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君 作者:谁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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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注视面前棋盘,施施然又布下一子。天狼一人执黑白两色,互相博弈,倒是玩得不亦乐乎。薛寅打了个酒嗝,随手抓了几颗花生扔嘴里,也凑过去看天狼身侧的棋盘,只见黑子势如破竹,攻势犀利兼且稳扎稳打,已成合围之势,白子被逼入犄角,势力极弱,已入绝境。
天狼沉吟半晌,手中黑子再出,落在棋盘一角,向溃不成军,同样退无可退的白子靠近。
“我如果是柳从之,就走这里。”薛寅忽地执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黑子只得一枚,周边零星都摆着白子,孤立无援。
“水路么?打宣平,走水路确实是好办法,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天狼索性也执起一枚白子,放在棋盘上,“不过事先做好防备却也不难,这只能是奇兵。”他补上了一枚白子,薛寅之前放下的黑子立刻被白子包围,吞吃。
薛寅点头,又拿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不过奇兵无论成不成都是无所谓的,柳从之兵力和军备都充足,军力数倍于我们,只要围了宣京,一切不攻自破。”黑子逐渐逼近白子,成合围之势。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天狼点头,又放下一枚白子,“不过柳从之可出奇兵,我方亦可出奇兵突破包围,以图后计。”白子尝试突破黑子封锁,却已是背水一战,最后一搏了。
“顾均只得一万人。”薛寅扔下手里棋子,趴在桌上,眼神朦胧而疲倦,显是酒劲上来了,声音也低沉模糊,“他没上过阵,就算天赋再高,也绝不是柳从之对手。况且,京中守军,差柳军太多了。”
“而且兵力完全不够。”天狼又看了一眼棋盘,摇了摇头。
薛寅打个呵欠,最后抬头看了一眼棋盘,下了结语:“一盘死棋。”而后伸手一把将棋盘给抹了,趴在桌上装死。
天狼兀自淡定地夹菜吃,问道:“情势如此,陛下有何打算?”
“别叫我陛下,夭寿。”薛寅打个呵欠。
天狼不置可否一挑眉毛,“那王爷有什么打算?”
薛寅仍趴着,声音半死不活,“还能有什么打算,天要下雨,人要跑路。按我之前说的做。”
天狼瞥他一眼,“让红月去,我不去。”
薛寅诧异看他一眼,“随你,不过可别后悔。记得去吩咐就成。”
天狼点头,惬意地饮尽杯中残酒,叹道:“宣京这么好的地方,美酒美人美食,人间至乐之地不过如此,怎么舍得走?”
薛寅眼角抽搐,“得了吧,再好又怎么样呢?毁起来也就是一天的事。”
“那就要看王爷你了。”天狼耸肩,没再说什么,从怀中抽出一封信,交给薛寅,“郡主来的信。”
“阿姐?有什么事?”薛寅晃晃悠悠地爬起来拿信,天狼道:“郡主派人去了一趟月国。”
薛寅沉默片刻,展信细看,细细读完,眉头已然大皱,喃喃道:“这群狼崽子。”
“边关有变动?”天狼没看信,却似知道信中在讲什么,感叹似地摇头,“前狼后虎啊……”
薛寅皱眉甩了甩头,清了清酒劲,把信纸就着烛火烧了,道:“上次抓住的那个月国奸细呢?把他给我找来。”
天狼毫不诧异,一挥手中折扇,似笑非笑道:“陛下考虑好了?”
薛寅横他一眼,“都说别叫我陛下,夭寿啊。”
几曾听说做皇帝是要夭寿的?天狼斜瞥他一眼,懒懒敷衍道:“好好……只要您别治我个大不敬之罪就成。”
这书生面上无半点愁色,神色泰然自若,轻笑了笑,一撩袖袍,潇洒去了。
☆、月明如镜
天狼是个闻弦歌知雅意的主,办事靠得住,那月国人很快就被找来了。月国人被关了这一天,神色倒是丝毫不见萎靡,脸上更是颇有得色,笑道:“请问陛下可是已有答复?”
