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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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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江湖恩怨

  哪想话音一落,常不逊尚未接话,秦筝便蓦地起身恼道:“你又不是我哥哥,先管着自己的事吧!”传志愣住,转看着阿笙,全不知这一眼,正正触了霉头。这一路来秦筝心心念念想着阿笙,哪想一见面,哥哥眼中便只有传志,她只觉给人家抢走了顶好的宝贝似的,又想到这宝贝是她从前不怎在意的,更是又委屈又恼怒,憋了满肚子气。纵知道传志无辜,却还是拿他撒气,这样想来,心里更是五味杂陈,猛一跺脚扭头便走。
  阿笙猜到她的心思,只得叹息一声唤道:“筝儿,你坐过来,我腿脚不便,不好追你。”
  秦筝咬咬牙,扁扁嘴,跺跺脚,甩甩胳膊,温吞吞走回来偎着他抱膝坐下,不肯说话。
  清欢见状,将自家妹妹信手一揽,笑道:“小风筝,你要有我家宁儿万分之一的体贴温柔,你哥哥便不会一心想着那个木头小子啦。”话说一半,又见她一双水淋淋红眼睛瞪过来,不由自主便改了口:“不过你这样子,倒也有些可爱,天下间没几个哥哥不疼妹妹的,你便是张狂得要拆天,做哥哥的也要替你补的,是吧?”
  阿笙瞥他一眼,再张口却是对着储忠义:“倘若我们找不到藏宝图,就得一辈子跟着你?”
  储忠义嘿嘿一笑:“奶奶的,要是这样,爷爷还做什么毒王,改行当厨子倒好咯!实话说吧,小子,这是□□,你还想长长久久地吃下去?”
  众人大惊,齐刷刷朝他看过来。阿笙已料到如此,问:“多久?”
  储忠义伸出食指晃了晃:“至多一年,你妹妹这样的身子,恐怕半年便要见阎罗。”
  “你!”清欢大怒,当即要扑上去,却给清宁按住了,只得恶狠狠盯着他,指间一枚钢针悄无声息探出头来。他这动作早驾轻就熟,神不知鬼不觉,哪听常不逊悠然道:“郑少爷,小生若是你,会更聪明一些。”清欢咬牙,只得重新坐下。
  适才储忠义说罢,秦筝便软倒了身体,靠在阿笙肩上微微发抖。阿笙察觉,握握她的手,又道:“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号。”
  此言一出,储忠义瞳孔骤缩,猛然绷紧了嘴,面色阴鸷:“你小子多大年纪,没听过的事情多得很!”
  阿笙微微一笑:“储大爷自称毒王,想是很了不得。有大名者,莫说我辈习武之人,便是街头黄发小儿,也知道几个的。舍妹的师父,神医素云便是其一。储大爷一代毒王籍籍无名,恐怕是本事不济,才沦落到要给晚辈们驾车做饭的境地吧。”
  储忠义给他三言两语气得目尽眦裂,跳起来便朝阿笙撞来,传志眼疾手快,足尖一点已抱起阿笙纵身跃后丈许,拔出刀来。他全神贯注盯着储忠义双手,生怕他要洒什么毒粉,浑不知怀中人极快地瞥了他一眼。
  阿笙轻功虽不及他,想躲也是绰绰有余。然而见这人一心护着他,蹙着眉头一脸认真,他只觉有趣又可爱,干脆靠在传志身上凉凉道:“晚辈无礼,还请毒王莫怪。适才所言,只是想知道一件事罢了。”
  储忠义嚷道:“什么事!”
  阿笙抬起下巴,挑眉道:“你给岑师叔下的毒可杀人于无形,端的厉害。然仅凭舍妹医术,便可保他姓命;素云大夫亦有法可解,想是云大夫远胜于你了。即是如此,舍妹与传志的毒,怎会解不了?”
  储忠义听罢仰头大笑:“傻小子,你他奶奶的当药与药都是一样的吗!爷爷那味三步夺命粉,中者不动则罢,一旦牵动内力便当即毙命,便是好解又如何?等大夫配好解药,人早他奶奶就归西啦!这开天辟地不动声色断命丸,厉害之处就在解药难寻哩,你吃一天,体内之毒便重一天,解毒之法便与前一天不同,除了你爷爷我,莫说神医素云,便是奶奶的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们!”
