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 作者:梦溪石(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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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都察院的弹劾榜上,刘吉无疑名列首位,而且连着好几年都是蝉联榜首了,大家卯足了劲就是要将他弹劾倒,并由此形成了一股“弹棉花”的风气,不以为怪,反以为荣,闹到后来,连刘吉家发生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被狗鼻子的御史拿出来批评一番。
作为“狗鼻子”之一,唐泛对这股风气很不以为然,但他只是左佥都御史,中间还多了个佥字,这差别可就大了,不是老大,只是老三。
再说就算是老大,左、右都御使,也没有办法让手下不能弹劾谁,因为这本来就是御史的职责,监察百官,天经地义,谁也没法说什么。
唐泛自然不会去对别人指手画脚,横加干涉,都察院的日常事务还不算多,不像刑部,常常有从各地呈报上来的大案要处理,他闲暇时还有空继续进行先前没有做完的事情,对《大明律》的空缺进行补充完整。
就在这个时候,都察院又调来一个人,直接就把空缺的右都御史给填补了。
此公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被免了职的丘濬丘老先生,也就是唐泛的老师。
丘濬之前上疏针对汪直,因此惹烦了皇帝,直接将他踢到南京去,此后一直没能得到起复,唐泛和潘宾不是不想帮老师,而是他们官职还不够高,说话还不够分量,没有那个能力。
不过丘濬桃李满天下,在京城,虽然只有唐泛和潘宾两个入室弟子,但他曾经担任过成化十一年的会试主考,那一科后来及第的举子,都要尊称他一声座师,彼此关系虽然比不上唐泛和潘宾亲密,但同样与丘濬也是一脉相连,打折骨头连着筋的。
这一次帮丘濬说话的是怀恩,因为唐泛他们那一科的会元,也就是后来的探花郎王鏊,是太子如今的老师之一。王鏊在讲学时不经意提起丘濬,感叹老师为人正直,反倒不容于官场,太子便兴起帮丘濬求情,让他回京的想法。
他自己当然是不能直接去找皇帝的,所以太子就去找了怀恩,又通过怀恩在皇帝面前的进言,才终于将丘濬调回京城,直接过来当了唐泛的顶头上司。
老师能够回来,唐泛与潘宾当然十分高兴,在丘濬进京的当天,他们与王鏊,谢迁等人,就亲自出了城外十里去相迎,师生久别重逢,自然分外高兴,当即就把老师迎到订好的饭庄里,为他洗尘接风。
不像唐大人那样接到任命还在香河县磨磨蹭蹭,大半个月后才上任,丘老先生尽忠职守,头一天晚上大家喝到半夜才散席,第二天他去了吏部报到回来,直接就到都察院来上班了。
唐泛虽然也有自己的原则,但总体来说他还是一个比较圆滑识变通的人,对一些无法改变的事情,能够接受并退让,但是丘老先生则不同,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了,还性烈如火,刚正耿直,来都察院没几天,便也发现了御史们这股不务正业,专门盯着刘吉不放的作风。
在他看来,这大明朝弊端多多,有许多事比弹劾刘吉还要紧呢,譬如说皇庄,譬如说西厂,再不济,还有个万安呢,怎么就光弹劾刘吉,别的事情都不用干了?
丘濬雷厉风行,当即就上奏疏,历数当朝三大弊端,连带将都察院上下骂了一遍,说他们不务正业,成天想着如何钻营,公器私用,将太祖皇帝赋予他们的权力,用来为自己谋利。
谁愿意被他这么说?尤其丘濬这一骂,把都察院老大左都御史常致远也给骂进去了,一时之间,真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平心而论,唐泛很支持丘濬的观点,因为他这位老师提出来的,都是如今确确实实存在的问题,不过丘濬性子太急了,一口气想要吃撑胖子,难免就会得罪许多人。
但这样做对自己不好,不代表这样做不对。
如今这种世道,正是因为缺乏像丘濬这样的人挺身而出,唐泛虽然比丘濬更知进退识时务,可这并不妨碍他对老师的崇敬之情。
这个时候,恰逢万贵妃的弟弟,也就是重新当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万通五十大寿,他大发请柬,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收到了邀请,丘濬,唐泛等人,自然也在其列。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下,寿宴上要热闹了,然后很快就可以进入下一个案子,与汪公公千里喜相逢~
写到刘棉花同志的时候就很想笑,这人不算好人,但是有种喜感……刘棉花这外号也是真的,人家就是脸皮超级厚,哈哈哈→_→
小剧场:
唐瑜:毛毛,我打算开个铺子,你觉得做什么营生好?
唐泛:包子?饺子?春卷?馄饨?姐,城北那家馄饨可好吃了。
唐瑜:……
隋州:姐姐要是开了卖吃的铺子,那以后我的重要性还怎体现?
