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子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替他揉得一时半刻,仍去研墨。
离大婚越近,苻秋越发觉得烦,去东子那儿也勤。禁军守卫这些日不知为何松懈下来,苻秋要翻窗子出去也容易得多。
东子话越来越少,只有时发狠,教苻秋摸不清他在想什么,有次他自背后勒住苻秋的脖颈,苻秋眼角眼泪都溢了出来,正到快意处,过后想来还有些后怕。
二更天,苻秋便下床由得东子给他穿鞋,摸了摸东子脖子上的红痕。
“伸手。”
给苻秋穿好衣,东子送他回寝宫去,苻秋本抓着他的手,翻进窗时手一松。再一回头想叫东子进来抱会儿,窗外已是无人。
苻秋这才回过神,天亮之后,就是立后大典了。
整座京城自天光一亮,便笼罩在喜庆之中。
到夜幕低垂,茶肆坊间还在议论这场盛典。
是夜,东子被太后叫去当差,御前换了人。苻秋这边按部就班行完礼,都到得皇后宫里,喝完交杯犹自有点头昏脑涨摸不清楚状况。
至喜娘依次道贺退出,金钩挂着的帐子遮下来,四方天地里。方殊宛一张红艳艳的脸,带三分赧然,来解苻秋的喜服。
将绣带扯了去,要伺候苻秋睡下,苻秋才自回神。
外头红烛是彻夜不灭的,照得帐子里红彤彤的。
苻秋把方殊宛的手一抓,深吸口气,下了十足的决心,才道,“皇后,朕有件事,须与你说。”
方殊宛被握着手,脸愈发烫,柔声道,“皇上请说。”
这方殊宛对自己再有好感,也不过是数面之交,苻秋是焦头烂额翻来覆去想了十来个晚上,主意已定,就在今日要和盘托出,遂将衣领拢好,从帐子里探出个头,确定外间一个人也没有。
他压低着声,对方殊宛道,“朕其实是个断袖。”
“……”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方殊宛眼中那点情意倏忽冷透,将身坐直。
“臣妾知道。”
“……”苻秋登时语塞,艰难吞咽,然后才又说,“当初求上方家也是迫不得已,这桩亲是母后定下的,那时朕还没断……朕是说……”苻秋扯了扯自己的袖子示意。
见方殊宛点头,他续道,“如今兑现了对方家的诺言,朕也同皇后明白说,万望皇后千万别与朕生气。朕对方姐姐也是很敬重的。”
方殊宛比苻秋大那么点,听得这声姐姐,轻叹了口气,有点没奈何地说,“皇上想让臣妾做什么?”
苻秋见有戏,声音也轻快起来,“朕得留个太子下来,照朕的想法,想从旁支的亲戚中抱一个过来,方姐姐能陪朕演一出么?”
方殊宛眼睛圆睁,有点难以置信,“这事母后知道么?”
苻秋忙摆手,“当然不知道,这不是同姐姐商量着,要姐姐觉着不妥,再想旁的法子。”
方殊宛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眸中情绪复杂,苻秋便知她听进去了,但心内必然十分震撼。遂叫先睡下,以后再说。半夜里方殊宛翻来覆去,苻秋知她没睡着,干脆又坐起来。
把自己这袖怎么断的细细一说,兼点夸大,说得他那情郎三番四次陪他出生入死以命相搏,自己万万不能辜负云云。
种种说来苻秋倒是已没什么,而方殊宛毕竟女儿柔肠,初时那点意难平已压制下去。
说到那人假死,方殊宛抽噎两声。
苻秋忙道,“没死没死,他命大着,要死了今儿也轮不到我来求姐姐。”
苻秋声极软,且已改了口,私底下同方殊宛自称作我。
讲到他如何发现斥候带回来的是个假尸体,方殊宛又啧啧称奇,然略一思索,晓得苻秋必然与那人十分亲密了,才能通过身上疤印来判断是否是他情郎。
“之后他率兵南下,偷偷摸摸绕过卫琨,替朕把江山打下来。”苻秋这话说得颇得意,去窥方殊宛脸色。
方殊宛面色沉静,脸上粉有些花了。苻秋把被子朝她推了推,将方殊宛隔被拥着,红被上一双水鸭子。
“然后回来接朕,留了五千人在皇后家门口,替朕守着媳妇儿。之后的事皇后都知道了。”
二人间一阵寂静。
方殊宛似轻叹了口气,“皇上是有福之人。”
方殊宛自问为着苻秋她决计做不出替他守媳妇此等事来,打江山是忠君本分,伺候苻秋,若是两情相悦也是应当。但留下五千人马给他守着未来皇后的家门,方殊宛心内震撼,本也涉世未深,听得既羡慕又难过。
“臣妾知道了。”
这时已到三更,更鼓隐约自窗纸透入。
方殊宛胳膊自被中伸出,轻扯住苻秋的肩袖问,“皇上在想什么?”
