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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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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江湖恩怨

  那人冷冷一笑,看向阿笙:“不必。你来说。”
  他掌上力道不减,传志双手握拳死死撑在桌面,咬紧牙关想要直起身来,却不能动弹分毫,胸口疼痛难忍。阿笙见他指节发白,手上青筋隆起,不满道:“我的确见过一对兄妹,你想知在哪儿,便快松手。”
  那人手臂一沉,阴声道:“若不怕这小子命丧于此,便乖乖将你知道的说出来。”
  阿笙从未给人如此逼迫,双眉怒横,讥讽之言正待说出,忽想到传志承受不住,一咬嘴唇便欲服软,哪知付九已对那人手臂挥刀砍下,怒道:“欺人太甚!”
  那人右手按紧传志,另一手衣袖向付九拂去。付九武功远逊于他,只轻轻一拂,便给掌风击中胸口,连退三尺。此人自恃武功,方以单手对付,然只此刹那功夫,眼角扫见寒光闪过,右手手腕一凉,不及深思立刻收手放开传志,掠后一步。
  原来是阿笙,趁他分心回击付九,已当机立断拔出匕首削他手腕。
  匕首只要歪了半寸,便会插入他掌下人的脖颈。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能想到此节并即刻出手,毫不犹豫。
  这小子不简单!他暗中赞许,顿想同这少年过上几招,手下不停,挥掌向他劈去。
  阿笙救下传志,正抱起他查探伤势,哪还在意这掌?便是在意,也无法腾出手来还击。
  罗成亦探身看向传志;付九捂紧胸口,喘息不止。
  只剩下岑青。
  而他站在传志两人对面,隔着一张方桌。
  付九惊道:“小心!”
  罗成抬起头来,那人双掌齐至,距离阿笙后脑还有半尺。
  传志脸色煞白,倚在阿笙怀中,想提醒他背后有人,却丝毫发不出声音。
  这是很短很短的一瞬间。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传志忽然想到了很多很多事情。被按在桌上时,他眼前发黑,双耳轰鸣,肺部被挤在一起,根本无法呼吸。但他知道阿笙坐在他身边,还知道阿笙很生气,因为从没给人这样逼问过,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还知道阿笙怎样救他,那把匕首刚一出鞘,他便觉得背上很冷。这时他迎上阿笙目光,那和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差不多,冷冷清清的,从他身上扫过去,像没有丝毫感情似的。但他知道,这双冰冷的眼睛背后,有绝不冰冷的东西。
  传志忽然明白过来,阿笙的“喜欢”,是怎样的“喜欢”。
  “会死吗?”他想问。
  “你觉得我会莫名其妙死在这里?未免小瞧人了。”他一定会这样回答。
  阿笙当然不会死在这里。
  因为他从不冲动,也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哪怕这不是十成十的把握。
  他对面是岑青。陈叔平的师侄,秦茗的师弟,青石山这一代弟子中,不输掌门人的翘楚。
  罗成比他离那人更近,但他比罗成快。哪怕隔着一张桌子,他还是比罗成快了一步。
  阿笙会劈空掌,当然不是凭空出现的,他的师父是岑青。
  想要跳过桌子,回击那人这一掌,最快的轻功也不够快,而掌风要比人快得多。
  于是岑青站在这边,并没有动,便推开了此人。随即收手,凛然道:“阁下二话不说便连下杀招,未免过了。在下青石山岑青,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冷哼一声,道:“南华剑派,郑竟成。”
  满座哗然。
  罗成见传志并无大碍,抱手在胸,扬起下巴将这人上上下下审视一遍,高声道:“先前有人跟老子讲,过了长江就没半个英雄,如今才知道此话不假,郑大掌门剑术独步武林,想不到还有一手了不得的掌法,轻轻巧巧就能将无名小辈拍得直不起身,这等英雄气概,莫说南武林没有,便是放眼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老罗佩服!”堂中已有人低声窃笑,南华剑众弟子纷纷按剑起身。岑青忙拦下他,对郑竟成道:“原来是郑先生,在下贸然出手,只因这两位少年都是我青石山弟子,还请阁□□量我护犊心切。至于罗兄弟心直口快,不知委婉,也请阁下莫放在心上。阁下有话要问我这徒儿,眼下问便是了,何必动手伤了两派和气——阿笙,郑先生是你长辈,你可知他要问你什么?”