唐瑜:好吧,为了我弟的终身大事,那我还是卖胭脂水粉好了。
【第七卷:威宁海子案】
第86章
万贵妃数十年恩宠未衰,这是一个奇迹。
她年轻时或许饶有姿色,但如今年逾五十,再国色天香,也掩不住眼角的皱纹,而且因为年纪渐大,身形略有发福,与早年的窈窕不可同日而语。
但偏偏是这样的女人,数十年如一日俘获了皇帝的心。
皇帝或许没有因为她而停下宠幸后宫女人的脚步,在太子曝光于人前之后,皇帝更是如同放开了限制,儿子一个接一个地生,但这并不妨碍万贵妃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这是他生命中独一无二的存在,年纪越大,皇帝对万贵妃就越发言听计从,这不能不令人啧啧称奇。
但是这段放在宫廷里也许难能可贵的传奇,对于一些人来说,却是可以利用的资本。
譬如万贵妃的弟弟万通。
万通上次因为跟南城帮勾结,差点害得朝廷大臣的儿女也被人贩子拐走了,事情闹得太大,连万贵妃也保不住他,皇帝一怒之下也把他职位给撤了,让他回家反省去。
可人家就是有个好姐姐,不管怎样都能平安无事。这不,一转眼,皇帝气消了,又觉得还是自家亲戚更可靠,便将他叫回来,重新担任锦衣卫指挥使。
人逢喜事精神爽,恰巧又碰上万通五十大寿,连皇帝都笑说人生五十小圆满,让他不妨大办一回,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万通自然更无顾忌,直接就命府中上下大肆操办,请柬一发就发给京中五品以上官员,这是准备一网打尽的架势。
试想一下,万通以一介外戚之身,于国无功,又非年高德劭,却能让京中高官上门为他庆贺生辰,这该是多么长脸,多么威风的事情啊。
许多人虽然不以为然,可听说连内阁阁老都要赏脸,便觉得自己不去又太过扎眼了,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去赴宴。
这一日的万府,真可说得上是高朋满座,熠熠生辉。
放眼望去,单是首桌,除了寿星公之外,就坐了四位阁老,三位尚书。
旁边案上还放着皇帝听说小舅子生辰,特地赐下的贺礼。
除了这几位之外,旁人遥遥一望,便见到最近在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通政司右通政李孜省,以及与汪直齐名,且互为冤家对头的东厂厂公尚铭。
以东厂的地位,尚铭能坐首桌,这不奇怪,若是汪直今天来了,万通也得请他上首桌。
不过李孜省一个四品通政,也堂而皇之坐在首桌,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今日宾客盈门,车水马龙,门子收红包都收得手软了,到了后来,见到自己不怎么认识的,又或者官阶不怎么高的,笑都懒得笑了,真可谓是看人下菜碟。
客人稍微计较一点的,能直接让他气歪鼻子。
这种场合自然不会有人穿着官袍上门,跟唐泛一道过来的,是他原先在翰林院的几位同年。
大家虽然出身差不多,但后来的际遇却各有不同,有的当了东宫的侍讲,给太子讲课,有的还在翰林院熬资历,也有的跟唐泛一样进了六部五寺。
不过几年下来,竟然是唐泛升官升得最快。
究其原因,唐泛的际遇几番起落,又屡屡险象环生,这一路走来并非旁人可比。
正所谓风险越高,收获越大,你有能力,最后能够得居高位,别人当然也无话可说。
而且唐泛这人讲义气,同年有事,他能帮则帮,都会尽力拉上一把。就连别人家境困苦,他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润笔费给了出去,这等仗义疏财,不是人人都能学得来的。
所以大家调侃归调侃,并不眼红嫉妒,反倒隐隐以他为首。
京官比外官穷,这是大明朝的一个怪现象,尤其是像唐泛他们这种在清水衙门,又不怎么拿灰色收入的,当然跟其他高官显宦没法比,他们的贺礼也就相对要简薄一些。
门子是收惯了礼物了,一入手哪里还不知道轻重,又见诸人的名帖上俱是平平无奇,便将他们安排到靠近门边的一桌上去坐。
谢迁小声说笑:“可真是跟他主人一样势利眼啊!”
王鏊笑道:“算啦,咱们本来就来得不情不愿的,那些礼物换来这顿饭,还是咱们占便宜了呢!”
大家听了就禁不住发笑。
可不是么?瞧着今天这架势,肯定少不了鲍参翅肚,起码一桌也得上百两银子的,他们那几件不值钱的礼物能换上这顿饭也是值了。
几个人坐在尾桌,现场热闹熙攘,那些品秩低的官员,进来之后都陆续到首桌去给阁老尚书们请安,但也不是人人都这么做,也有像唐泛他们一样,进来之后就在自己这桌坐下,直接等着开席的。
反正人这么多,谁也顾不上谁,指不定首桌那些阁老们,连谁上前请安问好都不知道呢。
唐泛的目光略略一扫,便见第三桌的隋州恰好也抬起头来。
两人的视线一对上,俱都微微一笑。
自然,隋州嘴角的弧度要小了许多,离得远,唐泛也未必看得清,可他就能感觉到对方确实是在笑。
这相视一笑里,彼此都带了些心照不宣和默契。
隋州坐的那一桌是世勋功臣,来的人也不多。
显然那些侯爵世家都不大瞧得上万通这种靠女人上位的外戚,他们虽然不掌权,可世家就是世家,有许多是当年帮着永乐帝夺帝位得来的爵位,这些人有足够的底气不给面子。
万通除了不痛快之外,也是拿他们没办法的。
严格来说,隋州也属于外戚行列,但他的能力放在那里,一看就不是万通之辈,倒也不算被那一桌的人孤立。
按照隋州本人的性格,他肯定不会喜欢出席这种场合的,不过他就在万通手下做事,不能连这个面子都不给,不过即使坐在那里,他那一张死人脸,跟平日看不出多大区别。
除了唐泛之外,没人看得出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第二桌坐的也是官员,其中就有唐泛的老师丘濬,他如今是都察院的右都御使,与左都御使常致远坐在一起,不时也有人上前向他们二人问好。
都察院左右都御使都是正二品大员,与六部尚书同品,不过他们之所以被安排在第三桌,不是因为万通有意冷落他们,而是为了表示对第一桌的亲近之意。
那一桌上的许多人,像李孜省,尚铭等辈,平日与万通多有往来,说是死党也不为过。
唐泛正乐于从这些座次排列中发现个中玄妙,冷不防肩膀被拍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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