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上)
Tags:江湖恩怨
汉子随即退开,拱手道:“多谢诸位手下留情。”
五人收兵回礼,拿刀的一人道:“阁下功夫了得,在下心服口服,只是适才那番话,还请阁下收回去!我南方武林英雄辈出,绝非阁下口中贪生怕死、弱柳扶风之辈。”
汉子道:“确是兄弟冒犯了。老罗头一次到南边来,太过狂妄,今日跟诸位交手,方知天外有天。若不嫌弃,还请交个朋友。在下罗成,无门无派,一人双刀浪迹江湖。此番前往江南,是为八月十五英雄盟会。兄弟不才,想凭一身本事捞个把盟主当当。”
五人脸色一变,却不好发作。那人道:“在下薛风,这是舍弟薛雷,南方盟下淮南派弟子,我兄弟二人也正要前往苏州。至于这三位——”他们本非一路,也不知如何介绍。那三人并未接话,使枪的略一拱手:“我三人都是无名之辈,不与你们攀朋友,就此别过。”说罢拖枪便走,另两人也自跟上,一同去了。罗成并不挽留,将地上长桌一手提起,也不管地上三人,拂袖一擦桌面,朝那老太道:“今天日子大好,交了几位好朋友,要是瞧得起,便同我坐下喝上几杯!阿婆,拿酒来!”
薛家兄弟大笑,一同坐下,薛雷道:“你小子倒是爽利,这个朋友我今日交了。”
老太想是见多了这等阵仗,已不再惧怕,颠着小脚颤颤巍巍端上酒壶,摆好酒碗,正好五只。罗成笑道:“阿婆是个爽利人。”转向传志两人,朗声道:“小公子也是少年英豪,快来坐下!”
阿笙略一点头,倚在传志怀中,低声道:“论结交朋友,你远比我厉害。”传志不解,阿笙一指按压太阳穴,抬起眼来:“头晕。”传志这才发现,他眼神已有些迷离。
他到底是喝醉了。传志笑道:“不妨事,我同几位大哥说话,你在我肩上睡一会儿吧。”
阿笙这一睡,便是一夜,直到天光大亮方才醒来。仍是那家破落酒铺,传志偎在酒垆旁,一手抱刀,另一手揽着他;另有一人四仰八叉躺倒在地呼呼大睡,正是罗成。三人都盖着毛毯,地上散落着约莫一二十只酒坛子。阿笙本要推醒传志,见他眼窝泛青,嘴唇干裂,也便罢了,欲起身去打水,忽听有人笑道:“小哥哥可醒啦,奶奶要我给你们送热水。”
循声看去,昨日指路的小丫头端着水盆走近,递给他一条干净布巾。阿笙接过,道声谢谢,坐在地上洗脸。小丫头也蹲下,睁圆了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瞅着他问:“你真的双腿残疾吗?”阿笙不答,又开始洗手。她也不恼,痴痴盯着他,又叹口气道:“小哥哥长得这样好看,真可惜。要是你能走路,就可以帮奶奶干活,那我就要嫁给你啦——不过这位小哥哥也很好,他虽不如你好看,却很慷慨。你说,我要嫁给他,他许不许?”她转向传志,探出指尖轻轻戳他左颊。传志一声咕哝,咂咂嘴继续睡。她扑哧一笑,连连摇头:“这也不行,小哥哥喝不得酒,稍喝一点就要醉,怎么在酒铺子干活?”
她自言自语说了一大通,阿笙已梳洗罢,闭目养神。小丫头见状,又是好奇:“你在练功对不对?我在这里见过好多练功的人,只闭着眼睛就能练吗?你可能教我?你若教教我,我就把奶奶做的烧饼给你,可好吃了。”阿笙始终一言不发,她也不肯闭嘴,叽叽喳喳问个没完,另两人便给她吵醒了。传志捂着脑袋睁眼,满面茫然,罗成骂骂咧咧坐起,嚷道:“你是小麻雀吗?大清早的吵死人了。”
小丫头抱起手臂,嘴唇一撅:“我好心给你们送吃的,反倒嫌我吵啦?”
罗成起身舒展筋骨,道:“所以老罗我最烦小娘儿们,整天啰里啰嗦的,吵得人心焦。小兄弟,你以后要找老婆,最好找个哑巴去。”这后半句自是对传志说的。传志揉揉眼睛,晕晕乎乎地说:“找老婆做什么?”
