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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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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江湖恩怨

  此言一出,传志清欢皆愣住了。传志从未听过女子这样明明白白同他表露心迹,只觉胸口震颤,似给她笃定的、石头一般的话砸在身上,又痛,又苦,好像亏欠了她很多很多一样。
  “但这与方公子何干?那是我自己的事。他心里没有我,强求也求不来。”清宁笑道,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身体都轻了下来,她望向传志,“我只有一件事想问明白。我原当方公子心里有秦姑娘,哪想只是妹妹,才生出几分痴心妄想。公子,若是没有今天的事,往后你我朝夕相处,你可会有喜欢我的那一日吗?”
  传志不假思索摇头。他望着清宁的面容,只觉一股清风拂过,种种旧事浮上心头,过去他懂的,不懂的,似懂非懂的,在这一刻,全都被掠去了尘埃,心如明镜,那镜中映出一个人的模样来,越来越清晰;而另一张同清宁相似的面容,却在云山雾罩之中深深望着他。
  “你心里,分明只有阿笙一个,为何要去招惹旁人呢?”
  传志一手按在胸前,那里满满的,沉甸甸的,疼得厉害。
  “我喜欢的人,早已在心里了,除了他,我哪个也不要。”他满目哀伤,满怀歉疚,“郑姑娘,是我不好,不该同你走得那样近,害你伤心了。”
  清宁微微一笑,对清欢道:“哥哥,你听到了,快放了秦姑娘罢。”
  清欢面露不甘,终是悻悻然松手,搀起秦筝:“小半个时辰便会醒,不用担心。”
  秦筝像是睡着了倚在他肩头,脸色红润,神态安详,传志松一口气,只觉双腿发软,便坐下歇息,胸口愈发紧了。他俯低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脏急跳,体内流淌的真气骤然乱了,他开始咳嗽不止,额上冷汗直冒,豆大的汗啪啪打在地上。清宁原当他只是累了,这时才惊觉不对,忙跪下为传志顺气,却见他双目紧闭,猛咳出一口血来。
  “方公子?!”
  清欢亦是惊惧,赶忙拍拍秦筝,想唤她醒来看看。
  便在这时,忽听庙外一人笑道:“正正好十二个时辰,储兄诚不欺我。”
  “爷爷凭这个吃饭,岂会有差错?”
  传志抬起头来,只见常不逊与储忠义一同踩过寺庙朽坏的门板走了进来。常不逊在他面前蹲下,眨了眨眼睛:“储兄说他这味药,一日不吃便会发作,小生不信,便同他打了个赌。唉,你昨晚上本该吃点东西。小传志,你是个好孩子,分明是他们做的坏事,却要你来担,真是对不住咯。”
  传志勉强一笑,鼻孔也开始溢出血来。储忠义自袖中取出一枚药丸按进他口中,絮絮道:“现今的娃娃们行走江湖,也忒笨了些。真当你爷爷一代毒王,乐意做小厮天天给你们牵马做饭啊?”
  清欢恍然大悟,恨恨道:“姓王的用毒威胁,我爹爹才会受制于人,好卑鄙的手段!”
  常不逊扛起传志,哎呦一声:“将才郑大公子的手段,可是光明得很。”清欢脸上一红,慢慢站起身来。常不逊头也不回,同储忠义大步迈出庙外,笑道:“若是背后偷袭,可就更光明咯。”
  他敢将背心大大方方袒露于人,自是不怕人背后动作。清欢知晓利害,抱起秦筝,跟在两人身后。
  待他们走到大路上,王雅君与孙伯良正坐在道旁一家酒肆歇息,吴应简和他的弓箭手不知所踪,想是暗中埋伏。此地已近苏州城,四野独此一家酒店,门前一道酒旗在风中招展。两层小楼,店里店外坐了不少客人,瞧打扮多是武林人士,各自带着武器。见传志几人落魄而归,王雅君也不过问,吩咐店家再支一张桌子,那小二却面露为难,央他们与旁人拼桌,店里送碟小菜,又说这几日来往行人倍于往常,实在没有办法。常不逊笑说无妨,同传志、储忠义在另一桌坐下,郑家兄妹搀着秦筝,也拼了桌。好在江南气候暖和,清晨时分坐在道旁,也不觉寒冷。
  传志已恢复如常,伏在桌上歇息,眼睛始终望向秦筝,担心清欢再起事端。清欢察觉他目光,把手中茶碗在桌上重重一放,嚷道:“我若有心害她,何必抱这一路?”秦筝全无所知,靠在他肩头昏迷未醒,正睡得香甜。
  传志无言以对,只得低头喝茶。常不逊乐得哈哈大笑。
  不多时酒菜上桌,传志刚捧起碗筷,便听北道上一阵快马嘶鸣。两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个锦衣少年人,腰间挎着一柄窄长银刀。另一个三十来岁,身着短打布衣,体格高大。两人直奔到酒肆前,少年人才长吁一声勒马停下,高声道:“小二,给咱们备张好桌子!”
