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说,你蹭吃蹭喝够了没,好歹做点事当做饭钱啊。”
酒楼满座无虚,文老板财大气粗,毫不给他家主子的师兄留面子,声音半分不客气。
“你这店缺小二还是帮厨?”
“都缺。”
“那好,我呀字不错,帮你写张招工启事。”
谢晚成已练就一身厚皮,惭愧又不能当银子,该吃吃,该喝喝。
“你去食屎吧!”文曲怒吼,抢了他筷子震桌上,碟盘里的花生米集体飞空,又悉数落进盘中,一颗也没掉队。
谢晚成不嫌弃,伸手捡回筷子,嘴上也不忘埋汰文曲,“注意点场合,满口脏话,一堂的雅兴都被你糟蹋了。”
然而在座的早已见怪不怪,懒得浪费精神瞧他两一眼。
换作往常,文曲的嗓门必定节节攀升,可今天出奇地大方,活活忍下了这口气,一脚踩上长凳坐了下,
“主子不是回王府了么,你去打听打听,他还活着没?”
谢晚成不愿意,“你怎么不去?好歹你在王府待过,你想见无隅,王爷不会不让的。”
文曲扭捏了会儿,闷闷道,“我暂时、不想见王爷。”
谢晚成翻他一眼,好像人家想见他似的,却道,“为了你家主子,见见也无妨,他能吃了你不成?”
文曲一顿眨眼,托起腮帮子,明显犹豫了,谢晚成连忙扛大锤趁热打铁,“你带上武曲一起,这么一来,理由更充分,王爷知你们一片孝心,肯定许你进府探视,不看僧面看佛面,无隅受罪都因为他不是。”
文曲缓缓投去个眼神,溜圆的眼珠来回转,“真的?”
“当然!”谢晚成坚定地与他对视,笃定无比地点了下头。
“属下擅自行动,还请主子恕罪。”
连齐很灵姓地又追了一句。
可他的灵姓总是用得不在点上。
话说出口,再多解释,不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么。
渊澄其实把这茬忘了。会送信的奇麻雀,已经是铁证。文无隅的师父师兄弟,一家人,能问出什么来。
这下怕是文无隅防备之心更甚,可即便回避了他,此人依旧是不为所动。左右拿他没法,渊澄也便生出破罐破摔的心情来,他呷了茶,扫了眼不加掩饰直望着连齐的文无隅,
“怎么说?神仙福地白云观被你找到了?”
连齐略显苦脸,他习惯于将大小事宜一一回禀,谨慎让他不敢擅作主张遗漏掉自认为无用的消息,而那些无用的消息在主子看来或许大有用处。
娄瀛山山高林深地势峻峭,白云观楼宇以墨绿为主,二者相互掩映,此前派去的人能寻到白云观,说费尽千辛不为过。
观内众道,自成不食人间烟火的一派怪人,整日念经打坐,视来客为无物。
连齐等人在楼外徘徊数日,才有个道士前来接见。
然而接见也非接见,只是带来居静道人的几句话,和一捧香烛纸钱。
“那小道带话说,让我等下山之后代为祭拜山脚下的文姓孤坟。”
“还有呢?”
“还说,若是遇见来自白云观的云游道士,转告他们,玩够了就回山上去,承继修道大业。”
文无隅渐渐眯起眼来,听得最后一句,干脆笑没了眼,仰倒床上乐不可言。
渊澄也跟着笑弯眼,“你师父预备让你继承衣钵?那姓谢的呢?”
文无隅断断续续道,“下山前师父有言,哪个迟归哪个接他老人家的圆座?吾和师兄约定,二十年内不回观。”
连齐禀罢,杵一旁无所适从,总感觉这一趟娄瀛之行,讨了满怀的尴尬。
渊澄挥手示意他告退,赤脚踩床榻盘腿而坐,“你师父是个有趣的老头吧?有机会给我引见一下。”
文无隅也把两腿收合盘坐,“王爷想出家?”
“定要出家才能得见尊师?”
“那倒不是,吾以为王爷拜入师尊门下,修炼三年五载,宗师之位非你莫属。如此吾也好归,若不然,得二十年之后才能给王爷引见,一旦回去,便再也出不得了。”
渊澄煞有介事地频频点头,“为你的自由着想,不见也罢。”
留候的小厮叩门,“王爷,该换药了。”
文无隅很自然地欠身,看架势似要揽下这差事。
王爷没说不许,小厮便自觉退下。
而后就是一段羞于人闻的对话。
“你到底会不会,轻一点…”
“这样呢?不痛了吧?”
“还是痛,再轻一点,慢一点…”
“已经够轻了……”
“嘶~”
“对不住,对不住,一下没控制住力气……”
“照你这么下去,我得痛死…”
“那长痛不如短痛,王爷忍一忍…一会儿上药时该不会痛了,可好?”
