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撒娇惯用的招数,宋芷却很受用。
于是孟桓向里让了让,拍拍床:“来吧。”
宋芷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躺了上去,睡在孟桓旁边,却四肢僵硬,连胳膊也不敢乱动。
孟桓一伸手,将胳膊横在他腰上,嗯,终于又抱到了。怀里的人清瘦了许多,连腰也比以往细了。
“我既然回来了,往后的日子,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宋芷哭笑不得。
“好了,就这样,睡吧。”孟桓说,手上也没使什么坏,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宋芷看着孟桓的睡颜,那样俊朗的一张脸,原本总是意气风发的,此刻却满是苍白,疲惫。
伤口在痛,因此孟桓睡着了,眉头也是皱着的。
宋芷小心地抬起一只手,却抚他的眉心。
说了要你笑口常开。
这样子,我怎么能放心呢?
不知为何,宋芷莫名有一种预感,他不会这样陪孟桓很久了。
宋芷确实是累极,很快也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黑了,有丫鬟进来过,看两人睡得熟,便没有打扰。
宋芷刚想起身,便察觉到孟桓的手还牢牢箍在他腰上。
宋芷小心地想扒开,没成功。
宋芷头疼,又无奈,低头亲了亲孟桓的额头,说:“乖啦,松手。”
睡梦里的人不知听到没有,在宋芷再去拉他的手时,果真拉开了。
孟桓养伤这段日子,或许是两人这两年来,相处最和睦的日子,没有争吵,没有冷眼,没有嘲讽。
但好日子总是短暂的。
九月,一道圣旨从皇城传了出来,直飞到孟府里。
赐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连串废话嗡嗡嗡地响在孟桓脑海里。
“兹闻伯颜将军之女绰漫,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皇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武略将军哈济尔,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绰漫待宇闺中,与哈济尔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
关键的那几句,却清晰异常。
赐婚?
为何会突然赐婚?
他才被降了职,这时候陛下应该还在恼他才对,怎么会突然赐婚?是绰漫做了什么?
“哈济尔,”来传圣旨的内侍满脸的喜色,“还不接旨?莫不是高兴坏了?”
孟桓猛然醒神,他抬起头,看向内侍,那是忽必烈身边侍候的老人了,能让他来传旨,想来陛下也很重视这桩婚事。
对啊……绰漫是安童的女儿,是皇亲国戚呢。
“臣……”孟桓盯着那道明黄色的圣旨,只觉得像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不想接。
可不能不接。
抗旨不遵,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整个家族都会受牵连。
一时间,孟桓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无数可能。
若他接了这旨,宋芷会如何?
会对他失望透顶,会伤心难过。
若不接这旨,他会惹脑皇帝,惹恼安童,惹恼伯颜,会牵连爱赤哥和阿可。那他的仕途算是绝了。
爱赤哥会被连累,皇帝不会直接惩处他,但他受到伯颜和安童的排挤。
接?还是不接?
“哈济尔?”内侍的脸上已经有了不悦的神色,“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还不接旨?”
“莫非这天大的喜事,你还不情愿不成?”
不情愿。
不情愿。
他早已心有所属,又怎么肯背叛心上的人,去娶别人呢。
孟桓的头低下去,却没有伸手,正想抗旨,便见着一个慌慌张张的人影,从门外冲进来。
见圣旨便如见皇帝本人,宋芷这样可是大罪。
孟桓一时慌了。
但索姓宋芷还有分寸,躲在柱子后面,一脸都焦急,他张着嘴,用唇语在拼命说着什么。
孟桓看懂了。
他在说:“接旨。”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第二更
第115章 绸缪三
接旨?
孟桓的脑子懵了一下。
为何要接旨?
他难道不知道,接旨后,自己就要娶绰漫吗?
