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 作者:未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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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这一惊心场景的人们担忧皇帝伤势,纷纷赶至宫廷询问,而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刺客,却没人有任何印象。他就像是凭空冒出来,庆典之前从未在罗马城中见过,而庆典之后,他也永远在这世上消失。
克劳狄的伤确实不轻。虽然那一剑没刺中要害,匕首上淬的毒却绝对足以致命。在御用医师都对这前所未见的毒束手无策时,恺撒却拿出了一副药方。
事态紧急,虽然不知道恺撒的药方是否一定有效,他们也只能照做。
好在事实证明,恺撒给的药方就是专为解皇帝身中的毒而配制,在接连服药三天后,皇帝的呼吸已不再时有时无,也不再不停干呕,呕完了身体里的东西,就尽是呕的暗红淤血。
只是尽管这些情况在好转,然而他始终高烧不退,身躯滚烫似火,迟迟没有退烧或回复意识的迹象。除了服用恺撒所给药剂,医师们也各自开出了退烧药,可一剂一剂吃下去,就是不见起效果。
御医们心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又想不出别的对策,一个个胆战心惊,生怕治不好,他们就活活成了陪葬。
皇帝伤重,民间的谈论担忧还在其次,偌大宫廷是真真正正乱成一团。连一向波澜不惊的元老们也不禁乱了方寸,整个罗马国的议事日程,就这样被一天一天塌下。
日复一日过去,终于,在全体人忙乱了一周之后,皇帝的高烧总算开始减退,意识也稍有回复。
当他撑开重如铅石的眼帘,第一个接收进视觉的,就是提摩西喜极而泣的小脸,和他身旁的艾伦,后方几位元老代表,以及终于放下心头大石的御医们。
而人群的最后,就是始终面无表情,双手环胸倚在墙壁的恺撒。
提摩西张嘴就想说话,艾伦及时捂住,压低声音说:「嘘……他现在还没完全清醒。不要吵他。再让他睡一会。等多睡醒几次就没事了。」
提摩西大眼睛眨巴几下,会意点头。艾伦这才松开手,上前将克劳狄身上的被子捂紧,极轻极轻地说:「睡吧。门外会有人一直盯着你的情况,你尽管好好休息。」
克劳狄懵懂的神智也不知有没有听清他的话,嘴唇蠕动几下,又合上了双眼。
他确实累了。在与死神抗战了整整七天之后,试问谁能不感疲倦?
艾伦嘴角抿出一抹宽慰的笑意,转身望向候在房中的众人,低声道:「我们走吧,陛下已经度过危险。我们不要在这儿打扰,只要留个人下来看守就行。」
众人点头称是。艾伦虽然不是正职医师,但毕竟征战多年,大伤小伤没受过也见过不少,因此对于此类情况多少有一定了解。
只是由谁留守这个问题,确实要好好商议。留守的人必须深悉医术,这是首当其冲的事。
这时,一直默然伫于人后的文森特突然出声:「你们都回去。这儿有我就够了。」
此话一出,大部分人都面露奇异,一时不知该赞成还是反对。
艾伦的脸色也不禁变了,有意挑衅地问:「你?你行吗?这可是救人,不是杀人。」
文森特依旧面无表情,淡淡道:「我既然敢讲,就不可能做不到。」
艾伦心口一堵,想到此前好友因为他而活得那么辛苦,气恼更甚。忽然一只小手自后拉他衣角,回过头看到提摩西,正用一双水意未散的大眼望着他,满脸认真。
「将军,相信伊……恺撒陛下吧。他懂医术的,以前还给我看过呢。」
艾伦不由怔住,惊讶地看向文森特:「你懂医术?」
文森特没有应声,这时医师之中也有人接话。
「懂的懂的,之前救治陛下的药方也是他给出来的。」
「不错,确实是恺撒陛下解的毒。」
……
艾伦低头沉吟一阵,终于咬咬牙,凌厉地盯紧了文森特:「好。就由你来照顾陛下。若你照顾不好,我一定唯你是问。」
撂下这一句,他率先迈出寝宫。他倒要看看,文森特究竟有何能耐,是否真能将好友从身到心全部治愈。如若不行,那么他再不会抱一丝期待,到时不论要他使出何种手段,都势必要将这个人从好友身边赶走。
艾伦先行离开后,剩下众人也纷纷向文森特作揖告辞。最后离开的是提摩西,他注视了文森特半晌,嘴唇动动,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他知道,这种时候他说什么都没用,何况这世上能凭三言两语就对文森特产生影响的,也只有当今皇帝一人。
所有人都离开了,文森特仍旧靠在墙壁,凝眸望着躺在床里纹丝不动的人,就这么静静望着,许久。
(热——)
克劳狄呆呆望着身边景象,一片火红,空气也被热度蒸腾,万物都在模糊。他低下头,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这些红色的液体是什么?岩浆?好烫……我是不是要被熔化了?)
他张大嘴,用力呼吸,然而吸进肺里的都是滚烫烟尘,哪儿还有空气?
(这么热……我还没死吗?)
恍惚间,将他紧紧围困的赤红岩浆离他的视线越来越远,那噬人的热度也在渐渐远离。他在一点一点往上浮,直到脚跟也彻底离开岩浆的包围。
他却还在浮,仿佛飘在空中。
(呃?我在飞?谁拉着我?)
他把头垂得更低。看到了,此刻在他胸前,环着一双修长的手臂。是这双手,带他离开火海,带他飞翔。
(谁的手?好凉。真舒服……)
「唔——」
一声痛苦与舒适参半的低吟,自皇寝的大床上隐约发出。
无意识中,克劳狄的身子向后偎去,想要紧贴着背后那奇异而宽广的冰凉。
(嗯?这面墙软软的,还在一下下起伏,这是……人?!)
