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发洛阳 作者:一碗月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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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洛等到胸口的翻腾静下来之后,伸手抹了一把脸。
视线渐渐清晰起来,他愣愣地盯着脚下自己的影子,手腕却忽地被一条藤蔓缠住了,紧跟着是双脚,是腰背,是拿剑的那只手。
转瞬之间他已经被制住,那有力的枝条如同人的手,将他整个人拖过去,到了天萝面前。
又是一阵晕眩。
面前是天萝没错,是天萝,可她已是个怪物了。
她整个人腰部以下被藤蔓缠绕着,细细看去,似乎已与藤蔓长成了一体,双腿被裹进那可怖的墨绿藤条中间,一点踪影也无。
腰身之上亦爬满藤蔓,可那柔软的枝条,却不是从其他地方伸过来,而是自她体内生长出的。
一条又一条,粗些的细些的,皆冲破了皮肉,在空中招摇。
那张脸正冲着他,眉心之上,藤蔓微微吐出,盛开着一朵紫红色的花。
面前的人,分明是被这藤蔓吃掉了,那张如旧美艳,仿佛未曾历经岁月的脸却仍旧能笑。
“娘亲如今很恶心么?”她问,被藤蔓缠绕着的手抚上他面颊,触感生腻,那动作却极温柔。
寻洛脸色青白着,抿紧了嘴唇,脸上瞧着平静,整个身子却不可抑制地一直在颤抖。
天萝的手抚至他唇角,将他方才吐出来的血迹抹净了,笑道:“好孩子,你怎么来得这般迟?再不来娘亲便要死在此处了。”
怔了半天,寻洛才开口,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谁将你关在此处的?”
天萝闻言手一紧,寻洛下巴顿时发出咔一声响。
他眉头未曾皱一下,只是顺着她力道,微微抬起了下巴,垂眼看着她,不死心地问:“谁?”
“你要替娘亲报仇么?”天萝问,手下松了劲,缓缓抚摸着他下巴,“娘亲是不是弄疼你了?”
寻洛胡乱地摇摇头,一动便引来一阵锥心的痛。他如今四肢皆被制住,整个人反抗不得。
天萝见他反应,轻笑一下,声音转瞬带上了点伤感的意味:“你便是如此,自小我问什么,你都摇头。你就这般害怕我么?”
她眼里忽地蓄了泪,寻洛一怔,愣在了原地。
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缠绕自己的藤蔓越来越紧,胸口处已在发痛。艰难地垂下眼,只见自己下身,与天萝一般渐渐被藤蔓缠裹住了。
浑身冷汗顿时便起了。
“娘亲。”他喊了一声,感受到身上的缠绕松了一瞬,又跟着紧起来,他于是提了提声音,沙哑着嗓子喊,“娘亲,你见过梅寄了么?”
天萝一怔,寻洛又道:“梅寄,你的另一个儿子,我的弟弟。”
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寻洛惊讶地发现是天萝在流泪。她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楚是哭还是笑,道:“我见过,我怎么会没见过。”
这反应让寻洛心里又一紧,莫非是梅寄将她锁在此处的?
“是他么?”他轻声问,“是他将你锁在此处的?”
天萝摇摇头:“自然不是,可他当时真的想杀了我,你知道么儿子,他想杀了我!他想杀了他亲生母亲!”
寻洛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又剧烈地颤抖起来,小声道:“不是他想杀了你,是你想杀了他。就像此刻一样,你想杀了我。”
天萝闻言仰天大笑起来,笑了半天才赞:“真聪明,不愧是我儿子。我遭蛊虫反噬,怕是一辈子要待在此处变作一堆枝条了,得要至亲之人的血才能救。你那好弟弟啊,竟给我吃了令蛊虫休眠的药,若不然我早找着你了。”
“儿子。”她忽地敛了笑意,又捏起寻洛下巴,仰头却似在俯视,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道,“你来替我吧,娘亲想出去走走。”
寻洛只觉得心头一阵恶寒,狠狠拿头往前一撞,撞在天萝脑门上。
这下来得极恨,藤蔓已与天萝是一体,她额头那朵花似是吃痛,猛地一收,缠住他胸口的藤蔓也跟着一松。
他趁机自怀中摸出了柳叶短剑,反手割向缠着手腕的藤蔓,跟着往后拼命一扯,半边身子自由了一瞬。
趁此机会踢起地上一粒石子,往高烛的方向飞去。
天萝冷笑一声,藤蔓又已缠上寻洛,短剑被藤蔓卷住,寻洛把不住,已脱了手。
那烛台极重,一粒石子根本不可能撼得动,她笑得喘不过气来,像是在笑自己这儿子笨极了。
寻洛却凛眉,直直盯着她。天萝于是敛了神情,母子俩对视着,目光皆是令人胆寒的冷漠,如出一辙。
过了片刻,寻洛身后轰地一声,烛台那头燃了起来。
那粒石子根本不是什么小石头,是他为以防万一,从前在庄九遥的提醒之下带在身上的阳石,方才在挣扎之间掉落了。
阳石处理过,易燃,外面包裹了一层细砂,裹住了原本的味道,瞧上去与普通石头一般无二。
方才他也不是对准了烛台,而是对准了烛心。
只要一瞬,便足够火光燎去外头的细砂。
阳石一点便燃,翻滚出去落在地上,静了片刻,便一发不可收拾,转瞬已燎着了干燥的一切。
四周的藤蔓开始急速往天萝身边凑。
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实在太不幸,这山洞的石壁里头,竟也夹满了阳石。
天萝看着面前大盛的火光,难以置信地瞧着他:“你要与我同归于尽?”