宋芷在柱子后看着,见孟桓迟迟不接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两人远远地对视着,内侍总管瞧见孟桓神情不对,顺着他的视线,便要看过去。
偏偏这时候,孟桓注意到他的眼神,若是让其看到宋芷在远处慌手慌脚的,不敬圣旨……
孟桓没有继续想下去。
“公公!”孟桓赶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喊出了声。
“嗯?”内侍转回头,睨着孟桓。
“臣……”孟桓伸出手,低下头,在宋芷乞求的目光下,缓缓出声,声音低哑,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去的,“……领旨谢恩。”
内侍总管这才掀了掀嘴皮子,露出一点笑容:“早干嘛去了,咱家还当大人不情愿呢!”
孟桓低着头,勉强笑了一下:“怎么会,臣只是太高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罢了。”
内侍总管哼笑一声:“陛下的对大人恩宠,可是旁人没有的。绰漫小姐,是安童大人和伯颜大人的掌上明珠,先皇后也最是疼她。”
“陛下将她指给大人,可想而知,对大人抱了多高的期望。”
在安南惨败回来后,世祖大发雷霆,将上至脱欢下至一干将领,全部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孟桓当然也不例外,武阶从武德将军降到了武略将军。
孟桓还记得那天,他一身的伤,跪在阶下,年老的皇帝将案上的东西摔了一地,指着他的鼻子骂废物。
到今天又开始笼络人心,打一棒子给颗枣,不愧是帝王。
若没有宋芷的存在,他该是会感恩戴德地接旨,可这假设不存在。
孟桓命齐诺给了公公赏钱,又亲自将人送到孟府门口,才失魂落魄地回来。
才转身,没走回几步,就看到不远处的宋芷。
宋芷站在一颗木槿花树下,粉色重瓣的花落了一地。
已是深秋,木槿花都谢了。
宋芷脸上没有笑,也没有哭,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孟桓,单薄的身子在这两个月养回来了一些,可在孟桓看来,还是太瘦。
秋风起,宋芷乌黑浓密的发被发冠束起,余下的则自然下垂,在秋风里微微摇曳,与鸭卵青的衣摆一起,飞起好看的弧度。
孟桓忽而不敢去看他。
他垂下眼,站在原地,手倏然握紧,他到底是负了他……
“征南,”宋芷见孟桓没动,便主动走上来,轻轻问,“总管走了?”
孟桓别过脸,点点头:“嗯,走了。”
宋芷微微笑了一下:“那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为何不回去?”
宋芷的态度自然得仿佛那总管只是来封赏,不是来赐婚。
孟桓抬头看他,试图从宋芷的脸上找出失望、愤怒的痕迹,仿佛这能让他好受一些,可他失败了,宋芷的表情与这两个月来别无二致。
“我……”孟桓的声音哽在喉头,“……对不起。”
“我对不起你。”
宋芷闻言唇角微弯,笑道:“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征南你本就该娶她,”宋芷拉着孟桓的手往回走,“她注定是你的妻子。”
“绰漫小姐又漂亮,身份又尊贵,还很爱你。”
“但她没你好。”孟桓说。
宋芷顿了顿,笑了,他偏开头,抬头去看墙头支出来的红叶。
“你要好好待她。”宋芷说。
宋芷肯定自己说的是真心话,但眼眶却不由自主地酸了。
“……那你呢?”孟桓问,嗓子眼绷得紧紧的,“你……会怎么做?”
宋芷没有回答,他突然想起前几年,孟桓带他去香山看红叶的时候了。
“……你带我去香山吧,征南,我想看那里的红叶了。”宋芷说。
他会怎么做呢?
宋芷心底苦笑,其实关键从来不在于他,他根本无法决定自己的去留。
孟桓不愿他离开,可等绰漫嫁到孟府来,又怎能容得下他?
“好,”孟桓没能问出答案,也没有再追问,“明天我就带你去。”
如今已是深秋九月,旨意才刚下来,想在年前将婚事办好,有点赶,绰漫和哈济尔的婚事,当然不能草草了事,因此婚期多半定在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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