薛寅跟个大爷似地躺在椅上,斜眼看着这人,眉头微皱着,“我记性不太好,让我想想……你那天说,月国愿助我除掉柳从之,条件是……重划边境?”
月国人道:“是,陛下。我虽不知外面情况,但按我所知推测,柳从之大军必定已然近在咫尺。陛下并无太多时间,而使用我之计策,必能重创柳军,若能趁机杀伤柳从之,叛军崩溃瓦解指日可待。”
“说得好。”薛寅赞了一声,又叹口气,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今天好好想了想,姓柳的确实要打过来了,我们无兵无将,确实需要你说的那样东西。我答应你所提的条件。”
月国使臣面上闪过一丝喜色,敛眉道:“那陛下请先签一份国书,同意重定边界。之后小人立刻将那样东西双手奉上,助陛下渡过难关。”
薛寅懒洋洋道:“这个简单。”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拿出一份空白的明黄帛巾,其末尾落款处已印了御玺,“怎么,不错吧?”
月国人见薛寅早有准备,一时心中大喜,道:“请让小人来起草……”话音未落,就见天狼走到桌边,撩起袖子开始研墨,凉凉道:“我来吧,也让我这等无名之辈做点名留青史的大事。”
“……今大薛愿与月国重定边境,自溟河以北尽归月国……”
薛寅与天狼端的是配合无比,月国人在一旁说,天狼一旁润色,偶尔讨价还价,一份仓促简单的丧权辱国条约就此出炉。天狼写得一手好字,字字工整潇洒,文采也是不俗,语句被修饰得无比优美,直把一旁的月国使臣看得心花怒放。国书写就完毕,薛寅待墨水干了,将其交予月国人,笑道:“好好收着,可别掉了。”
月国人点头,又躬身道:“陛下,那样东西现下不在我身上,而在我一名同伴身上。请允许我前去寻找同伴,届时必定将东西双手奉上。”
薛寅面上的笑意收敛了,叹了口气,又坐回椅上,语气毫不客气,“让你的同伴来找我们,主动交出那东西。”
月国人面有难色:“这……陛下至少得让我传出消息去,否则他不敢贸然上前。”
薛寅不为所动,打个呵欠,“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他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他。”
月国人脸色再变,又软磨硬泡了许久,薛寅却是一律不松口,他被逼无奈,也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道:“这样……陛下,我想起来了,我将这东西藏在一处只有我知道的地方。请带我去取来给你。”
薛寅已经坐得快要睡着了,声音困倦:“是么?告诉我地方在哪儿,我找人去取。”
“那是一个密处……寻常人绝难找到,需得由我亲自去……”
“我的人找得到。”薛寅提高了声音,抬眼盯着那月国人,冷笑一声,“你到底有没有那样东西?仅仅信口开河就妄想得到这张国书?”
薛寅油盐不进稳如泰山,一番纠缠后,月国使臣实在无奈,看一眼手里国书,咬牙道:“陛下请息怒。我立刻就拿出那东西,之后还请陛下放我回月国。我国国君正等着我的消息,我在被抓前一天已和他通信,如若陛下毁约,请想想身后的月国铁骑。”
“我自然是想了的,不然你以为我什么同你耗这么久,还留你性命?”薛寅一脸不耐,“快拿出来!”
月国人仅着一件中衣,浑身上下的东西已被搜刮了个精光,没给他留一寸余地。薛寅倒是好奇,这么一个人,要怎么拿出“那样东西”。
只见月国人深吸一口气,“还请陛下给我一把小刀。”
薛寅一点头,站在一旁的天狼一抬手,扔给他一把小刀。
刀是名副其实的小刀,只做装饰性用,刀刃十分钝。月国人接过小刀,卷上自己上衣袖子,露出手臂,用小刀在小臂边缘刮动,过得片刻,小臂上的一处皮肤竟然松动。薛寅稀奇地“哦”了一声,只见月国人慢慢撕开自己手上的假皮,皮下竟放着一个东西。
月国人满头冷汗,将那东西拿了出来,交给薛寅:“陛下,就是此物。”
薛寅低头仔细端详,只见这是一块极薄的玉佩,说是玉佩,似也不恰当,这几乎就是一块玉片,颜色几乎透明,入手冰凉,似乎并无出奇之处。他将玉片拿在手里掂了掂,“这玩意怎么用?”
