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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 作者:酥油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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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天之骄子

  陶墨按老陶的话,到的不早不晚。
  作为本县父母官,他的到来依旧受到主人热情招待。
  卢镇学笑着引他到主桌上坐,“我父母外出未归,这里只好由我做主。还望大人莫怪。”
  “哪里哪里。”陶墨心里默背着等下离开的说辞,随口道,“未能拜见令尊令堂,是我的过失。”
  卢镇学愣了愣,心想我父母与你何干?怎的就成了你的过失?莫不是他真将我当成知交?他细看陶墨脸色,又觉得他心不在焉,不由暗自冷笑,既然想做戏笼络我,也该做得逼真点才是。
  陶墨原本打算说几句话就走,但他左右看看,不见顾射,又有些不甘,不禁又等了会儿。
  卢镇学起身招呼其他人,顺便又介绍了些人给他认识。
  陶墨知道这些人都是当地富商,便攀谈起来。
  正谈到今年收成,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陶墨转头去看。
  顾射在他的同门师兄簇拥下缓缓走来。紫红大氅更衬得他眉目如诗画般优雅。
  卢镇学一一打招呼,轮到顾射时,他笑得极为灿烂,“不想顾兄竟也赏脸光临,真令我受宠若惊。”
  “卢兄客气。”
  这是陶墨第一次听到顾射开口,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激起他心中涟漪,一圈一圈,不能平静。
  “这位是陶大人,上次替诸位引见过了。”卢镇学手突然一指陶墨的方向。
  鬼使神差地,陶墨过去了。
  他如此主动,其他人倒不好像上次那样再当做视而不见,便敷衍似的打招呼。
  陶墨一边回应,一边将目光有意无意地黏在顾射身上。
  仿佛感觉到他的注视,顾射飘忽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
  陶墨见他看自己,心中一阵激动,只觉得世上再无什么能比得上此刻的美妙。
  但持续不长,顾射很快走开去。
  陶墨呆呆地跟了好长一段路,直到顾射一位师兄看不过眼,转头问道:“大人有何指教?”他才恍然觉醒,尴尬地走回主桌。
  此后,他心神一直恍惚,眼睛时不时瞄向顾射所在方向,连老陶叮嘱他要离开之事也忘记了。
  卢镇学与众人吃了会儿酒,便揭晓今日的目的,道:“吃酒需助兴,不如我们请陶大人作诗一首,为这寒冬添加些光彩。”
  众人齐喝。
  陶墨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我不会。”
  卢镇学道:“大人何必客气。谁都知道谈阳县历位县官都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大人既能来我谈阳县,想必在诗词上也颇有造诣。”
  陶墨低声道:“我真的不会。”
  “大人莫不是看不起我这小小的梅花宴?”卢镇学脸色冷下来。
  陶墨再迟钝,也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但他也只能一个劲儿地重复道:“我真不会作诗。我,我其实不识字。”
  “噗。”
  不知是谁带头喷笑,让其他人都跟着笑出声来。
  “还请大人见谅。”卢镇学脸色一缓,却难掩眼中讥嘲之意,“是我苛求了。”
  “哈哈……”终于有人忍不住大笑出声。
  陶墨如坐针毡,身体僵硬得好像石头,头也不敢回,只盯着面前的饭碗,心中不断惴惴地揣测着顾射此刻的表情,或许,也与这些人一般大笑不止吧?
  他越想越难受,正好卢镇学与其他人说话,他转身便溜。快得让卢镇学想叫的机会都没有。
  等冲出卢府,陶墨便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身体软软地靠在门边上。
  门外停着一辆十分漂亮的马车,正好将县衙的轿子挡住,谁都没注意自家大人已经出来了。
  陶墨歇了片刻,总算缓过神来,正要离开,就听一阵有条不紊的脚步声从里面出来,转头一看,却是顾射。
 
 
 
7、新官上任(七) ... 
 
