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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之君 作者:谁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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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宫廷侯爵

  柳从之却不屑再看这手下败将一眼,转身离去,海日转头看一眼痛苦抽搐的冯印,默然垂睫,而后提灯跟在柳从之身后。
  屋外月色明净。
  改朝换代也好,风起云涌也罢,宣京月色始终如一,月轮皎洁。
  柳从之一身白衣,负手长身而立,身影被月华映得朦胧,乍眼看去恍如仙人,海日注视他背影,心中蓦然生出这人行将离去的惶恐之感,一时恍惚,脱口道:“陛下!”
  柳从之侧头,“怎么?”
  他侧颜极俊美,上天薄待他,让他一生坎坷历尽,光阴却厚待他,令他时光常驻,成就传奇。
  柳从之微微敛目,透过朦胧月华,海日看清楚了他的目光。
  柳从之眼中含着稍微的笑意,目光柔和如水。
  他并未在看海日,也未看任何人,但海日明白,如此的……如此的目光,必有针对之人,而那人,无论是谁,并不是她。
  海日长睫微颤了一下,这女子秀美绝伦,堪称绝色,但一生飘零,求而不得,想来也令人唏嘘。
  周遭骤然起了风,海日手中的灯被大风吹得明明灭灭,她却站得笔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道:“陛下真的……身中奇毒?”
  柳从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海日道:“可是无碍?”
  柳从之微笑:“我运气一直都不错。”
  短短一句话,听来却似乎大有深意,海日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微笑:“无事就好,请陛下保重身体。”
  柳从之看她一眼,“冯印所中之毒,乃是伤心散?”
  海日目中闪过一丝讽刺之意,颔首道:“不错。”
  “此毒无解……”柳从之失笑,摇了摇头。
  他也曾栽在一味无解剧毒上,这世上最毒的与其说是毒药,不如说是人心。
  “此番多亏有你。”柳从之长叹一声,柔声道:“此间事了后,你打算如何?”
  海日低声道:“我也不知。”
  柳从之神色温和:“你若想好去向,尽管找我开口。你助我良多,如今累你至此,我实在……抱歉。”
  海日闻言,只微笑:“陛下何出此言。陛下救我性命,于我恩深如海,海日一介弱女子,能为陛下助力……”她淡淡道:“心甘情愿,万死不辞。”
  她初见柳从之时,年岁尚轻,十几岁华龄,着实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走到如此地步,但转眼间回首云烟已尽,韶华付诸流水,想来也是荒唐,但却也……无怨无悔。
  柳从之吩咐人看好冯印后离去,海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蓦地柳眉轻皱,面上闪过一丝痛色,面上稍微抽搐,过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她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心口,面上闪过一丝苦笑,过了片刻,笑容收敛,眼中却带了一丝疲倦。
  柳从之问她今后如何打算,要尚她金银珠宝,赐她一生荣华,听来倒是动人之极,可惜她却……毫无打算。
  她缓缓提灯在冷寂而混乱的宫中行走,一时有些恍惚,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极端僻静的所在。
  一座古旧的,极端僻静的宫殿,隔得老远便有人戒备把守,海日脚步一顿,情知自己到了不该来的地方,转身打算离去。但她不熟路途,绕了一圈,竟是通过一条小路又绕了回来,这次离宫殿竟是颇近。
  这地界隔着老远便有那许多人把守,凑近了却反而无人防备,看上去颇有些蹊跷,海日不欲深想,再度转身,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
  “女人。”
  海日愕然回头,搜寻了片刻后抬头,才看到了躺在树冠上的那个少年。
  白夜一身灰衣,手脚上都戴有镣铐,这镣铐扣得极紧,他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才硬生生爬到了树上,但也只能勉强在树冠上趟一趟,再往上就爬不上去了。
  他是被派来医治柳从之的,但显然,他如今的待遇是囚徒的待遇。
  白夜形容狼狈,神色却仍然漠然,手脚被扣身上所有药被搜刮一空,他便哪儿都不去,躺在树冠上发呆,这时看见海日,眼中却闪过一丝罕见的疑惑之色,仔细地打量这个提着灯的奇怪女人,过了一会儿,道:“我见过你。”
  海日吃了一惊,她可不记得她有见过这么个人,然而看了白夜一会儿,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月国人。”
  白夜点头,神情冰冷地打量她,而后道:“我确实见过你。”他稍微眯了眯眼,“你的名字是……海日,对么?流落月国的南国女奴,你的师父是名噪一时号称色艺双绝的男娼随锦,你数年前在月国就小有名气,我师父曾想把你要过来试药……那老东西倒是痴迷随锦,但随锦受皇室追捧,哪能让他如愿……”
  他语气冰冷毫无起伏,随口就将海日生平种种一一道来,甚至连提起自己的“师父”也是一口一个老东西,毫无尊敬可言。海日却听得俏脸煞白,待听到白夜说起“随锦”,再也忍不住喝了一声:“住口!”
