应那么容易被翻越,不应发生在那一天,不应发生在那一个时辰,根本不应该有赵清持这个人。”
“清持……清持……”司马燕玲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他醉倒在一片狼籍的案上,无意识地重复叫着我的名字。
我低头看着面前的人,如此年轻的脸,如此年轻的灵魂,陷得那样深。
抬起头来,刚好看得见树影下的弯月。
身旁的人沉沉地睡去,喃喃地说着梦话:“清持,不要去,不要去……”
我有点失神,不知身在何处。到底是这相国府内,还是灵庙之中?
从入宫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灵庙中的赵清持。
所有该做的事情我做了,所有不该做的事情我都做了,还有什么是我所不能做,还有什么是我所不敢做的?
“清持,跟我回去……”司马燕玲说,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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