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 作者:未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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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里裹来阵阵淡雅花香,如临仙境。
方踏上回廊,眼尖的克劳狄立刻瞥到前方那抹安坐石阶的身影,黑衣如墨溶于黑夜,惟有媲银长发随风翻飞,醒目得很。
克劳狄脚步一僵,回头看去,却发现那精灵古怪的提摩西不知何时竟已不见踪影。
原、来、如、此。
他登时气结,想调头就走,却觉得这样显得自己有意避着对方。但是上前吧,他又不太甘愿。
与此同时,察觉身后动静的文森特已回头望去。当一眼看到克劳狄时也微吃了一惊,随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晚饭时提摩西说让他晚上到回廊来有事相谈,原来就是为了引他俩见面。
这自作主张的小鬼,下次定要将他暴打一顿屁股,看他还敢乱来。
不过如今既已正面逢上,就这么干瞪眼下去也不是办法。
于是走到对方跟前,扶住他的手臂低声道:「到这边来。」
又是一副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平淡……克劳狄无声叹了口气,随他走到回廊石凳处面向花圃坐下。文森特站在他左边,面色清冷,只字不发。
克劳狄扬起脸朝他看去,别墅方的烛光照亮他的侧面,这才注意到他脸上的绷带已经取掉,换上了一副黑色眼罩,被细绳系在发间。眼罩上有白色图案,但这样侧看看不清楚。
他更仔细盯着瞧,不料文森特忽然转过脸,窥视的目光被撞个正着。
克劳狄顿时一阵尴尬,对方却冷冷一笑:「怎么?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模样像个小丑,有趣极了?」
「不是。」他否认,用心想了想说,「你看起来就像个海盗……王子。」
这样的形容或许有些匪夷所思,但这就是他真实的想法。
对方的脸一转过来,他这才看清眼罩上绘着一只白鹰,振翅欲飞,好不威风。这极具挑衅意味的图案确实令本身气质叛逆的文森特像极了以掠夺为生的海盗。
但又不完全像。
的确文森特看来野性难驯,却没有那种令人轻视的粗莽气息。相反的,他的清冷与桀骜,还有那一头惹人遐想的银灰色长发,所有这一切搭配在一起,倒令他有如一位沦落海上自在随性的海盗——王子。
听见他的回答,文森特明显一怔,没被遮挡的那只眼眸里悄然窜起莫名的沉郁。
再度陷入沉默许久,克劳狄率先开口:「眼睛怎么样?会失明吗?」
文森特淡淡道:「不会。只是有道疤,挡住就看不见。」
克劳狄心头一沉:「抱歉……」
文森特静默片刻,才漠然道:「不必。我了解你,克劳狄。就算你真要杀我,你也不会在背后动手。」他停了停,又不甘地咬咬牙,「不过当时,我的确气疯了,恨不得拉你和我一起掉下去。」
「……」
张口,却接不上话,心绪复杂万千。
怔忪间文森特已站到他身后,拨开他的衣领塞了样东西进去,又在他颈后拨弄一会,最后拍拍他的肩宣布大功告成。
他错愕地抬手摸去,指尖传来熟悉的凹凸感,竟是那枚被他丢弃的徽章,如今正安安稳稳躺在他颈上。
荣耀,被对方亲手送了回来?……
「我说过,它是属于你的。」文森特按住他的双肩,正声道,「没人能把它从你手里夺走。」
克劳狄薄唇紧抿,找不到词语形容此时的感觉。
大脑混沌一片,惟有心跳的声音,竟重如雷鸣,震得人耳鼓回响。
(这,都是怎么一回事?我还是我吗?他,还是他吗?感觉上太不真实了……)
「你没必要内疚。你会想杀我也是理所当然。你这柄刃,是被我亲手磨钝的。」文森特弯腰把他抱紧,沉重的呼吸尽洒在他耳边,愈是令他呼吸梗塞,思考艰难。
「我并不想把你变成这样。你就应当是你。不论出于何种原因,逼得你失去了自我,这是我的责任。」
自责的口吻,如此陌生,如此虚幻。
