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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江湖 作者:北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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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江湖恩怨

  未设厅门,檐下围廊连着厅堂,三两蒲团搁着,还有一张小毯。
  二人并坐,食盒一开逸出鲜香,是碗热乎乎的素面。容落云端起来,篦口热汤,那副巴巴吃食的模样与喜鹊信鸽无异。段怀恪在昏黑中望他一会儿,看不真切,便起身去取了引火奴。
  里外一遭,将无名居点得灯火通明。容落云咕哝道:“这般亮,贼人不敢来的。”
  段怀恪说:“守株待兔第八日了,前七日黑着,贼人不也没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容落云眼尾轻飞,不乐意地将对方一觑。段怀恪笑笑,解下腰间玉壶饮几口酒,环顾一遭问道:“那贼人不来便夜夜守着?何时是头?”
  这话把容落云问住了,他答非所问:“这面好细哪。”
  段怀恪眼中笑意趋深,似说“你少来这套”。将食盒下一层打开,里头还有一碟蜜食,他挖苦道:“这糖馓还好甜呢。”
  正檐下说笑,忽地,不远处一片黑影经过。余光瞥见,容落云欲搁碗去追,段怀恪却先他一步动身:“乖乖吃你的面。”
  话音未落,段怀恪已然掠出,片刻将黑影追上。这才看清并非贼人,而是两名宫中弟子,皆穿黑衣,各自怀揣一刀纸花。他问:“夜深何事?”
  其中一人答:“回宫主,今日是徐正师兄的忌日,我俩尝受他照拂,想尽尽心意。”
  徐正乃不凡宫一等大弟子,去年这时走的,朝暮晨昏竟已一年。容落云追来,心中了然,他吩咐:“去罢,替我与大宫主上柱香。”
  那两名弟子离开,容落云和段怀恪相对而立,不免失落。每年都有弟子丧命,旧的死了再添新的,实则一直在失去。
  段怀恪想到什么:“徐正的位子竟始终空着?”
  容落云“嗯”一声,徐正武功颇高,二等弟子未达火候,只好空着。段怀恪听罢若有所思:“眼下飞贼未擒,来日还有劲敌霍临风,宫中正需补充人手。”
  容落云问:“大哥的意思是?”
  段怀恪道:“招兵买马,补充人手。”
  至于如何招,江湖人最喜一较高低,可搭台设擂。
  其实江湖中几乎年年举办比武大会,不甚稀罕,届时定热闹非常。左右西乾岭无波许久,春天了,也该闹出点动静,叫不识相的匪和北边来的兵都瞧瞧,此地何人称王。
  决定后,段怀恪回去拟定计划,预备尽早招办。
  容落云仍立着,仰面望见碎星伴皎月,叫人舍不得回房。他踱回檐下,吃完搭着小毯,枕蒲团观星。
  喜鹊巢中相抱,信鸽归笼依偎,他却这般睡了。
  容落云一夜席地,挨着地板的身子冷透,醒来时甚至有点僵。他踉跄几步,披着毯子回卧房暖暖,刚进门便传来一声“二哥”。
  自失窃以来陆准便没睡过懒觉,更鲜少外出,恨不得时刻看守藏金阁。他入房中见容落云蜷在床上,于是跪坐床边:“二哥,大哥说要比武招人,一早便喊人搭台。”
  容落云“嗯”一声:“招人保护你的银子。”
  陆准傻笑:“莫挖苦我嘛,我这些天时时盯着,看见银子都要头痛。”他凑近撒娇,却被容落云揪住耳朵,扯得他更近,“二哥,你手好凉。”
  容落云问:“比武大会交给你准备,如何?”
  陆准喜道:“当真?我即刻安排人去监工,二哥信我!”
  容落云轻轻笑着,松开手朝桌案一指,陆准登时跑去铺纸研磨。他仍觉冷,披着毯子踱至桌边,提笔写就一纸招募榜——
  不凡宫比武纳江湖豪杰,对擂生死状,恩怨自报。凡胜出者,即为不凡宫一等大弟子,赏金千两,誓死追随不凡宫。
  寥寥几句,写罢搁笔,他吩咐:“贴于城门,再准备赏金千两。”
  陆准一愣,赏金千两,他出啊……先折四千两,又来一千两,他屏着气儿与容落云对视。本欲扮楚楚可怜,却先被容落云的桃花目迷了心,稀里糊涂答应道:“好呀……我准备就是了。”
  交代完,容落云去外厅煮水烹茶,到卧房梳洗更衣,进出之间陆准一直跟着他。他以为自己没交代清楚,又细说一遍,说罢对方仍是跟着他满屋乱走。
  他停下问:“你还有事?”