  他两人这番浩荡阵势,弄得是飞沙走石、尘土四起,道旁几张桌上的客人,顿时黑了脸。传志动作快,拿衣袖先挡了盘子,等尘埃散去,才小心翼翼拿开,见盘里牛肉还算干净,松了口气。常不逊笑道:“少侠好俊的功夫!”
  传志夹片牛肉慢吞吞吃,并不理他。那边清欢却坐不住了,拍案而起,怒道:“你几个眼睛长在脑后吗?”
  锦衣少年一愣,四下扫视一番,才赶忙拱手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忙着赶路,这样好了,几位吃不得的饭菜,要小二收回去重做,我给钱,小公子莫恼,给在下个面子如何?”说罢便取出一锭银子,吩咐小二换菜。他态度爽快,清欢不好苛责,轻啐一口重坐回去。少年人不以为意,却听小二说没有桌子,蹙眉还未说话,他身旁那人便嚷了起来:“你可知道这位少爷是何人物,岂能跟这些庸夫俗子拼桌!不是有几桌还未坐满吗,快要他们自己拼去,给咱少爷腾张新桌子,擦干净些!”
  这一嚷,又引得众人怒目而视。在座的都冷冷打量着他们,无一起身。小二见多了这样的客人,上前将对王雅君几人解释过的话又恭恭敬敬说了一番。少年人倒也明理,劝那人莫令店家为难,环视一周,独王雅君这桌还有座位,便上前问他可否坐下。王雅君把玩着手中折扇,笑道:“实不相瞒,在下也不愿同庸夫俗子拼桌,敢问少侠又是何人物?”
  他这日着灰色布衣,头戴布巾,衣着远不及两人华贵。然他言谈举止不怒自威,折扇一开一合,便颇有气势。少年人看他不似常人,躬身行礼道:“在下乃苏州落梅庄主人仁义无双方携泰之孙,少庄主方剑阁之子,方传志。这位是家中叔父,付九付先生。传志年纪尚幼,武功低微,实算不得什么人物,九叔护主心切,才口出妄言,让前辈见笑了,传志替他给您赔个不是。”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落梅庄少主时隔一十八年学艺归来,正在前往苏州,欲寻当年在场之人报灭门大仇,并要回当年那份害落梅庄灭门、引江湖格局大变的天下至宝,一张藏宝图,一份富可敌国的宝藏。此事已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今日竟能亲眼得见方小少爷真容,店中众人自是瞪大眼睛欲瞧个分明,便是楼上的客人,也纷纷聚在窗前探头看来。
  传志愕然看去,那少年人从从容容说罢,王雅君敛眸一笑,以手示意请他坐下:“您这位九叔说的是,方少爷委实是位了不得人物,请!”
  见那“方少爷”坐下,常不逊凑近传志,捏捏他脸,低声调笑:“这位少爷气度不凡,兴许真是仁义无双的孙子。倒是你,木讷温吞一脸呆样,恐怕是个假的吧?啧啧,王公子可是押错了宝。”
  储忠义一听大惊:“此话当真?”
  常不逊哎呦一声,夹了牛肉塞他嘴里,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来。传志手指放在桌下,摸摸刀上那朵梅花,喃喃道:“我也不知。做方家小少爷有甚好处?”
  常不逊又是哎呦,叹息一声捂上了脸。他们同桌那两人一心望着那个“方少爷”,全不知眼前还坐着另一个方少爷。
  “付九”见两人备受瞩目,面露得色,扬起脸对王雅君道:“既知道了我家少爷是谁,还敢问这位爷是什么来路,能与我落梅庄少主平起平坐?”