克劳狄木头人一样静静坐着,胸口烫得有如火燎。明明对方体温冰凉,被抱住的自己却仿佛浸身熔岩。
(再这样下去,要被熔化了……)
就在他快要窒息时,文森特却放开了手,他不禁倍感轻松地长呼一口气。
「但是那晚说的事,是真的。」文森特轻轻摩挲他的发际,沉静而坚定的道,「你和寻常人不同,在竞技场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感觉到了,或许你真的是天生君王。如果你确有这个能力,如果注定我应该担任你的守护者,那么,我会尽责实现你的心愿,帮你完成你所犹豫不决的事。」
(……谎话。所有好听的言语,必定都是谎话。何必扯谎骗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克劳狄目光坠地,手掌紧扣手臂,郁悒道:「但是,我没办法相信你。」
「我知道。」文森特在他身边坐下,不同的是一个面向花圃,一个面向外边庭院。
「所以说你就是你。如果你说你信,我却不会信。你有你的诚实和倔强,我所喜欢的,也就是这样的你。」
云淡风轻的口气,像在描述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克劳狄却幡然怔住,几乎怀疑自己的听觉发生异常。他惊异地转头看去,对方也正注视着他,满眼深邃。
又有微风吹过,带起那一片洒满碎银的长发,教人目眩意迷。
此刻的他,却不再像海盗王子,反而酷似一个友善却蛊惑的人间精灵。
克劳狄不禁一阵惘然。
(为什么简简单单三言两语就能如此牵动人心?为什么他的眼神总有一种令人无法置疑的力量?)
也许他的眼睛里,真的住着妖魔。
「我好象犯规了。」文森特自嘲地笑笑,「那个诅咒里并没有示意,守护者会喜欢上要追随的那个人。不知道之前的守护者在尽他们的义务时是怎样的心情。他们所陪伴的人,也具有这样难以抵制的魔力吗?」
(这这这,怎么可能?——)
真真假假,实在难以分辨。
克劳狄一时舌结,尴尬咕哝:「什么……魔力不魔力,别越说越离谱。你在取笑我吧?」
「克劳狄。」文森特的声音陡然低沉摄魂,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目光越发地幻象迭生迷离百转起来。
被这种陌生目光盯住的克劳狄,居然手脚僵硬动弹不了。
文森特轻吸一口气,唇角轻扬,带出几丝无奈。
「一开始我的意图确实是邪恶的,我从不信世上有能支配我的人。如果没有一直把你留在身边,也不会演变成这种局面。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也算本能的一部分,但是当我第一次看到雷克斯对你的态度,我才发觉自己找到了一个这么了不得的人物。」他顿了顿,某种奇异的气息开始在眼里流窜,闪烁不停,「有时我想,不如把契约提前履行,你就再也无处可逃。」
「?」克劳狄吃了一惊,忙抵住对方突然凑近的俊脸,「你!」
「我想吻你。」
「这不可能……」
抗议无效。
下一秒唇已贴合,撬开,追逐,纠缠……
克劳狄恍然睁大双眼,想不起挣扎(因为即使挣扎也没用),只觉此时的这个人出奇温柔,与之前一回的强硬判若两人。
(真的是他变了吗?还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放开!」
当极度缺氧的肺开始抽痛,克劳狄终于狠了劲将对方一把推开,咬着牙懊恼低咒:「给我适可而止!」
虽然意犹未尽,但文森特并不计较,反倒兴味地低笑起来:「我发现了喔,其实你并不讨厌我碰你。」
克劳狄脸色一变:「胡说!我可不……」
「你我有些地方还算相象。」文森特截话,指尖抚着下巴,一脸的若有所思,「如果对方态度恶劣,我们会更加恶劣。但如果对方待你真诚,你也会以相同的态度响应。而我就不尽然。」
「谁都知道你做什么都有目的,除非对方有利用价值。」克劳狄冷哼。
「对你不就例外?」
「我……也是因为有利用价值才这样的吧……」否认的话语不知怎地越来越低。