  常不逊始终抱着刀看戏,听他说到那“开天辟地不动声色断命丸”,便禁不住扑哧一声,抬起袖子挡住了脸,一手默默捂上了肚子。
  “三步夺命粉,当即毙命?”阿笙淡淡一笑,反问道,“岑师叔中毒三日,舍妹方赶来相助,你可知为何?”
  储忠义一愣,这才后知后觉,方寸大乱:□□出错了?不可能!当即毙命、当即毙命,试药时分明从未出过差错……万万不会错!定是哪里错了,为什么?他口中喃喃不止,双手死死插入发中,面露迷茫之色。
  王雅君等人已留意到这边骚乱,原不以为意,此时方觉不对。孙伯良面色一凛,脚下一动便冲上前来,终是慢了半步,阿笙已开口道:“想知道,便用解药来换。”
  储忠义双目赤红,咬紧牙关正待回答,孙伯良已在他颈后猛砍一掌,百十斤的矮壮汉子悄无声便软倒在地。孙伯良这才看向阿笙,笑道:“秦少爷,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
  阿笙道:“困兽犹斗,孙先生何必担心。”
  “秦少爷乃识时务者,且听在下一言。”孙伯良扫一眼传志,“方少爷活着,固然于我主人有利;他若死了,我们另有对策,只是麻烦些罢了。之于秦少爷而言,却并非如此,还请好自为之。”
  阿笙面若冰霜,缄默不语。
  事态已息,常不逊摇摇头叹息一声,走过来扛起储忠义。
  铿——!
  谁也没有看清他是何时拔的刀。
  只听一道破空之声,饮血刀倏然出鞘。血色的刀刃,正抵在孙伯良的颈间。
  而孙伯良干枯的两指,距离他的双目不过半寸。
  “常公子,拿人钱财,还请好好替人办事。”孙伯良道。
  “王公子的钱,不过是要小生看牢小传志而已,别的可不是小生要管的事。”常不逊收刀,在刃上轻轻一舔,阴森森道,“至于小生的命,那要更值钱了,恐怕你主子要不起。”说罢扛着储忠义大摇大摆朝马车走去。
  此后,储忠义足足昏睡半日方悠悠醒来。其间传志驾车,问阿笙为何要说那样的话,储忠义称王雅君为“恩公”,想来绝不肯背叛他。罗成骑马并驾而行,不待阿笙答话便笑道:“义弟,只要他心里时时记着,阿笙有法子破他的□□,便总有套出解药的一日。”
  传志仍是不解,罗成一拍脑门,气得直嚷嚷:“要是有人跟你说,他有破你青石山刀法的秘诀,招招打你要害、压你一头,你是不是很想知道那是什么秘诀?他一日不告诉你,你是不是就要抓耳挠腮地想上一日?你越是不愿意想,就一定越控制不住地想,要是碰上个武痴,恐怕得疯了不可!”
  传志思忖片刻,这才了然,耸耸肩道:“爷爷不曾教过我什么刀法,想来也不好破。”
  阿笙不理他,反呛了罗成一句:“这时倒肯与我们同行了。”
  罗成讪讪一笑,看他身边的秦筝:“这臭脾气丫头不也非要与你在一起,怎的不说?”
  秦筝努努嘴,抓着哥哥的手嚷道:“这是我的哥哥,做妹妹的自然要同他在一处。”
  阿笙并未说话,传志却知道,他心情很好。旧友重逢,兄妹和好,他们尚在一起,不管前路如何艰险,此刻也是满心欢喜的。
  余下几日,储忠义仍给几人驾车、做药膳,阿笙时时撩他话头,或威逼或利诱,想再诈他一诈,这人却闷头闷脑半个字都不肯说了。可怜一代毒王生就是个心直口快一根筋的暴脾气,几次被他激得恼羞成怒,只能生生忍下,憋得一肚子火气,满嘴都是血泡。常不逊作壁上观,笑得前仰后合。歇息时传志仍同他过招,阿笙坐着细瞧,偶尔指点两句;秦筝看上三两招便没了耐姓,找清宁玩,末了却总是同清欢吵成一团。
  八月十三清早,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苏州城。
  江南风物不同北方,“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苏州城中水道纵横,小桥参差,舟行水上来往不息,空中似乎也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岸上房屋雕梁画栋,鳞次栉比,道旁商贩叫卖不歇,吴侬软语似莺啼鸟鸣,虽听不懂,却别有一番缠绵滋味。
  甫一进城,传志便瞧得眼花缭乱,耳朵也不够用了,秦筝笑话他是个乡下小鬼,称她当年随素云来苏州时可不曾露出这副呆呆傻傻的面容,哪想一瞧见路边摊贩的簪花珠串,便也走不动道了。清欢自然紧跟上去笑话她一番,又拉过妹妹,问她想要哪个。王雅君将马车随从都留在城外,只留孙伯良、常不逊和储忠义随行,见几个少年人兴致勃勃游玩,便笑道:“英雄盟会在即,恐怕不怎么好玩,今日且放你们自行闹去,明日午后,咱们落梅庄见。”吩咐储忠义给几人这两日要吃的“开天辟地不动声色断命丸”。
  秦筝给这“好心”吓了一跳,冷声讥讽一句“无耻”。王雅君把玩着扇子不以为意,孙伯良瞥一眼阿笙,对储忠义道:“一次一粒,倘若只吃一半,如何?”