  常不逊拍拍传志脑袋,捏着嗓子小声道:“落梅庄少主竟是如此了不得的人物,不晓得摸摸脑袋能不能沾些福气?”
  传志叹息:“不怎了得。”
  “方少爷”显比“付九”知道利害,赶忙躬身向王雅君赔礼。
  他将一起身,楼上便有一支短箭破空而下,“蹭”地一声自他指间擦过,箭簇悄无声没入了桌面。这不过眨眼的功夫,孙伯良已拉起王雅君纵身跃开,那“方少爷”两人却呆立在桌边,怔怔瞪着那晃动不已的箭尾。
  “付九”最先回过神来,一拍桌案抬头骂道:“什么人如此放肆!大庭广众之下偷袭,当爷爷们都是吃素的吗!”
  众人也看向楼上,但见那窗边坐了个青衫少年,神色淡漠,手中握着一张两尺来长的小弓。他身后站了个高壮汉子,腰间两柄弯刀,背上亦有一把弓,却要比那少年的大得多。少年人将小弓交给那汉子,目光在“方少爷”两人身上略略一扫,便移向了传志。
  传志也仰头望着他。
  那汉子抓抓头发,朗声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小朋友不爱说话,我替他讲。我这朋友呢,刚刚学会射箭,他有个怪癖,最喜欢拿那些自称方少爷的人当箭靶子,这一路上已如此折腾过两回。你家少爷叫什么不好,却叫方传志,这可怪不得我这朋友啦。”
  “方少爷”脸色一白,梗起脖子怒道:“你这是何意思?”
  汉子耸肩一笑:“方小少爷的仇人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你连我朋友的箭都避不开,哪里报得了仇?既然报不了仇,又怎么要那天下至宝呢?既然要不了天下至宝,倒不如做我这小朋友的箭靶子,也算功德一件。”
  众人听出他弦外之音,再看那“方少爷”无言以对,顿时明白了这是个欺世盗名之徒,一时哄堂大笑。王雅君又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既然如此,还请阁下与旁人拼桌。”
  “方传志”面上再挂不住,与“付九”牵了马,飞也似的落荒而逃,这次倒没敢再荡起尘土了。众人笑得更甚,纷纷坐回去斜眼睛偷偷打量二楼那两人,不约而同地想:恐怕这位,才是真的方少爷,另一人,便是那千里护主的付九了。
  那少年出现,不过是很短的功夫;传志与他四目相对,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似的。他一动也不敢动,丝毫不敢眨眼,旁人怎样笑、怎样想、怎样议论,他都浑然不知。他只是用尽了全部心神,遥遥望着那个人。
  那少年忽然动了,他似乎想要离开窗台,到里头去。
  不许走!
  传志惊醒过来,足尖在地上奋力一点,一个旱地拔葱纵身跃入二楼,一把将那少年紧紧抱入怀中,通身战栗不止。
  他是真的,切切实实的在他的怀里,半点也不假。
  传志几乎要哭出来。他并不知道旁人怎样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一幕,他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一个人。
  “我,我,”传志将额头抵在他肩上,半晌才用沙哑的声音呢喃道,“阿笙,阿笙。”
  “你要说什么?”阿笙开口,平平静静的,冷冷清清的,仍是传志熟悉的声音。
  这个人在笑,很温柔、很放松地笑,旁人瞧不出,他却一清二楚。
  于是传志也笑了,他退开一些,凝视着阿笙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好想你,这一次,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便是死也不能。”
  阿笙微微抬起下巴,挑起眼梢看他,很有些不屑:“不然,你当我如何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1]佛像的手势叫“施无畏印”,度娘说“象征布施无怖给众生”,虽然对剧情没什么用,但觉得很有意思,就写了出来。
 
  ☆、枕上片时梦中
 
  两人各经一番波折再度重逢,细数来分别的时日还不足一月,传志却觉得像过了半生似的,他遇到了许多事,有许多话想同阿笙讲,一时情难自持,抱着心上人忘了松开,只想一直瞧下去;便是阿笙,给他瞧得久了,脸上稍稍发红,也有些迟钝,忘了身边还有旁人。
  “旁人”罗成不得已开了口:“傻义弟也太没心肝,哥哥白白九死一生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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