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不知,莺莺姑娘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此番动作若是真的能让她留在那小子身边,那小子还不是乖乖被捏在咱们手里?”钱老三战战兢兢解释着,抹了把冷汗心有戚戚道。
钱老三在洛阳落户已经有些年数了,人在江湖飘,做惯了明里暗里的各种买卖,别的不会,对付一个矜贵的小少爷还是自认为绰绰有余的。有些事儿皮里阳秋,他做的也轻车熟路。便是偶有差错倒也无伤大雅。可这件事,任钱老三思前想后,也着实不知道为何会让主子生那么大的气。
那柳莺莺在醉云楼里红的时间比传闻的那位少爷来洛阳的时间还长。这明面上清清白白的眼线,可是他们花了不少气力养出来的。
主子密报让他们盯着那小子的时候他就起了心思。
一个京城来的金贵公子罢了。那小子眠宿花楼是惯常的事。当初遇到醉云楼花魁柳莺莺也无甚差错。他只是顺手推舟再进一步,将人彻底送了去。正是虚荣的年纪,国色天香的美人追着赶着求着他做妾。这是多大的荣光?何况这位王少爷在洛阳并无父母兄弟管束,如此的好事,他没理由拒绝。
这前前后后,他钱老三呕心沥血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怎地主子一来就火冒三丈呢?
“凭你这个拙劣又浮夸的理由?”赵礼眼里一暗,深吸口气。思量了半天,到底是没忍住,低下头,眼皮一垂,一脚踹了上去,低斥道。“你到现在都没想到哪里出了问题。你个蠢狗。”
“……………”
“这,这。”钱老三拧着眉毛,匍匐在地上,支支吾吾。咬着牙,嘴硬道。“这理由怎地浮夸?郎有情,妾有意。那小子最近点了那么多次莺莺,这么个大美人,属下就不信他无动于衷。”
钱老三越说越激动,豆大的汗继续滴,倒是不妨碍这人市侩脸上的认真倔强。
“你还好意思说是妙计?”赵礼被气笑了,瞪了眼钱老三。随后握着拳头紧抿着嘴,垂下眼皮。
“看着吧。”赵礼连气都懒得撒了。勉为其难开口道。方说完一句话,顿了顿,摩挲着白瓷底的杯子,忽然抿嘴笑得阴森。说着袖子一拂,起了身,站在了三楼之上,细看着楼下闹剧。
醉云楼下的正堂里,形形色色的姑娘们围了外围,再里边是零星的几个嫖客。最里边却是一溜儿的月白袍子。洛阳书院的书生们刚下了学,醉云楼里乐呵呢。看到这出好戏哪里会放过?看他们个个人模狗样白衣素绦。若是忽略了他们脸上的看热闹时不怀好意的笑,看着倒挺像一群读书人。
王昉低垂着头,仿若无旁人般,幽幽看着身旁的任非。摸了摸下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陡然笑笑。风光霁月的脸因着那明媚的笑淡了些方才的凌厉。甚至因为沉吟时歪着头,显出了些殷切欢喜。“你不是喜欢她吗?便舍得让我娶回去?”
“咱们兄弟谁跟谁啊。”任非眼睛咕噜噜转了转。白皙的脸上漾着个谄媚的笑,拍了拍王昉的胸膛小声道。“兄弟权且先答应了,算是全了莺莺姑娘的面子。日后再给兄弟我个顺水人情,不怕莺莺姑娘不知道我的好来。”
“原来是这样。”王昉脸上的笑容倏然凝固。看着任非精明狡黠的眼睛。手里揉着袖子,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王少爷莫不是看不上咱们堂堂醉云楼花魁?那可就可怜喽。莺莺姑娘欢欣已久,却原来是春心错付。”为首的一人年岁不大,一双眼睛看着王昉炯炯放光。偏生手里还要装模作样,无聊地摆弄个鎏金的折扇,歪坐在一边的凳子上,仰着头开怀笑道。
“你放屁。”任非高叫一声儿。脸憋得通红,冲着坐着的陈苑杰挽起了袖子。饶是反应再慢,也知道今日之事,怕也不算个好事。
他们一进来就看到一身喜服的柳莺莺,这会儿任非的脑子还没转过来。根本就没想过,不打招呼的一厢情愿有个俗名叫“霸王硬上弓”。这是有人知道柳莺莺对王昉有点意思,想要“逼良为娼”了。
可便是想到了,怕也不会如何。任少爷心里眼里就只剩柳莺莺了。
“只有莺莺姑娘看不上别人的,哪里会有人看不上莺莺姑娘?”任非鼓着腮帮子,飞快地扫了眼面无异色的柳莺莺,眉间一赧。拽住王昉的衣袖,自以为狠声道。
“…………”
“我以为你会替我说说话。”王昉脸色一僵。抽了抽鼻子,一本正经地将任非的袖子放下来,低声道。
“我这是实话。”任非毫不心虚。严肃瞥他一眼,小声道。“今日之事,算是兄弟承你人情。等我抱得美人归,他日必定给少爷您当牛做马?”