  她身世凄苦,年岁尚幼时便卷入战乱,九死一生逃窜,颠沛流离,最终却是被月国王子收做女奴才保住一条性命,从此流落异国,卷入风尘,步步走来,皆是身不由己,痛如锥心。
  她一生最恨,也最敬的,便是她的师父……将她从一个泥沼带进另一个泥沼的,传奇男娼随锦。
  白夜看了她一眼,闭嘴不言。海日胸口不停起伏,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道:“你是谁?”
  白夜深深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我是白夜。”
  海日皱眉,她的记忆里并无这人,然而当年想让她试药的人……她心头思绪流转,似乎想起了什么,却见白夜移开了目光,抬头看枝上明月,眼神死寂,目中空无一物。
  白夜看了一会儿,随手将手上镣铐在树干上一下一下地敲了起来,这镣铐材质特殊,他无论如何也挣不破,他这敲法却是丁点不用力气,树干同镣铐撞击,发出一声一声的闷响,忽快忽慢,似乎自有韵律。
  海日神色一动,这是一首月国民谣。
  白夜一脸漠然,在这深深浅浅的声音中淡淡道:“你快死了,我师父那老杂毛说美人死的时候最美,所以他喜欢用美人试药。”他敲着手中镣铐,一时有些出神,怔了片刻,才又道:“我也快死了,倒是挺有趣的。”
  今夜月明如水。
  是日,冯印被抓,柳从之重掌宣京,皇宫又换了主人,可谓是风水轮流转,几家欢喜几家愁。
  柳从之平叛归来,拔除冯印,威势犹胜初登基之时,更何况他此番归来,还带回了流落在外多年的小太子,新皇无后本是许多人一块心病,如今皇帝有后了,有些人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松了口气,也有人心头大石高高悬起,不得安宁。
  是夜,薛寅重得高床软枕,当夜喝得酩酊大醉,呼呼大睡,大梦中不知今夕是何夕。
  是夜,柳从之于书房独坐良久,步步思索,下完了一盘棋。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月国,另一场纷争却到了最紧要的时刻,有人要夺皇位,有人要保皇位,皇室内乱,大臣分门别派,军队骚动,百姓不安,一场竞相追逐的大戏,谁是棋手,谁是棋子?
  第二日,病情已经大好,看似身体无恙的柳从之突发疾病,病情直转而下,顷刻间生命垂危,命如风中残烛。病情一经传出,满朝才改了姓的大臣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不知所措。
  阎王爷啊,你到底收不收我们皇帝啊?这么下去还有完没完啊!给个痛快不行么!再改朝换代两次小老儿气节何存!届时如何颜面面对先祖啊!
  
  
  ☆、第97章 回天之力
  
  实话说,柳从之犯病,不是一桩新鲜事。
  当然,他在打天下的年头从没有这么麻烦过,否则他也活不到当上皇帝这一天,但古话有云打江山易坐江山难,现在柳陛下龙体有恙,也是无可奈何,毕竟自古帝王,就算人人对其三跪九叩大呼万岁,就算以倾国之力求长生,也终归是有一死的。
  据说这次柳从之病得很重,生命垂危。
  这件事的有趣之处不在于柳从之的病情,而在于这个传得沸沸扬扬的“据说”。
  柳陛下似乎是病了不假,但他病他的,柳陛下做事不喜声张,知道内情的也就他身边的几个人而已,那朝中那些忧心忡忡的大人们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不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得知了消息?