罗成哈哈大笑:“方家剩你一根独苗,不找老婆传宗接代?”传志怔住,阿笙也蓦地睁眼,冷冷睇着他。罗成在水盆里洗洗手,抹一把脸,方留意到两人神色,也是一愣,又朗声笑道:“昨夜兄弟几个喝酒,咱俩还结拜了兄弟,莫不成你给忘了?”
传志脸色煞白,嗫嚅半晌说不出话。阿笙微微仰脸,对罗成冷道:“阁下知道的不少。”
罗成毫不在意他面上阴冷之色,兀自在灶台上翻来翻去,想找些吃的,随意道:“传志既然叫我一声大哥,那你的事哥哥就不能不管。哥哥在江湖上没甚名头,帮不上大忙,好在也有点功夫,你要杀什么谢慎山、张三不,哥哥我还能搭把手。”他找到小姑娘搁在灶上的烧饼,抓了两只扔给传志,转过头来,似乎这才瞧见阿笙神色,讪讪一笑,盛了碗粥端过来,席地坐下,边喝边道:“阿笙这是生气啦?要不是昨夜是睡着,我也要同你结拜一场。不如今日便拜?传志说你比他大上半年,哥哥称你一声二弟,如何?”
“不必。”阿笙看一眼传志,他正低头瞅着两只烧饼发愣,想来心中自责。虽是十八年前旧事,但传志身世若给人知道,保不齐某些有心人打他主意。不说踪影全无的谢慎山等人听说他要寻仇会如何,单是落梅庄现任主人,就不会放过他。两人私下早有商议,一切小心行事,如非必要绝不暴露身份,哪想这呆子不过喝上几口酒,就将自己底朝天倒得比那酒壶都干净。阿笙对传志道:“罗公子武艺高强,远胜你我,有这结义大哥相助,那可好得很。”
传志听出他口中嘲讽,讷讷不言。
这次,饶是那小姑娘也瞧出他动了气,道:“小哥哥可是在闹别扭?原是你俩先相识,他却跟这位大爷结拜兄弟。我原本同小花玩得最好,可是后来她却跟豆豆好了,说想要三个人一起玩,我也生气得很呢!”
她神态天真,又一脸严肃,惹得罗成扑哧一笑:“哈哈,阿笙你和这小丫头本没两样。你且放心,传志喝醉时也不曾忘了你,晕晕乎乎非要抱着你才肯睡哩!还说什么你姓‘晴’也好,姓‘雨’也罢,都要同你在一起,我这把年纪听了,都觉得不好意思啊。不知道的,怕还当你两个是小夫妻呢。”
传志满脸涨得通红,始终一言不发。阿笙瞥他一眼,撑着竹杖起身,要那丫头再端上一盆水给传志,便去牵马。传志当他要走,慌忙起身跟在后头,阿笙只当没瞧见。等两人离得远了,阿笙方道:“这一次……”
“是我不好!”传志抢道,“阿笙,我又惹你生气了,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也不知我俩说了什么,我,我喝醉了……哎,我什么也记不清楚,喝酒误事,我以后再也不喝了。我这就去同罗大哥讲,说我不要同他结拜,也不要你结拜,我们……”
阿笙转过脸来,低声道:“也不定是坏事。”他望向罗成,那人正蹲在地上吃烧饼,不时同小姑娘搭讪几句,笑得爽朗大方。“你可记得他对你说了什么?”看传志神色,也知白问这一句,虽是意料之中,阿笙仍恼得敲他一杖,“平日里我的话转眼就忘,别人说什么倒是信得十成十。”
他说罢,忽觉得这话奇怪得很。
传志哪里知道,抓过他手道:“是我不好。只是罗大哥也不像坏人,事情兴许没有那么坏。”
阿笙白他一眼,挣开他翻身上马,淡淡道:“去洗洗吃些东西,这便上路。”
传志见他无碍,才笑着说好,又想起他也不曾吃东西,忙去灶上拿吃的,跑来给他。罗成又笑话他俩太亲昵,阿笙不欲多说,传志却道:“我心里喜欢阿笙,也只想同阿笙在一处。”
罗成打趣:“那真是小夫妻咯?”
这次不待传志开口,阿笙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冷哼一声:“阁下张口闭口都是这些话,莫非想打这呆子主意?我这里话且撂下,这人同我有约在先,可是盖过戳署过名的,阁下好自为之。”
罗成一愣,又看传志正忙着给那丫头银钱,并不反驳,捧腹大笑:“哈哈,老罗可交了个了不得的朋友,你且放心,就算兄弟有这癖好,也还是阿笙你更讨人喜欢一些!”