  储忠义道:“死不了人,疼一些罢了。小丫头身子弱,恐怕得昏过去。”
  “他三人一人一粒,秦姑娘一粒半。”孙伯良道,又看向阿笙,“切莫浪费了。”
  阿笙冷冷睇他一眼,攥紧了拳头。
  众人就此别过,罗成嘿嘿一笑,拱手道:“王公子有事情要布置,老罗也得会会朋友去。八月十五,落梅庄定要有一阵血雨腥风。传志,你是这风浪的中心,怕要辛苦了,苏州美景尚来不及细瞧,好好逛一逛,吃些好的。”
  传志笑道:“罗大哥说得好像我要死了似的。”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能活到现在,福气大着呢!”罗成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取下背后那只小弓,连同箭匣一道递给阿笙,方转身大步去了。
  余下几人默然不语,身处繁华闹市之中,却似乎飘飘然于乱世,无所依,无所去。
  过了片刻,阿笙忽道:“先前我同你说,等到了苏州,便去吃太湖蟹,现在可要去?”
  传志自然说好,秦筝也拍手附和,转对清欢道:“我们要去太湖,你两个呢?我倒想带着清宁妹妹去湖上荡舟游玩,你便自己留下吧!”
  清欢抬手便去捏她鼻梁:“我妹妹去哪里,我自然也要跟去,倒是你这只小风筝,哥哥手里的线系了旁人,没人跟着,恐怕要丢咯。”
  他两人闹闹腾腾又打作一团,传志同阿笙相视一笑,拍拍胸脯朗声道:“这便去大吃一场!我还有九叔给的银两,咱们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秦筝大笑一声,拉过行人便要问路,阿笙望着妹妹,暗中握紧了传志的手,低声道:“你要记得,从今往后我们总要在一起,生死不论。”
  他们立在岸边的柳树下,长长的柳枝垂在阿笙发梢,传志看向他,好像又看到了十二年前树下的人。他的心顿时变得很暖,又鼓胀胀的,被装得很满很满。
作者有话要说:  [1]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是白居易的《正月三日闲行》。
最近精神不太好,写东西很吃力,总觉得写不好,还请原谅。如果有bug,还请指出来,谢谢:)
 
  ☆、江湖满地一渔翁
 
  一碧太湖三万顷,极目望去,湖面上几层高的画舫、游船,如同轻易便可吞没的小玩具似的。传志拉着阿笙,立在船头望着湖面发呆,脚下水波荡漾,船身摇晃,并不安稳。几人租了渔家的船,秦筝同郑家兄妹挤在船尾看船家女儿捕蟹,这头除了他两人,还有个老渔翁,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腰间挂着一只酒壶,蜷在椅子上睡觉,自众人上船起,便不曾说过一句话。船头一时安静得很,只听见湖面轻轻拍打船舷的声音。
  传志什么也没有说,阿笙便什么都不曾问。
  不晓得过了多久,秦筝蹦蹦跳跳地过来,一手举着一只蒸好的蟹,正是太湖蟹肥美的时候,每只都比她的手掌还要大。她很是欢喜,也没有刻意寻两人麻烦:“喏,烫死我啦,快点拿好咯!”
  传志慌忙接过来,看她两手烫得通红,不由心疼,正想催她用凉水洗洗,那丫头却已一溜烟窜回去了。阿笙笑着摇头,说不妨事,清宁便又端了只盘子过来,盘里放着两把小剪刀,两枚竹签,两柄小勺子。阿笙接过,她也不瞧传志,问两人可要过去同大家一起吃。那日以后,传志便不曾同清宁讲过话,此时看她低眉顺目楚楚可怜,虽有不忍,也克制下来,问阿笙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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