  当然,在薛寅得知此事时,此事也仅是一小部分人知道的秘密而已,再是众说纷纭,柳从之这次可没留空门让人闯进来弑君。柳陛下这次虽是急症,但处理得十分有条不紊,下了几道命令,依次是封锁消息,命人待他传话稳住朝政,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项,寻医问药。
  皇帝身体出毛病了,该找谁?
  御医?抱歉,御医无能,治不了这要命的毛病。
  白夜?倒是可行,不过一身镣铐的毒修罗昨夜没事爬树上吹风,导致今日咳嗽不止,带到陛下面前未免冲撞了龙体,何况此人乍听柳从之病情有变,毫不惊诧不说,态度十分冷漠,无动于衷,对旁人的喝问责骂一概置之不理,只睁着眼睛发呆。
  这等情状,着实让人看着都眼睛疼。于是毒修罗也被放过了。
  兜兜转转了半天,最后前往陛下病榻前为其诊治的,乃是怎么看都怎么不靠谱的神棍莫逆。
  薛寅睡至日上三竿方醒,接到柳陛下再度病倒的这个消息先是吃了一惊,很快又回过神来,施施然伸个懒腰,不紧不慢悠悠闲闲地起步去看望病危的柳陛下。
  至于他为什么如此冷静——有些事是不需要理由的,比如说,直觉。
  一路上折腾了这许多次,薛寅已隐隐领悟到了一个道理,即祸害遗千年。
  柳从之从来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以柳皇帝命数之硬,若他真的死了,恐怕才是稀奇事。
  当然,如果姓柳的真的熬不过这个坎儿撒手人寰……薛寅一念至此,眼前莫名浮现出了柳皇帝一张从容含笑的俊脸,一时稍微失神,眉头皱了皱,微一摇头。
  也罢,究竟如何,一看便知。
  薛寅求见龙体抱恙的柳陛下。
  不知柳从之是如何吩咐的,薛寅身份虽特殊,但一路畅行无阻,很快就获准进入柳从之的寝宫。
  薛寅踏进寝宫,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柳陛下,而是抱臂站在一旁的神棍,哦不,神医。
  莫逆悠闲地向他挥了挥折扇,算是打过招呼:“见过王爷。”
  薛寅眉毛一抽。
  这算命的留在京华,俨然已成袁承海心腹,他初返京,许多事都不清楚,昨夜本想约这人出来见一面,不想算命的摇摇折扇,看了他留下的记号权当没看到一般,他一转头这人似乎又在鬼鬼祟祟地向游九那个小狐狸套话,也不知是发现了什么。
  总之能让这算命的感兴趣的,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
  算命的打过招呼,又埋头看手中药瓶,一副思索模样,他拿的这个药瓶薛寅认得,正是当初白夜给柳从之的药,而据说柳从之正是服用了这药,身体才大有好转。
  薛寅对这桩事的内情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当下转头看躺在床上的柳从之,这一入眼,却是怔了。
  柳从之半依在床头,双眸半闭,神色疲惫。他一头长发未束,散落颊侧,长发乌黑,更衬得面色苍白如雪,满面病色,毫无生气。
  柳从之一张脸俊美绝伦,然而如此情状下,面色苍白如斯,固然比不得容光焕发时好看,然而一入眼,却仍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一种脆弱如瓷,几近凋零的美。
  薛寅猝不及防,眼露怔忪之色,心口却是重重地跳了一下,心底蓦然生出一股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惶恐之意。
  他施施然来,只因他心底总有一股莫名的毫无来由的笃定:柳从之绝不会倒下。
  柳从之这样的人,怎会放任自己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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