文森特面色一正,字字千斤的道:「如果我是想为自己夺得罗马,根本不必留你这么久,你那几万大军也绝不可能安然回城。虽然真战起来我方也会有损伤,但后援人员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在这儿浪费时间?」
克劳狄登时哑口无言,想要反驳,却又明白他说的是事实。文森特如此精明,又怎会不懂衡量得失?可是那也并不代表文森特就不是想拿他为以后顺利掌握罗马大权作掩饰。
矛盾难解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他心思一转道:「如果真是这样,你撤销第三个条件,我立即点头。」
「不可能。」
被断然否决。
「为什么?」
「理由我已经说过。」文森特唇角浅笑荡漾,没有邪气意味,但不容转圜。
「混蛋。」克劳狄忿忿别过头,「这样我怎么可能相信你?」
「不必急于求成。」文森特注视着他,目光璀璨,如有芒星落入眼瞳,「总有一天你会完全信任我。从那时起,你就是我永远的多米努斯。」(注:Dominus,主人。)
风吹拂着,温柔地包围着两人。
摇摆
很多东西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微妙的变化。
文森特又开始每晚耗在克劳狄房间共议同『审』正经八百的法文,大气得很。面对这样的文森特,克劳狄即使想赶,也开不了口。
然而时间一天一天溜过,文森特给他的时限,还有皇帝给他的时限,眼看着慢慢逼近,而他直到现在还无法决定到底要怎么做。
不可否认,他热爱罗马,关心罗马每一份子。如果真的可以拥有罗马,他一定会努力把这个国家建设成为理想之国,使其不愧对于『永恒之城』这个名号。这是多么美好而广大的一件事,只想想就令人热血沸腾。
但是身为男人最基本的尊严能这么轻易舍弃吗?何况他始终认为,文森特不能轻信。罗马是个人人觊觎的强盛国家,对方为了它撒几个弥天大谎又算什么?
只是这样拖延下去一旦过了期限,毫无疑问文森特必定会杀了他然后大举攻进罗马,而那被困牢狱的万名军团官兵,恐怕也再无翻身之日。在文森特把皇帝扯下王位之前,他们就会被没有人道的昏君处死。
他救不了自己,难道连曾经跟随他驰骋沙场的属下们也救不了吗?
他死了,是他无力。
国家被夺了,是他无能。
而上万将士因他而死,则是他无德无义,就是地狱也不能容他。
几日后,克劳狄下定决心,当文森特如常来到房间时,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文森特,我不可能归你所有。就算是为了赎洗我的罪过,你也少造一些杀孽,请你把我送回皇帝面前。至少用我的命换回那么多条命,也算值得。」
文森特握笔的手猛烈一震,阴霾视线向他扫去,沉声问:「你说真的?」
「不错。」
「想清楚了?」
「清清楚楚。」
文森特冷冷嗤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天真。克劳狄,你忘了罗马军纪的责罚制度吗?对于犯了军法的集体,可是会采取『什一抽条律』。更何况他们的将领是犯了叛国大罪,你以为皇帝会轻易放过他们?」(注:什一抽条律,让全体士兵抽签,其中十分之一是死签,处死方法是由其它士兵用木棒或石头砸死。残忍啊……)
克劳狄眉尖一颤,但依然毫不迟疑:「至少比让他们全部枉死要好。」
文森特面色越发阴寒,久久没有回话。突然只听咔的一声,笔断。心也断。
他霍然起身,拽起克劳狄往前大步走去。克劳狄甚是惊愕,但无法挣脱。
重重一记闷响,他被狠狠摔在床上,原本就因药力而晕沉的脑袋顿时一阵锐痛。挣扎着试图起身,却被紧随而来的身影牢牢压制下去。
「文森……!」
脖子攸被冰凉手掌箍紧,呼吸陡然艰难。
文森特的双眼因愤怒而微微充血,像要把面前的人一口一口吞下,尸骨不留。
「你宁愿去送死?你以为我真想要那几万士兵的命?」他磨着牙,沉痛的言语化作巨石,块块砸在对方将要窒息的胸口,「原来有时忍让也是一种愚蠢。既然如此,我就让你再也不必顾虑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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