第96章 化为灰烬
身后的火光越来越炽热,寻洛忽地笑起来,笑得极灿烂。
他认真地看着天萝:“娘亲,我已不是从前那个任你拿捏的小孩子了,若我今生想要离开你,代价是这条命,那我也心甘情愿。”
“你便这般恨毒了娘亲么?”天萝拧起眉毛,手下发力,藤蔓渐渐收紧,寻洛跟着咳嗽了两声,嘴角溢出了血。
他费力地摇摇头:“我不恨,娘亲,我不恨,我只是觉得娘亲活得太苦了。”
天萝一怔,看着他后头的火焰,轻声道:“你信不信,我现在能立时杀了你,也能在火光燃尽这洞中空气之前,回到地面。”
“我信,”寻洛勾起的嘴角不曾放下来,“我自然信的。娘亲想做什么做不成呢?多年前我与阿八一战,娘亲便不该救我,免得儿子日后受了这样多的折磨,如今还要看娘亲受苦。”
这一句不知怎地,让天萝失了失神。寻洛垂下眼看她,眼里满是怜惜:“娘亲,有人托我带给你一句话。”
天萝一言不发,只是藤蔓仍一寸寸在收紧,额头那朵花渐渐褪了紫色,红得愈发重了。
“那个人姓刘,”寻洛笑出声来,“叫刘奕。”
“你说什么?”天萝失声,最后一个字音几乎未曾发出来,随着她情绪的变化,那藤蔓几乎立时便要勒死寻洛。
“我说……有个,有个叫刘奕的人,让我告诉你……”寻洛艰难地开阖着嘴唇,接着道,“他说梅寄的名字……是他亲自取的。”
天萝怔住,藤蔓忽地松掉。
寻洛手心朝下,运足了气狠命一握,那柳叶短剑瞬时飞入掌心,而后顿也不不顿,直插入了她胸口。
滴滴答答的声音响起,血顺着短剑滴落,又将他一只手染得通红。
天萝还是愣愣地看着他,火光映照之下,那张脸在急速地失却生机,露出苍白的,生了皱纹的本来面貌来。
“梅寄。”寻洛低低咳嗽了几声,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娘亲,一字一句道,“刘奕在南方折梅,是要送给娘亲的吧。”
短剑拔出,又再没入,发出噗一声,轻柔,又冷漠。
天萝身子不可抑制地一颤,张了张嘴,却未发出声音,只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那张表情淡淡的脸,自眼里流下两行鲜血。
缠住寻洛的藤蔓终于全部松开。
没了支撑,他整个人猛地坠下去,跪在了天萝跟前,脸冲着地面。
后脑勺上有温热的触感。
寻洛睁大了眼,直直瞪着天萝脚下的土地,自然,天萝如今已没有脚了。
热气已近了,这洞窟里的一切,不久之后便会一同化为灰烬吧。
他脸上如旧没有表情,只有大颗大颗的水珠自眼眶砸向地面。
“娘亲,”他仰起头去看天萝,轻声道,“娘亲,你抱抱洛儿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他。
他出了天门之后为自己取名寻洛,是因了有一回无意间,曾见过天萝在纸上写这二字。
当时那好看的脸上神情难言,在哀戚与恨意之间来回变幻,她低声喃喃:“你我相识于洛阳,咱们的儿子就叫寻洛好不好?洛儿,好不好听?”
她那般失神,甚至连旁边有人在偷听也不知道。
可她自始至终,这么近三十年来,从未以此名叫过寻洛一声。
寻洛缓缓爬起来,手里尚握着那柄插入自己娘亲胸口的短剑,费力地攀上天萝早已不是人身的身子。
最后寻找到了她的胸口。
他比天萝高出大半个头,此时只得半蹲着,将半边脸靠在她胸口之上。
血糊了满脸,他却犹自不觉,只沙哑着声音道:“对不起娘亲,我撒谎了,我恨极了你……恨极了你,恨到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过,可我如今想活了,所以要杀了你。”
“娘亲抱一抱我。”他脸上淡淡的,只是任凭双眼怎样睁大,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他拉起天萝随着生机的流逝而迅速枯干的手,环在自己肩头。
那手却极无力,挂上去又滑落下来,他便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重新拉上去。
末了像是个撒娇缩在母亲怀里的小孩子,一手环住天萝的腰,脸在她胸口处蹭了一蹭,嘴里轻念着:“娘亲抱一抱洛儿。”
火势蔓延,阳石味盖住了血腥气,火舌舔舐过来,却不知怎地,像是害怕天萝似的,在母子俩周围留出了一小块安全的区域。
世间在寻洛耳朵里,是一片寂寂。
“娘亲你莫要生气,抱一抱洛儿。”
、
四个人在朱雀门前酣斗,却只庄九遥一人带了伤。
他的武功是刘仙医教的,且受蛊毒压制,多年不曾用过,即便是内力极高,与刘仙医相比自然还是有差别。
不是不能一斗,而是斗起来占不了便宜。
至于梅寄与祁云,则是一个不愿伤对方,一个伤不了对方。
打着打着,刘仙医转头看了梅寄一眼,问:“这小子阻你路,你做什么束手束脚的?”
梅寄不答,只是手头攻势猛了一瞬,却又在刀锋将至时微微偏了一偏。
这动作本不易发觉,可刘仙医心下本就奇怪,此时更是极关注他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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