月国人躬着身,小心翼翼道:“还请陛下先将我送出宫,届时我自会告知陛下用法。”
这人一张脸毫不起眼,像个鲁钝老实的中年汉子,脑子倒是不糊涂,但道行太浅。薛寅没做声,过了一会儿又问了一次:“这玩意怎么用?”
月国人皱眉,正想推拒,却发觉薛寅根本没看他,而是侧着身问站在一旁的天狼:“你看看。”
天狼走过来,接过那玉片仔细打量,过了一会儿,眼中闪过惊叹之色,道:“月国奇毒月色明,果然名不虚传。”
月国人诧异:“大人亦知月色明?”
“我只是区区草民一个,别折煞我。”天狼随口应付,目光仍然放在那玉片上,“不巧,我对贵国没什么了解,但对贵国这毒药嘛……倒是知之甚多,至少这传说中的月色明,我还真就中过。”
一句话出,月国人脸色立变,失声道:“不可能!”
月色明,流传月国的绝毒,形如烟雾,有些许绮香,随风飘散,叫人防不胜防,中者四肢麻痹,而后动弹不得七窍流血而亡。这药杀伤力极广,也极难制,即使是在月国之内也极其难得,奉为珍宝。二十年前,月国常胜将军巴力首次将这毒药用于战场之上,趁夜投毒,薛军大败,死伤数千,军士死前动弹不得,抬眼只见漆黑天幕中高悬的一轮明月,而后双目迸出血泪,含恨而亡。薛国大败,此毒也由此得名,名声震慑世人。
月色明的可怕之处,一在杀伤广泛,一旦投放,随风飘散,受害者众,二来毒性狠烈,吸入者往往九成必死,哪怕有人吸入过少能逃脱一死,往往也难完全痊愈,许多人就此残疾,又或丧失神智。像天狼这样号称中过月色明,却浑身上下一个窟窿眼儿也没有,所有地方都齐齐整整的,实是骇人听闻,也无怪乎月国使者丧失冷静了。
天狼笑得悠闲,一脸怀念:“贵国这味毒药确实称得上是毒中圣品,险些就把我送去见了阎王,实在是不敢忘。”他将那玉片轻巧地拿在指尖,“不过巧得很,贵国比我清楚这毒药性的人只怕也不多,告知它用法一事,大约也就不麻烦你了。”
月国人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强笑道:“大人说笑了,此乃我国辛秘,大人又从何得知?”
“这个嘛……无从奉告。”天狼轻轻把玩手上玉片,“至于这所谓辛秘——将这玉片放入沸水中煮五个时辰,待其软化,而后碾磨成粉,再次加热,我说得可对?”
天狼说到辛秘二字,月国人脸色已惨变,而后脸色越见惨白,等天狼说完,面上已经毫无血色。
这探子被天狼识破捉回,已是失了先手,现在谈判虽成,却仍是受制于人,被薛寅连消带打挫了锐气,心绪大乱,如今最后的依仗被道破,已彻底丧失冷静,无力应付了。薛寅抱臂冷眼旁观,此时慢悠悠打个呵欠,“如此甚好,这毒药的事,就不劳使者费心了。天狼,替我送客。这位先生,后会——无期。”
薛寅说到“天狼”二字,天狼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说到“送客”二字,天狼空闲的左手稍抬了抬,而后闪电般擒出,修长十指成爪,几乎在刹那间扼住了月国人的咽喉,此时薛寅说到“无期”二字,于是天狼的长指稍稍一动,轻轻松松扭断了月国人的脖子。月国人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咽了气。天狼从出手到杀人不过片刻间的事,出手前几无征兆,动作快若惊雷闪电,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连一丝杀气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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