任非自顾说着。没看到王昉脸色越来越白。失了血色,没了精神。
“好。”王昉忽然笑笑,郑重道了一声儿,松开自己的袖子,有些摇晃地向前一步。对着柳莺莺勾唇一笑。笑得恬淡又苍白。“莺莺姑娘花容月貌,心倾于王某,自然是我王某的荣幸。”
“可是。我喜欢男人,比如,像他这样的。”王昉遥遥一指,才只见醉云楼的三楼雅间门前,有人如青竹直立,矫矫庄庄。
第3章 喝酒
一刹那,天地静了。
楼下一排排的人下意识往楼上望去。这才发觉原来那高高楼上,有人俯首静静看着一切。
听到王昉的话,倚着栏杆的男子稍稍一愣,高彻的身姿积石如玉。倏而长长的睫毛垂下,韶润的脸上微微一笑。清雅沉静得有如山外仙人一般。
仙人并未说话。默默接受了一众目光的洗礼,修长的身子颤也不颤。没有拂袖而去,亦没有开口反驳。青瓷色的长袍和主人一般仍然含蓄又坚定地立着。
王昉清亮如水的眼眸眨了眨,抬头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目光。捏着拳头,抑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身边的人寒了他的心,王昉没想到,到如此境地,让他脆弱的自尊不至于破碎的却是个陌生人。
“现在。你们满意了吗?”王昉高高仰起头来,睥睨着众人,清冷的眼神里带着轻慢的嘲讽。
楼下一群看客们鸦雀无声。看看王昉,再看看楼上缄默的公子。心思深沉的连婷婷玉立俏生生站着的花魁都看了几圈。脑里补的大戏不知道有多跌宕起伏。
没人注意王昉身边的任非脸色忽地一白。像是烫手般,将原本拽着王昉的袖子收回来,垂着眼,嗫嚅着,心有戚戚地看着柳莺莺。
过了良久,似是犹豫够了。又轻轻拉扯着王昉的衣角。委屈巴巴道。“差不多得了,便是这么说,莺莺姑娘也落了面子,太难为情了。”
“你便如此喜欢她?”王昉酸着心,压低问一句。喑哑的声音带着难耐的哽咽。到了如此地步,原来在他心里,自己还不如一个妓子。
“我,我。”任非紧张极了,绞着手,小声道。“你便帮帮我吧。”
“好呀。”王昉深吸口气,然后慢慢喟叹一声儿。像是决定了般。陡然笑笑。笑得风清月明。“兄弟嘛,自然为你两肋插刀。兄弟看着吧。”
众人王昉漫不经心地从怀里摸出一把银票,看也不看面前的柳莺莺,转身,将一沓银票扔给了一旁瑟瑟发抖的醉云楼老鸨身上。
“赎了咱们的莺莺姑娘够了吗?”王昉打了个哈欠,颇为不在意。哼笑一声,便又是平日里目中无人纨绔少爷。
纨绔少爷悠悠转身,踱步到柳莺莺身旁,抬起她的下巴,冰冷的眼里没有神采只剩骄矜的淡漠。“莺莺姑娘既然想要个好归宿。万把银子也够了吧。至于去处,我府上还缺个倒泔水的丫头去不去啊。”
不知所谓的熊孩子,语不惊人死不休。众人霍地惊讶一声儿,有的还夸张地冲着昔日冰冷如霜的柳莺莺吹着口哨。
“王府里倒泔水的丫头这么漂亮?改天得去瞧瞧。”围观的人们终于在王昉刻薄任姓的嘲讽里回过神来。轻浮地打量着这位被贬到尘埃的昔日花魁。过了今日,保不齐这价钱就降了。
“王昉。”任非咬着唇,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无措地高喊一声儿,立在原地,不知道为何好友今日会一反常态地刻薄。
“在呢。”王昉笑笑。敛下眉间的戾气瞪着那脸上抹了三层粉的老鸨。
“够,够了。”最会察言观色的老鸨手一个哆嗦。粗略数了数手里的银票,讪笑着讨好道。“王公子果真大方。”
“行了。”王昉不耐烦听她废话。低着头不外乎摆了摆袖子。
“够是够了。不过,莺莺倒是好奇。莺莺是哪里不好?原来在公子眼里,莺莺只配做个最下等的丫鬟。”大红着锦的柳莺莺惯常见大场面,直到如此,才慢悠悠道。一双翦水秋瞳如嗔含怨,桃萼红妆的脸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无惊无喜。
“莺莺姑娘这还不知道嘛?”旁边的一位同窗看够了笑话。听到了这位花魁莺莺娇语,颇为鄙夷大笑道。“咱们王少爷不是说了?人家喜欢男人。是不是啊?王少爷?”
“是啊。”王昉笑笑。抬起头来,万众瞩目里,王昉伸出手,指着三楼的赵礼。清越孤拔的身形里洋溢藐视一切的冷漠与不屑,可往上望的时候却透着认真。“我心里有一个人,莺莺姑娘就是再清姿夺魄,在我眼里,也不如他一分一毫。”
王昉斯斯文文地站着,清雅的脸上漾着笑,回望着俯视他的赵礼。声音单薄,却掷地有声。吓得一群起哄的公子哥儿们噤若寒蝉。
只可惜,被快速地湮没在了这堂中肆无忌惮的哄笑里。
不过没关系,王昉心酸地想。至少,有一个人认真听进去了。王昉笑笑,仰起头来,对着那人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
目光交汇。那人眉头忽然一挑。对他做个口型。随后青瓷色的袍子一闪而逝,消失在王昉的视线里。
唯两字。“安心。”
他在安慰他。在王昉少爷的心被扎得千疮百孔,还要强颜欢笑的时候。
王昉忽然觉得自己真傻。弃我去者,不可留。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王少爷还怕没人喜欢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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