  陆准捉他手臂:“二哥,你不许太器重招来的大弟子。”
  容落云颇觉莫名:“为何?”
  陆准支吾道:“我当初也是大弟子,你提拔我做了宫主,倘若招来一个顶好的……会取代我吗?”他模样哀切,并掺杂一丝羞耻,“我不怕被取代宫主之位,怕你不对我最好了。”
  难怪一早跑来,说东讲西跟进跟出,原是担忧这些。容落云拍拍对方肩膀:“老三,我拿你当亲弟弟,谁也取代不了,老四也无法。”
  陆准定定地看着容落云,认真点头。“那我去啦……”他边说边退,怕容落云反悔一般,“二哥,你莫要骗我,我以后听话。”
  容落云望着对方走远,失笑半晌。
  招募榜一经张贴便引人无数,城门前摩肩接踵,议论之声不绝。那“赏金千两”极具诱惑,除却好争高低的江湖人,连寻常百姓也跃跃欲试。
  远处,一对主仆好奇张望,正是霍临风与杜铮。杜铮遥指:“少爷,大家在议论何事?莫非贴了你派遣此地的通知?”
  霍临风半信半疑,大步流星前去,及至榜前终于看清。“比武招人?”他眼眸忽亮,既入江湖当然要与高手过招,这不正是天赐良机?再往下,赏金千两,那房费也能还清了?
  从前在塞北守着父亲、敌得过兄长,霍临风自以为出类拔萃。他实在想试试,身处芸芸众生间,他霍氏一门究竟多少斤两。
  看罢,霍临风搭着小厮回客栈,未料客栈外列着一队人,楼中一道湖蓝身影正与掌柜交谈,分明是陆准。杜铮大惊:“少爷,他是不是来抓你还钱的?”
  霍临风气定神闲入门去,脚步沉稳,内力迫得陆准回头。二人目光交汇,陆准率先转回去:“掌柜,我要定五日流水席宴请江湖豪杰,备足好酒。”
  霍临风暗道,折损四千两还如斯大方,这小财神果然阔绰。恰逢陆准说完转身,对上他,端详后移开眼,对一名弟子吩咐:“回去通知三位宫主,过来晌午宴席。”
  榜已贴,台正搭,不凡宫大摆流水席,诚意十足。再加上四位宫主亲自待客,消息必定传播飞快。
  霍临风在一旁听着,想的却是……容落云晌午要来?
  那晚缥缈一窥,至今无法确定,难道今日便能证实?
  整间客栈忙翻了天,霍临风与杜铮露面许久,掌柜都没顾上讨要房费。“少爷,”回到房中,杜铮迫不及待地问,“咱们中午能吃流水席吗?”
  堂堂小侯爷,沦落到吃贼匪的宴席,偏生霍临风一脸得意:“不单要吃不凡宫的流水席,还要赢不凡宫的千两赏金。”
  说罢一抬头,似见窗外白鸽飞过。
  那是只信鸽,振翅千余里,扑入西乾岭朝着东南方向。飞过高墙,掠过屋院,终于盘旋至后方山脚。乌溜溜眼珠一转,冲着白果树下的人急急飞去,发出一声轻啼。
  容落云探出食指接好,笑问:“豆子,长安太滋润了,你还知道回来?”拆下鸽脚信条,他将小东西抛飞,展开看字。
  ——观风不动,两不相干。
  容落云心中有了计较,此时弟子来报,叫他前去赴宴。“晓得了,备马。”他吩咐,而后进屋更衣,将纸条在盆中燃了。
  城内喧嚣,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客栈前的街堵得水泄不通。容落云骑马而来,料到般,径直换路从后门入了客栈。
  “二哥,叫我好等!”刁玉良不知从哪儿冒出,为他牵马拴缰,拽着他急急往里走。一进大堂,座无虚席杯筹交错,段怀恪与人斗酒,陆准举着弯刀与掌柜算账。
  刁玉良说:“二哥,你来晚了,不到晌午席便开了,人来人往更换了三拨。”
  容落云环顾一遭,吵嚷不堪无从落脚,他寻到楼梯,欲上楼择处净地。
  登上七八阶,一拐角,狭窄无风颇觉闷热,却也摒除些杂音。他低着头,忽然一对靴尖儿闯入视野,下一刻额角撞上肩头,他的肩头蹭了对方胸膛。
  容落云退下一阶,抬首微怔。面前此人身姿挺拔,剑眉之下一双凌厉且不羁的深邃眼眸,目光却又坦荡真诚,难掩一股子倨傲神气。
  无独有偶,对方看清是他,也一脸怔怔。
  踏破铁鞋无觅处,霍临风定神,高大身躯挡着人家的去路,还站高一阶,得个俯视对方的姿态。他想,眼前这活生生的……便是容落云吗?