阖紧已久的眼帘乍然睁开。熟悉的墙,熟悉的壁画,还有熟悉的床,一个接一个跳进他逐渐集焦的眼中。
(终于,醒过来了吗?)
他轻轻叹了声,多日懵懂的大脑这才稍稍恢复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意识。总算回到现实,他才发觉由于保持蜷缩的姿势太久,两脚有些发麻。他动动身,想把这折磨人的睡姿调整一下,却吃惊地发现,他动不了,有什么东西将他牢牢箍住。
错愕地垂下头,一双与梦中一模一样的臂膀呈现在他眼底。他又是一惊,连忙向后望去。
第一个射入他眼膜的,就是一对无比深邃的瞳孔,恍惚之中他看不清这双瞳孔里写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这副瞳孔的颜色……
可怕的颜色!
猝然被刺的情景猛地涌回脑海。他记得,当他没被痛楚夺去意识之前,最后定格在他眼中的,就是一对仇怨深重令人心惊的,深灰色瞳孔。
「你?!」
他禁不住惊呼出声,然而刚吐出一个字,久未开启的唇便被重新封锁。有一种已不能再熟悉的清冷滋味跟着溜进嘴里,仿佛有意般地,一寸一寸滋润着他早已烧得干燥欲裂的口腔。
他这才真的清醒,第一反应就想挥拳把对方赶走,可惜手臂刚抬起,就立即不争气地软趴趴垂落。
高烧尚未痊愈,哪里还有揍人的力气?
他火冒三丈,拼死用眼神攻击那个正把他的嘴当美味品尝的人。
见他终于恢复意识,文森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火热的唇。虽然因为发烧的影响,导致热度有些惊人,不过,软软甜甜的触感还是没变。还是他所最钟爱的,这副嘴唇。
说话的工具一被释放,克劳狄立刻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下、去。」
「不。」文森特的拒绝毫不拖泥带水,双臂一收,就将他的身体扳过来正对自己,手指在他因为高烧而泛红的脸颊上掐掐,轻柔地问,「还有哪儿不舒服?」
克劳狄怒目圆睁:「浑身都不舒服。」
「喔?」文森特淡笑,「需要我怎么做?」
克劳狄再度咬牙:「滚。」
「滚?」文森特故作讶异地挑眉,「你想看杂耍?」
几乎气结,克劳狄愤极低吼:「你给我滚!」然而方一提劲,他的胸口又是一阵窒闷,咳嗽不止。
文森特脸上的玩味即刻收起,手心轻拍他后背,慎重地说:「不要动气,你才刚好转。」
痛苦的双眉紧紧纠结,克劳狄无力低咒:「别碰我。」
回应他的,却是一副柔软的唇,贴在了他滚烫的前额。
文森特悠悠道:「你觉得我脏,是吗?但是,自从与你相遇后,我再没碰过任何人。」
手底的身子微微一震,随即一声沉闷的斥驳飘来:「撒谎。」
「从未骗过你。」
心有点痛,文森特万般无奈地闭上双眼,将身前人箍得更紧。
「别再折磨我了好吗?你,已经毁了我。」原本磁性的嗓音,此刻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与浓浓的伤痛。
这般的语气,闻所未闻。这般的话语,更加闻所未闻。
克劳狄不由怔住:「你说……我?」
「是。彻底毁了。我再也不配是我,不配做路维尔莱的『文森特』……」
「?」克劳狄大惑不已。
从未见过这样的文森特,而且,这实在不像谎言……
克劳狄轻咬下唇,无言以对。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文森特睁开眼认真地看着他:「那天刺杀你的人,你看到了他的眼睛,对吗?」
「……嗯。」
「所以,你大概也能猜出他的身份,对不对?」
「我……」克劳狄语塞。心中的预感很模糊,却异常不安。他突然有些害怕听到对方将要说的话。
然而文森特已决定将所有事的始终坦诚到底。瞒了这么久,也伤了两人这么久,够了。他真的很累了。
「你没有看错。他是……」他停住,手心紧攥成拳,指甲嵌入皮肉,带来一丝自我惩罚般的疼痛,「我的族人。」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见他的承认时,克劳狄还是禁不住一惊。缓缓地,垂下阴郁的眼帘。
「你不是说,你们全族都已经……」
「我不知道。」文森特的神情也微带困惑,只是依然沉痛不减,曾经闪亮的瞳孔,也明显地黯淡了,「我也曾以为只剩下了我一个,没想到……」
「他为什么那么恨我?」克劳狄置疑地问。
一模一样色泽的眼睛,此时的是如此友善,而那天的,却仿佛恨不能将他活生生剥皮抽骨生吞下肚,煞是阴毒可怖。
文森特目光一滞,在即将说到关键时,他却本能地产生了一丝犹豫。
然而,已经走到这个地步,若前进,或许还有一丝微薄的希冀;而后退,则是真真正正的万劫不复。
只有一搏。
回望着那双凝视的蓝眸,他幽幽问道:「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要杀尽阿利斯一家吗?」
「嗯。」
「还有布兰德主教,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他下毒手。」
「不错。」
文森特的眼睫开始颤动,随着回想,那一夜血光四射的可怕记忆,再次翻江倒海向他袭来。
多说无益,只能尽量轻描淡写。
「十七年前,阿利斯率领三万军团,围剿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只有数千人的路维尔莱民族。他的指令就是,一个活口不留。」
克劳狄倒吸一口凉气:「为什么?!」
阿利斯是皇家近卫军卫队长,何以千里迢迢率领大军去剿灭一个只有数千人的民族?
「有人向当时在位的罗马皇帝告称,路维尔莱是个极其强悍危险的民族,若不除尽,将来势必影响他的皇位,影响罗马。更甚者,毁灭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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