  他二人一明一暗,字字句句都是指责,郑竟成到底是一派掌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再发作,怒目瞪向阿笙。阿笙一手搭在传志腕上,待他面庞由白转红,脸色如常,方冷道:“不知。”
  岑青颔首浅笑:“你当真不知?”
  阿笙松开传志,将两支竹杖拍在桌上,扫一眼郑竟成,复又低下,把玩着手中匕首:“我知道。”
  郑竟成怒道:“你既知道,便乖乖告诉我!”
  “我不想。”阿笙抬眼,盯着他涨红面颊,“我不想说,你杀了我也没用。”
  岑青苦笑,遂向郑竟成拱手:“阁下瞧见了,徒儿不肯说,我做师父的向来奈何不了他,劳烦郑先生另寻他法。英雄盟会在即,大家都是武林同道,这便散了罢。”
  郑竟成忌惮岑青,也知周遭众人正窃窃私语。南华剑派是北武林泰斗,英雄盟会他要与周审川平起平坐,此事流传出去未免难看,便不再言语,拂袖而出。他那夫人忙放下银两,同一众弟子追上前去。少女红蕖仍是温吞吞跟在最后,一脚跨过门槛,却转过脸来望一眼阿笙,方才离开。
  罗成见人都散了,饮一大口酒道:“南华剑素来气派非凡,怎让这种卑琐小人当了掌门?这些年名门大派越来越不中用,藏在山里吃前辈的老本,继任的年轻人半个能看的都没有!嘿嘿,英雄盟会真要我老罗捞个盟主不成?若是那样——阿笙,你做副盟主可好?可惜我义弟脑袋不好,当不了老大。”
  这话连青石山也不放在眼里,当真狂妄了。阿笙知他素来如此,并不恼怒,岑青更是淡淡一笑,低声道:“罗兄说的是,便是我派,也……”他忽停下,抬手掩嘴,鬓边汗流而下,咳道:“咳咳……我做弟子的,也,也太丢人了……咳咳……”他气息骤微,一手捂嘴,一手撑在桌面勉力支撑,面色登时煞白。
  罗成骇道:“这,这是怎了!老罗我就是一句——”付九传志也脸色大变,阿笙眼疾手快,一把抓过岑青手腕,只见他掌心满是漆黑污血,口中血流不止。
  付九倒吸一口凉气:“是毒……是郑竟成那一掌!”见岑青已然站立不稳,忙上前搀住。
  阿笙当即点他上臂穴道,想阻止掌中毒液上流,却是徒劳,眨眼间岑青已双目迷离,嘴唇青紫,颤声道:“英雄盟会,有——”话到此处,他忽喉中一哽,倒在付九怀中,人事不省。阿笙抓过他手掌,用衣袖擦去污血,只见掌心青黑,隐隐冒出烟气。付九怒吼:“竟有如此歹毒之人!”
  变故突生,传志罗成叫声不好,起身便要去追郑竟成,却听阿笙道:“不必。”
  传志急道:“阿笙!你不是教我,用毒之人定有解药吗?他走不远的,我们这便——”阿笙已从怀中取出一粒丹药塞入岑青口中,边掐住脖颈令他吞咽,边淡淡道:“你们打不过他,也去送死?”
  传志愣住,罗成将掌中弯刀□□入桌面直至没柄,取下背上弓箭,神色阴冷:“何必打得过他?老子一箭一个,他岂会不给解药!”
  阿笙探过岑青脉搏,反问:“南华剑派的掌门人,岂会用毒?”
  罗成气得跳脚:“哼,那副小人做派,什么下三滥手段使不出?师叔中毒,你做侄儿的不救罢了,兄弟要救还他娘的阻拦?”传志却冷静下来,他与阿笙相处日久,见他不动声色,虽不知为何,也信他定有办法,便坐下道:“清欢公子的钢针杀人那样快,兴许淬了毒。他能用毒,郑先生说不定也能。他平时用剑,和岑叔叔较量掌法本就不利,在掌中下毒以求便利,不也可能吗?”