阿笙横眉不语,只叫传志快些。
昨夜里几人喝得酩酊大醉,薛家兄弟有事在身,一早先行上路,约了八月十五再会。罗成既与传志结拜,便留下同两人一道前往落梅庄。收拾妥当,三人一齐上路。那小姑娘送别时,附在传志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晌,末了挥挥手中丝帕:“小哥哥们保重!以后可千万记得再来呀。”
纵马走出二里,罗成回头,还能瞧见那丫头身影,问传志她说了何事。传志笑道:“她说等我报完仇,再回来瞧瞧她。她已经十二岁了,家里有个奶奶,还有座卖酒的草房子,若我娶了她,往后就是酒铺子的主人了。”
罗成失笑:“这小麻雀想得倒多。”
传志摇摇头,又看阿笙:“我跟她说,她是很好很好的姑娘,只是我不要她的酒铺子。何况……”他面露苦涩,低声道:“万一我回不来呢?我往后还要杀很多人,谁知不会被人杀掉?便是回来了,她知道我杀过那许多人,只怕才不肯嫁我。”
阿笙默然,纵马在他前头,过了好半晌才冷冷道:“我说过的话,绝不食言。”
传志一愣,催身下马儿快些,上前笑道:“我知道的。阿笙,往后若有机会,我们也造一间酒铺可好?”
阿笙嗤之以鼻:“就凭你的酒量?”
传志尴尬一笑,随即又道:“我不喝便是了。”
罗成缓缓跟在后头,看两人并马同行,越靠越近,他义弟几乎要趴在人家身上,抬手遮住眼睛,骂道:“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你俩就这么打情骂俏,不觉得有伤风化?”
前头俩人不说话,又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一人凉凉道:“我还当北方汉子都粗犷豪放,不拘小节,看来也不过尔尔。”
罗成吃瘪,嘿嘿两声,由他们去了。
☆、少年恃险若平地
罗成比两人大上一轮,对这义弟极其豪爽大方,一路上忙前忙后打点食宿,连带着阿笙那份银钱也一同付了。传志过意不去,罗成只是一拍胸脯,给他讲一番兄弟道义,传志也不再多说,感激不尽,回过头来在阿笙这边大谈特谈义兄的好处。阿笙面上一笑了之,心中疑窦并不显露。这日抵达江边,罗成要两人在江畔客栈休息,他自行前去找船渡江。阿笙点了酒酿圆子,端上桌来玲珑剔透的一碗,上头浮着桂花屑,闻起来香甜可人。传志尝上一口,眼睛一亮,喜道:“我那日在樊楼,吃得就是这个!”
阿笙道:“京城到底不比江南,做法相差不大,吃起来却大大不同。江畔小店也有些简陋,不怎精致。等你到苏州再尝一碗,怕比这个更好。”
传志囫囵吞枣吃了两只,已是唇齿留香,第三只含在口中,等它细细化掉,又是一番滋味,再吃一只,似乎又有不同。他吃得认真,不自觉便露出笑容。一碗圆子不多,他吃了四只便舍不得,停下来方发觉阿笙始终瞧着他。传志不好意思,盛一勺喂他嘴边:“都怪我只顾着自己……你吃一口?”
阿笙垂下眼睛,淡淡道:“我们在城外赶路,又没旁人,亲昵些也无妨。往后都是人来人往的地方,你且收敛些。”
传志只得自己吃了,笑道:“罗大哥也这样说。”
阿笙扬眉:“你那便宜大哥管得不少。。”
传志一愣,叹息道:“你心里不太喜欢他是不是?哎,我喜欢你,也喜欢大哥,便想要你两个好好的。前日里在农家投宿,大哥又是给那主人劈柴挑水,又是给人家银钱,咱俩能住下,多亏了他。换作你我,我对外头的人情世故了解不多,你心高气傲,定不肯求那穷苦农户,岂能住下呢?这几日来都由他关照,你却总是对大哥冷冷淡淡的。我心里歉疚,大哥却说你是外冷内热的姓子,打小就是少爷,他是个粗人,心思少,你俩相处不来也情有可原,还说日久见人心,不必着急。”
阿笙冷哼一声:“我自幼便是这姓子,你嫌我冷淡也罢,多疑也好,都是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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