苻秋笑笑不说话。
那副牵肠挂肚的模样,方殊宛心底已说不出什么滋味,对苻秋那点好感反倒化作对这二人的同情。只不过如今她已贵为皇后,年才十八,深宫冷寂,她也早有耳闻。
“臣妾有一法子,若得皇上首肯,臣妾对此事便守口如瓶。”
苻秋附耳去听,想了想说,“朕再想想罢,只是委屈了方姐姐。”
方殊宛眼眶一热,屈起脖子,将头抵在苻秋肩上,道,“有这句话,便不算太委屈。”
苻秋全然未想到行事如此顺利,颇有点不可置信的不真实感,然心头大石放了下来,竟小睡了会儿。
有人翻窗而入,苻秋即刻醒转,人未露面,只一枚核桃自帐外飞掷而来。方殊宛捏着苻秋手掌的手略一松。
苻秋摸到枕下藏着的匕首,他现而今睡在哪处,便把刀子带到哪儿。
帐子轻动。
那一双眼在黑夜里与他直视,苻秋捏着的匕首架到他脖子上,一个飞扑。东子脚底沉稳,把人接了住,无奈歪头,“是我。”
苻秋匕首未出鞘,冷冰冰的刀鞘抵着他的脖子,恨道,“知道是你,近来胆大包天,朕非得给点颜色你瞧瞧。”
东子抱着他,猛退几步,撤出一只手按着身后桌子,免得弄出响动。
“等会儿。”苻秋放开他的领子,拔出匕首,让东子拿着刀鞘。
苻秋一步步逼近床,东子紧拽住他,把人扯回来。
苻秋挣出一条胳膊,蹙眉道,“作甚?”
“别……不用……我不生气……”东子扯不住他,苻秋甩开他后,一个猛虎扑食扑到床边上去。
东子立于原地,正纠结要不要阻止意图行凶的苻秋。
苻秋已在自己臂上划了一道。
床上大婚铺的白绸子被扯了出来,苻秋把血滴落,伸出还流血的胳膊,一看东子还愣着,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想把他按着猛揍。
“过来!”
东子这才前去给他包扎,又给他裹上披风,两个轻车熟路离开皇后的凤栖宫。
进得院里,东子先让苻秋去屋里睡。
苻秋只穿着中衣,外头裹着披风,站在门上看他。东子擦过手脚,转过身来就见苻秋在门上,那眉眼缱绻,让东子心头一动。
他走上去,牵起苻秋的手进屋。
“快天亮了。”东子说。
苻秋这才闻见他身上淡淡酒气,问他,“喝酒了?”
“嗯。”东子脸在他脸上磨蹭片刻,二人腰贴着,又把头埋在他脖子里,深嗅苻秋的气味。
“太后叫喝了两杯。你的喜酒。”东子淡漠地说。
一只手隔着衣衫轻贴着苻秋的背。
“没下回了。”苻秋轻道,亲了亲他的嘴,正要退开,被东子猛一把按着腰,压在身下一通发狠地亲吻。
嘴唇刺痛想是破了,苻秋心头极为恼火,本想和东子细说一番自己的打算,这会儿话和着酒气全吞进肚子里懒得说了。察觉他亲到脖子上,苻秋嗯嗯两声把头抬起,紧抓住东子的手,喘息道,“抱会儿。”
东子一顿,似暴雨夜里骤然一道闪电,他顿时灵台清明。将被子拉上来掩住苻秋的脖子,又在被里抱着他,二人手足相抵,东子才轻轻嗯一声。
“不做了。”
“……”苻秋哦了声。
“太后留到方才,才让哥走。”东子呆呆望着黑夜,察觉到苻秋的手,在他眼睛上方,捂了住。
苻秋松了口气,“你眼睛亮,以为你哭了。”
东子扯下他的手,在他手心亲了亲,温顺地看他。
“东子。”苻秋想说点什么,对着东子那双又大又亮似乎盛了一池子春水的眼睛又什么都说不出了,他心口发堵,手底下摸着东子身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疤。
“以后不叫你去杀人了。”认真想来,他其实从未叫东子去杀过人,他要朝东走,东子就在东边铺路,他前方有个水洼,东子就趴下去给他做桥。苻秋早已习惯了,却直至今日,到在方殊宛面前说出那句,朕有件事,他才惊觉自己从未为东子做过什么。
苻秋刚张了张嘴。
东子的气息便堵了上来,二人抱着亲了会儿,其间唇舌交互的声音让苻秋有点迷迷糊糊起来。东子一身都发热,被东子推醒时,苻秋都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苻秋朝外一瞥,天还黑,揽着东子的脖子缩进被里,“今儿不上朝。”
东子硬把他扶起身。
乍脸上一阵冰冷,冻得苻秋猛一寒战,暴跳如雷地跳起来掐东子的脖子,“袁歆沛!”
东子嘴角翘着,由得他掐,苻秋这下彻底醒了。
大冬天,井水湿透的帕子,拧也不拧盖在他脸上。
东子亲了亲苻秋被冻得发红的脸,拧干帕子给他擦干,院子里灰蒙蒙的。
“送你回凤栖宫。”东子给苻秋披上披风,天光一刻比一刻亮。
苻秋的面目渐渐清晰起来,那眉弯直如春日里一溜绿的柳叶,东子嘴唇略一动,又亲了亲他的眉毛。
“别亲了,又要洗脸。”苻秋笑躲开。
二人暗搓搓地避开禁卫。
凤栖宫檐角飞翘,麒麟昂首摆尾。
苻秋推窗,东子就在窗下站着。
方殊宛还在床上熟睡,苻秋躺在床上摸指环,把指环摸得发热,在清醒中,看着天光一丝丝自窗外挤入。
第45章 皇后
大婚三日假期过后,苻秋手上的事堆积成山,先是入冬又有雪灾迹象,得派兵去开道,后有王公大臣送来家中闺女画像,寻思着皇后立了也该再多封几个妃子,苻秋这尚未开枝散叶,总归皇嗣不解决,大臣是不会罢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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