  于是他问:“抱歉冲撞,你无碍罢?”
  容落云眼睫忽闪,回了神:“无妨,让让。”
  霍临风却堵着不动:“楼上寻不到空位,你不必上去了。”
  容落云说:“楼下也满着,你也不必下去了。”
  霍临风抿唇藏匿一丝欢愉,脑中仍想,这究竟是不是容落云?他轻咳一声,故意道:“我不吃席,听闻不凡宫的二宫主青面獠牙,我想看看。”
  容落云又是一怔,压下气恼,却压不住薄面皮泛起的淡红。他一甩袖袍,将对方从阶上拽下,踉跄之间几乎贴上。而后他将人一推,轻轻地说:“你已经看到了。”
  霎时拨云见日。
  霍临风低声:“在下鲁莽,竟冒犯了二宫主。”对上容落云的一双眼,他不禁低声化作轻声,“来日比武大会拔得头筹,再与宫主赔礼道歉。”
  他说罢便走,却怕人家忘了,于是从怀中掏落一物留个线索。
  高大背影来去如风,容落云一晃神,这处拐角只剩他一个。阶上落着一物,他拾起来一瞧,再三怔住。
  浅灰色,绣白果叶……分明是他的帕子。
 
第10章 
  这一顿流水席从晌午摆到子时,酒肉没断过,客亦无断绝。掌柜好比青楼里的花姐儿,满场翩飞迎来送往,腰间别的算盘响了一天。
  吱呀,杜铮端来热水,关门时说:“少爷,不凡宫的人都回啦。”
  霍临风凭窗低望,一队人浩荡地出了街,皆纵马,最前头的三人分别是段怀恪、陆准与刁玉良。那容落云早早走了,骄矜得很,连杯水酒都未与宾客们喝。
  一路跶跶,陆准撇下众人疾驰回宫,连穿四门,两旁灯火险些叫他带起的风吹熄。及至无名居,他将马一丢奔入厅堂,在书房寻到了容落云。
  容落云身穿中衣,捧书细读,未抬眼便知谁如此风风火火。陆准揩把汗:“二哥,你怎的饭没吃便走了?”他有点忐忑,隔着桌不敢凑近,“是不是我办的流水席不好?”
  容落云说:“流水席很好,好得连座位都没有。”楼上楼下座无虚席,哪怕是狭窄闷热的楼梯都要与人相撞,忖到这儿,难免想起撞他的那个人来。
  高高大大,像一堵墙,不为吃席,就为瞧瞧他是否生得青面獠牙。
  “二哥?”陆准唤他。
  容落云回神,指肚摩挲着书卷,一股子倦懒劲儿。“眼下消息四传,之后宴席便不必作陪了。”他说。毕竟他们招揽的是手下,用不着打成一团。
  陆准点点头,绕过桌案伴在对方身旁,像只讨主人欢心的小犬。对方夸他几句,心落回肚子里,才转阴为晴地回了藏金阁。
  容落云低头读书,这一卷艰深晦涩,叫那伢子打断再难重续。索姓不读了,回卧房,床上扔着换下的衣袍,层叠之间隐着失而复得的帕子。他拾出来一嗅,蘅芜香成了皂荚香,牛乳味儿成了柚叶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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