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官 作者:江雪/阿萨德亡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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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挣开江雁回的双臂直起身,佳官呆呆地瞪着那道纤细的身形隐没入廊下的黯影中。
佳官,你真是娘的好孩子。
细细地以手中银簪挑着香炉中灰白的余烬,画出玄妙的纹路。第一次没有燃香而格外清淡的屋中氤氲着久不见阳光的幽黯。灯下出美人,昏黄的光焰中,母亲依然美丽,看不到眼角的细纹也看不到精心梳起的青髻中掩饰得极好的一丝暮雪。十七岁嫁入林家,才不过三十出头的母亲已有了白发么?于是忍不住想伸手拔去,而刻意地忽视了母亲几乎是在笑着,说出的那句话。
母亲是在憎恨自己么?几乎没有带来幸福的孩子,是不该存在于世上的呢。也许从十二岁的那场噩梦时起,回到母亲身边的,便已不是原来的林佳官而是一个陌生的,被偷换的丑陋的弃儿。
刚生你时请了先儿算命,说你命里阴气太重。娘还不明白是甚,现在终晓得了。
多少也读了几年圣贤书,怎地这般不知耻呢?
尖细的声音刻薄地划过耳膜,脑中锐利的刺痛。
先前水儿恬儿说了娘还不信,今儿算是眼见了。
三年前老爷说你伤风败俗有伤林家体面,就让你死了化灰岂不干净?偏娘想不通,念着骨肉亲情念着你还小,央求着老爷留你下来给你治伤,要你念心经清心寡欲安分守己,谁曾想长大了竟变本加厉,学会勾引男人了。你究竟是娘的孩子,还是西厢那些狐媚子的野种?
三年前……三年前怎是我的过错?私自外出玩耍被拐去被……难道我想这样?
可是今日的事,却该如何分辩?
你难道真要丢尽林家的脸?你难道真要娘也无处容身?你难道真要落得像那些青楼女子一样卖笑求欢?娘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
伸出手来。
佳官温顺地伸出左手。母亲抬起黑白分明的眸静静地凝视他的眼睛:
佳官,莫怨娘心狠。
要怨,也要怨你自己为甚对男人投怀送抱。
娘生是林家人,死是林家鬼。绝不能为着你开罪老爷,因为娘出了林家便无处可去。
银簪如雪,在纤细的手臂上深刻下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再来一回,仍是一横,一竖,一撇,一捺。艳冶的血随银簪转折间缓缓自翻卷开的肌体中渗出,染得那个极端正娟秀的林字,红萏萏一片。
佳官用右手捂住了口,实在忍不住便狠狠地咬下去,咬在旧有的伤痕上,编贝也似的齿白皙得连柔黄的灯火都映不出异色啊……
从今儿起,除一百零八遍心经,再加九遍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念不完不许歇息,记得么?
是,母亲。
虽不曾对江雁回说,他是何等样的玲珑剔透之人,心知蹊跷,早已寻了来在外面候着,见人出了来忙迎上去唤声佳官,低头间看到他手上兀自淌血,惊道:你怎么——
佳官脸色苍白如玉,而眼神朦胧如水:我……才知道……
自己真是姓林呢……
说完便昏了过去。江雁回正欲扶他,却听得屋里有冷冷的女音传出:
江公子,我家佳官不须你多费心,自然有人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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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什么?江雁回忿然,但已有下人来扶走佳官,他便立时没了立场,眼睁睁看着却只能气得手足冰冷。
江公子,你母亲虽与我家老爷份属兄妹,但究竟已嫁入江家,你亦不姓林。我管教我的孩儿是林家之事,与你何干?
江雁回一时语塞。
名份之重要,自己不是早领教过么?为何至今仍是想不通透?连自己都固守着那点名份不敢轻越雷池一步,如今被这顶大帽子压来,自然无言以对。
却听林夫人又幽幽道:天色已晚,江公子不妨回去歇息罢。
回了屋心里仍堵得厉害,怎么也不能膺服,却寻不出辩驳的言语,忖思了半晌,直听得隔壁渐静下来,想是下人都离开了,忽然心头豁然开朗:何苦要绞尽脑汁驳她,我自去望佳官,有何不可?
知道佳官虽弱却精神极易亢奋,略有悸动便难以入睡,又常做噩梦,今儿闹了这一场,只怕又是无眠到天亮,正好过去瞧瞧。
怕惊动旁人,江雁回没有叩门,直接推门进去。依然不曾燃灯,房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分明听到佳官细匀的呼吸在他进入的一刻颤了一下,怕吓到他于是低声道:佳官,是我。
摸索着行至床前,江雁回斜签着身子坐下:你手上是怎地了?
没有回答,但可以感觉到佳官在摇头。
让我看看伤可使得?
仍然是摇头。
寻思了一下,江雁回便道:那我躺下来总行罢?