  阿笙摇头:“动手前他并不知道我们身份,何必忌惮师叔?若是他掌中有毒,且不说我,你岂会无事?再霸道的毒,也不至于顷刻如此,为何过招后师叔不曾察觉,偏是他们走后才发作?其中定有蹊跷。”
  罗成嘲讽道:“他使完毒掌,还要乖乖站在这里等毒姓发作,等我们讨解药不成?”
  阿笙一手放在唇边轻咬指甲,凝神细思。
  罗成见状,悻悻然坐下道:“你自己师叔,爱救不救,老子不管了。”传志拍拍他肩膀,也不同阿笙说话,倾身查探岑青脸色,哪知越瞧越不对,但见他面无血色,胸口无甚起伏,不免大惊失色:“阿笙!岑叔叔他,他断气了!”罗成匆忙上前,在他颈间一模,也是大震。
  阿笙却置若罔闻,抬眼在堂中环顾一周,末了目光停在传志脸上。
  传志瞧不出他作何想法,试探道:“阿笙?”
  只见这少年怔怔望着他,双目一眨,眼泪便滚落而下。
  传志呆住,相识以来,还从未见过他落泪,冷清也好,傲慢也罢,这人似乎无论何时都游刃有余,成竹在胸,哪里有过如此凄惶模样?传志只觉胸中闷痛,忙将他抱入怀中,无措道:“阿笙,你,你不要哭,不要哭。是我不好,是我不该……”
  罗成付九亦默然不语。
  阿笙将脸埋在传志肩上,半晌方道:“今夜在这里住下,我要给师叔守灵。明日有船渡江,你们自己南下去吧。”他声音隐忍,似带有哭腔。传志更是心疼,忙道:“我不走,我陪着你。你不要哭,不要哭了。”
  罗成轻咳一声道:“适才问那小二,还剩两间客房,我已订下,这便上楼去吧。”
  传志问:“我们有五……五个人,要怎样安排?”
  罗成瞧一眼付九,道:“义弟,你同你叔叔住一间便是,阿笙自然要守着岑公子,我再去找找别处。”
  一路都是他忙前忙后安排食宿,眼下如此安排,传志自是过意不去,正待开口,阿笙忽轻声道:“我想今夜和传志在一处。”传志低头,看不到怀中人表情,却见他双肩颤抖,似孱弱不已,便将人抱得更紧些,柔声安抚:“嗯,我陪着你。”
  付九见状,眼中厉色一闪,拍案而起:“传志,你同他到底是何关系!”
  这一桌上热闹非凡,堂中客人三三两两坐着,皆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罗成眼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顿感头疼,二话不说负起岑青尸身便要上楼,骂道:“奶奶的什么时候了,都给老子消停些!还有你们,看什么看!有屁好看!”阿笙亦低声呜咽,一手抓紧传志衣衫,将脸埋得更深。传志见状,哪里顾得上解释,抓过桌上竹杖、行李,将人打横抱起,对付九道:“九叔,这些事日后再说,我先带他上去。”不待回答,便匆匆赶上楼去。
  小二早在前带路,罗成一脚踹开房门,小心将岑青在床上放下,吩咐他快快备水,又看一眼传志两人,叹息一声:“你好好安慰他,我先去了。”
  传志点头,待罗成掩上门离开,抱阿笙在桌边坐下,温语安慰:“你在愧疚吗?若我们赶得快些,兴许能……那不怪你,这□□如此厉害……”他话未说完,怀中人忽低声道:“把门拴上。”
  传志不解,先将他在凳上放下,到门口探头左右查看过后,拉好门栓转过身来:“你怕给人瞧见吗?不妨事的,伤心难过的时候,谁都会哭,何况那是你——”等他看清阿笙表情,便当即愣住,断了话音。
  阿笙正淡淡瞧着他,神态自若,脸上哪有丝毫泪痕?
 
  ☆、一诺千金死生同
 
  传志生怕看错,瞪圆眼睛将阿笙审视再三,方才惊道:“你……你不曾哭?”
  阿笙略一点头,面色沉静:“你先坐下。”传志茫然不解,依言坐下,心中疑窦尚未问出,阿笙开口又是一句令人震惊的话:“岑师叔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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