  刚刚舒缓下来的心瞬间又纠了起来。
  陶墨呆呆地看着他,眼见距离由远至近,又要由近至远,忍不住唤道:“顾,公子!”
  顾射似乎这才注意旁边有个人,懒懒地转过头来。
  被那清冷的目光一扫,陶墨浑身一激灵,脱口道:“不吃了?”
  “你怎么说话的?”从陶墨出来就一直关注他的顾小甲忍不住跳下马车,瞪着他。
  陶墨一愣,随即觉察到适才之语有揶揄顾射专程来吃饭之嫌,面色愧红,道:“我并非此意。”
  “笨蛋。”顾小甲打开车门,“公子,我们回去吧。”
  顾射正要上车,就听陶墨又叫了一声,“顾公子。”
  顾小甲瞪着他,“鬼叫什么?”
  陶墨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只是想多看顾射几眼,不想他这么早离去罢了,至于找什么借口倒没想好。
  顾射终于转过身正眼看他,“你想求我帮忙?”
  陶墨怔了怔,不知他何出此言,但也算歪打正着,正中下怀,便道:“是是是,的确有事相求。”
  “小忙还是大忙?”顾小甲突然将话题截过来。
  顾射也没有反对。
  陶墨一时之间哪里想得到什么忙,只好道:“有大有小。”
  顾小甲皱眉道:“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
  陶墨脑子也不知怎的邪光一闪,答了句,“人有三急。”
  “……”顾小甲败了。
  顾射道:“明日来我府外候着吧。”
  陶墨也不觉得他言行猖狂,喜滋滋地看着他们上车,扬长而去。
  县衙的轿夫在陶墨开口之后便发现他出了门,此时迎上来抬他回府。
  在回县衙的路上,陶墨一直在思忖如何对老陶提及此事。想到老陶的反应,他心中便一凉。但想到明日又能见到顾射,他心中又一暖。
  如此凉凉暖暖,暖暖凉凉地回到县衙。
  郝果子突然从里面冲出来,差点撞到他身上,神情煞是激动,“少爷,不得了了,有人递状子了!”
  递状子?
  陶墨有些恍惚,半晌才回神,结巴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郝果子道:“我也不知。少爷不如去问问老陶。”
  陶墨不敢怠慢,赶紧进了内堂。
  老陶正在算账,看到他进来,便道:“状纸在桌上。”
  陶墨尴尬地站在原地,“你知我不识字。”
  郝果子一蹦蹦到桌前,拿起状子开始念:“民妇不识得氏……”
  “不识得氏?”陶墨茫然。
  郝果子羞赧道:“那个字不识得。”
  老陶从账本抬头道:“是廖氏状告他的儿子不孝。”
  郝果子道:“想不到竟有母亲告儿子的,真是千古奇闻。”
  老陶道:“在谈阳县,鸡毛蒜皮之事都可对薄公堂,倒也不奇。”
  陶墨道:“廖氏之子怎么个不孝法?”
  老陶道:“不顺其母。”
  陶墨道:“如何不顺?”
  老陶道:“言语冲撞。”
  陶墨一怔,许久才叹气道:“其实能够冲撞,也是件福事。”
  老陶道:“若是能冲撞之时不冲撞,事事孝顺,岂非更是件福事?”
  陶墨心中有愧,默默不语。
  郝果子叫道:“对了。少爷,今日在卢府可吃到什么好吃的不曾?”
  陶墨想起卢府种种,越加抬不起头来,“没什么可吃的。”那种情况下,他哪里还记得吃了什么。
  郝果子道:“没想到卢府也不如何。”
  老陶何等精明,看陶墨表情便知事情有异,问道:“发生何事?”
  “倒也没什么。”陶墨对上他了然的目光,想到那事早晚会传出来,只好交代道,“卢公子让我作诗,我说了我不识字。”
  郝果子奇道:“那卢公子好端端地为何要你作诗?”
  老陶道:“我早知那个卢镇学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也罢,反正这事早晚会被人知道,早知道晚知道也无什区别。”
  话虽如此,他却不想在顾射面前丢人。
  陶墨想想,自己每次遇到顾射,都不怎么体面。第一次被无视,第二次遇到“弱水三千”,第三次……好在第四次不远了。想及此,他灵机一动道:“廖氏案乃是我接手的第一桩案件,不能等闲视之。若是能请教高人就好了。”
  老陶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少爷所思所虑,真是我所想。”
  陶墨脸上一喜,却听老陶道:“你今晚便去一趟金师爷的家,请他务必明日到堂。”
  陶墨道:“只是金师爷?”
  老陶道:“这样的小案,每月不知凡几,若非这个廖氏在谈阳县还算有些头面,少爷根本不必升堂。”
  陶墨一脸落寞。
  “难道少爷另有高见?”老陶狐疑地看着他。
  陶墨怕被他看出端倪,连忙找了个借口遁了。
  等他走回房,拉过跟着进来的郝果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郝果子吃惊地看着他,“少爷,你好歹也是个七品县官,为何反倒去他府外等候?”
  陶墨倒不觉得有何不妥,“他如此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你照做便是。记得语气定然有诚恳。”
  郝果子不甘不愿地点点头,“只是明日少爷升堂,我就看不到了。”
  “这种机会以后多得是。”陶墨说着,心里也是惴惴。他是生手,又胸无点墨,我朝律法也只是听老陶念过一次,到时能记得几成也不知道。
  只能听天由命了。
  当夜,他与老陶一同去了金师爷家。出乎两人意料,金师爷对于提前上任竟是毫不推辞。
  陶墨看着金师爷饱受岁月摧残的面孔,心中终于有了些许底气。
  
  新来的县老爷要升堂。这是大事。
  在这风调雨顺的谈阳县,百姓压根不关心税赋,反正几年都不曾变过。他们评价县官是否高明,看的就是他如何审案。要在这讼师云集的谈阳县站稳脚跟,审不了案可不行。
  陶墨坐在公堂上,看着堂役站成两排,廖氏和其子王鹏程跪在堂下,两个讼师一左一右地站在公堂两旁,他的头便忍不住疼起来。
  幸好,他侧头,金师爷总是自己一边的。
  “大人?”金师爷见陶墨一言不发,只是睁大双眼直盯盯地望着自己,不免心中发毛。
  这“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之”的风波还未平息,他就想来个再挂个“公堂之上,眉来眼去”的罪名不成?想到这里,他也不顾侧目不侧目了,微微提高嗓音道:“大人!”
  陶墨一震,立马回头。
  一左一右两位讼师正看好戏似的看着他。
  他手慢慢地朝惊堂木摸去。
  方方正正又实心的木头总算让他的心稳了稳。
  正当众人都等他大拍惊堂木的时候,他温温柔柔地来一句,“谁先来说说吧。”
  两位讼师对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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