似乎是在点头了。
江雁回一面躺下来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些旁的,也不知佳官听进多少,待到似乎已不大注意他的动作时,忽然轻巧地滑进了佳官盖的被里。佳官自是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他连忙伸手掩住了。虽然有些异于常态又肌肤相触,佳官却也没挣扎,倒是他感觉到掌心下的脸颊与唇柔软细腻如蔷薇花瓣不由得心里一荡,惶惶地放了手。
佳官这才说道:雁回表兄……你……要做甚?声音有些虚弱却还清晰。
我想看看你的伤。江雁回口气虽温和却强硬,容不得拒绝。
一阵瑟索,佳官似是往角落缩了缩身子,动作间被外的凉气也透了进来。江雁回按住他的肩:别动,当心受凉。说着已握住他的手。纤细而冰冷的手指不安地挣动着,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寻找着伤口,检查包扎得如何,发觉一切尚好才放下心来。
冷么?他在佳官耳边低低地问道,方才一番折腾下来佳官几乎是被他抱在怀里了,贴得近了便感觉出那纤细身子的冰冷,不自觉地又拥紧了些。
佳官羞得手足无措,几时曾与人这般接近?虽然意外地没有厌恶之感可心乱糟糟得连说话都斯斯艾艾起来:不……不冷……
忽然细细柔柔的声音在耳边飘起:
长大竟变本加厉,学会勾引男人了。你究竟是娘的孩子,还是西厢那些狐媚子的野种?
猛然颤了一下:我没有……没有……
那声音却不依不饶地持续着:
伤风败俗有伤林家体面,就让你死了化灰岂不干净?
什么?江雁回不明白,佳官却只是愈发蜷起身子几乎埋进他怀里:
没有……我没有……雁回表兄……我是喜欢和你一起,可我没有勾引你……是不是?是不是?
一直是你来找我,你要和我说话,我什么也没做,都是你对不对?
愣了。江雁回一时僵住了不知说什么好。
你难道真要丢尽林家的脸?你难道真要娘也无处容身?你难道真要落得像那些青楼女子一样卖笑求欢?娘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
别说了……娘……别说了……佳官喃喃道: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我没有阴气我不是煞星我不是!是他打我是他欺负我。我什么也没做我没去勾引他我没错我没错!
我真的没有勾引他,是他来找我的……
直到沉沉睡去,佳官仍朦朦胧胧地呢喃着。
江雁回不明白他怎么了,忽然发狂一般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怎样唤也唤不醒,闹得累了睡了倒让他松口气。不多久自己也恍恍惚惚地闭上了眼。
梦里有个眉目如画的小孩子笑着唤他雁回哥哥。
有预感,自己的计划马上便能实现。
可是不想笑,笑不出来。
是被一声大叫吵醒的,睁开眼却不见人影,大约是做梦?
佳官犹未完全醒来,闭着眼倦倦地问:水儿……是你么?声音如此宁定,几乎让江雁回怀疑昨晚他的古怪举止只是场颠倒乱梦罢了。
再睡会儿罢,还早呢。溺爱地抚了抚他细致的脸,指尖上传来的柔腻当真让人不由得想起凝脂两字。
佳官略展了展身子,像只懒懒的猫儿,眼神迷迷茫茫地道:雁回表兄……你怎么还在啊?
没事。你先睡,睡着我就回去。
门猛地撞开,砰然大响伴着一声怒吼:
孽障!
藤条抽在身上一道一道分明的痛,佳官开始还呻吟几声,渐渐便惨白着脸已经叫也叫不出了,虽然还跪得笔直却眸子已涣散无神。江雁回在一旁木然地看着望着,没有说话。
什么也不说么?是怎样的真实你不知道么?直到此时也不为我说句话么?原来还是骗我的。是我活该是我瞎了眼,竟以为你对我好。罢了,罢了,你若无情我即休。
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终于在父亲怒斥着要逐佳官出林家门时,佳官忽然尖叫起来,已经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叫喊而是近乎于受伤野兽一般渗着血腥味。惨烈的叫声撕裂着人们的神经,纷纷捂住了耳,父亲大怒道:把他的嘴堵上!
还未等小厮们动手,佳官已连声叫道:
我没有勾引他!我没有!是他强迫我!是他强迫我!
一面喊着一面抓住江雁回狠狠地咬下去,锋利白皙整齐的牙齿深深切入他的肩膀,肌体不堪一击地分离开来几乎已经活生生地扯下一块肉来佳官仍不肯罢休地疯狂地咬着抓住江雁回手臂的十指已经深陷进去几近要抓出十个洞来。而江雁回——
只是攥紧了拳一言不发。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早已无人不认定是佳官主动引诱江雁回,毕竟三年前的事没那么容易忘却,可眼见得江雁回不否认也不反抗,竟是大出意料之外了。
父亲的脸色却看不出变化,只是命人把佳官拉开:
雁回,你老实说,事情究竟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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