“……来吧。”
第65章
这天,一辆普普通通的四轮马车停在距离王府还有百丈远的空地。
好一会才下来三个人,其中两人手肘上挂着四个大得夸张的食盒,以至于走路姿势活像只鸭子。
蹒跚至正门,文曲瞪了眼谢晚成,意思让他按约定行事。
约定其实很简单,便是由谢晚成叫门。
谢晚成这次没抵赖,收到眼神就抱了拳踏前几步,“小哥,麻烦通报一声,文公子的两位家仆求见文公子。”
王府侍卫探头看向墙根被食盒压得气喘吁吁的二人,文曲皮笑了下回应,侍卫自然认得他,道了声稍等,便往府里去。
没多久只见连齐孤身出来,扫三人一眼,“进去吧。”
“走走走…”
得到准许,文曲扛上食盒催促谢晚成入府,谢晚成却退让一旁,“我就不去了。”
“为啥?”文曲问,都到门口了来个不去是几个意思。
“我,”谢晚成拧眉,故作忧郁,“暂时不想见他。”
不想见谁,文曲没问,这话耳熟他前几天才讲过,于是朝谢晚成狠狠翻白眼,领着武曲进门,轻车熟路往西厢去。
连齐并未尾随,依然站门口,两人左看右看终于是对上眼,
“你真要在这等?”
“方才不是说了。”
“你不想见文公子?”连齐又问,惯有的面目表情。
谢晚成够起个意味不明的笑,“我其实只是顺道看看你。”
连齐老脸一僵,眼神忽地冷下几分。
谢晚成见状噗嗤笑出声,“你这人老是那么正经,实话跟你说,我是不想见你家王爷,看吧,手下都没好脸色,更莫说他,我何必自讨没趣。”
连齐别他一眼,正欲转身,谢晚成又接着道,“左右你也没事,咱们随便聊聊?”
“聊什么?”连齐冷冷淡淡问一句。
谢晚成没觉出自己此刻也是自讨没趣,抬手指那头马车,“这么一里一外站着被人瞧见多不好,烈日炎炎的,去车上歇会。”
两旁侍卫成功被这逻辑吸引了目光,双双看着他。
连齐犹豫片刻,当真迈开脚步。
“许久不见你之前去了哪里?才回的吧?”
车厢里没茶水没零嘴,两人就这么干坐着。
阳光灿烂,车前两匹马驹交颈嘶喃。
“去了白云观。”连齐回道。
谢晚成怔了住,复问,“可曾见到我师父?”
“不曾,不过你师父有话转告。”
谢晚成竖起耳朵甚是认真等他后话。
“要你速回白云观继承大业。”连齐说罢直直看着他。
谢晚成眉心渐蹙,神情颇为凝重,“他老人家不行了?”
连齐眉头不由自主跳了下,“带话的道童没说。”
出乎意料的老实,谢晚成暗笑,“你不了解师父,他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着呢,再活五百年不在话下,他总想骗我们回那闷死人的地方,自己好逍遥。这话你有告诉无隅吧?他肯定也不当真。”
连齐闷声,微微点了点头。
“我跟他讲好了,二十年之后再做决定,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妥协。”谢晚成自顾自话。
连齐听得这句彻底没了声,此刻已证实文无隅所言无虚,他便不知聊什么为好。
谢晚成却是话痨,把山道之险观邸之妙道众之非同常人一应问个遍。
所谓的闲聊,全由谢晚成这把桨划动连齐这只船,絮絮叨叨也不觉尴尬。
文曲走到西厢院门外,做贼似的先冒了个头探情况,院子里和从前一样,花草盆栽井然有序。
就房门口有一人候立,很是敏锐得看向他。
在那道陌生目光的注视下,文曲踏进门槛,弱弱唤了句,“主子,我和武曲来看你了。”
屋里二人刚又换一轮新药,渊澄因为疼痛额头冒出细汗,面色不是尚佳,一转头看见文武曲负重累累站门口,模样甚为滑稽,立时展眉解颐,见他们放下食盒要跪,便挥了把手,“免了,我看看都什么好东西。”
王爷面善,文曲也便如释重负,拎了食盒挨个打开,“也没啥新鲜玩意儿,我想来想去不知道带什么,就把店里卖得最好的几样拿来,你们尝尝。”
文无隅延颈一瞧,险些跌下床,好家伙,烤鸡烤鸭烤鱼烤猪蹄,俱是荤食,幸亏另两盒有几样素菜和小甜点。
渊澄扶额,“这些我府里不都有。”
文曲垮下脸,略委屈,“我刚才说了不知道带什么。”
文无隅捡盘甜点,往嘴里塞,边赞道,“好吃,这个王府没有,王爷尝尝?”
说着递出瓷盘。
渊澄看了眼红红绿绿的圆团子,兴趣不大。
文无隅却站了起,捻一颗凑他嘴边,渊澄好歹是张了口。
主仆三人表情如出一辙,直勾勾巴望王爷道句好。
“还成。”渊澄品罢,主动捡了一颗。
明明表情动作俱到位,显然很是合口味,偏吝啬得没句赞美之词。
文无隅微不可见地摇下头,俯身又去挑了盘糕点。
渊澄坐下床榻,顺手拿走他手中的瓷盘,吃得心安理得。
文曲打进门就瞧见偌大一张矮得出奇的红木床,直觉告诉他不该问的别问,于是撩起衣裾席地而坐。
他如今的扮相俨然是个有钱人,只是举手投足仍欠矜持。
渊澄觑他一眼,眼角噙笑,“文老板,生意可好?”
文曲手撕大鸡腿,武曲一只自己一只,无所顾忌地开始啃咬,“可好,每天饭点楼上楼下都能坐满,有时还排长队呢。”
文无隅冁然,深感吾家有儿初长成,长歪长裂不要紧,重要的是终于不必靠他谋生。
渊澄似见不得文曲安逸,话锋一转,“生意这般红火,我的那份几时给我?”
文曲一大块肉含在嘴里愣住,“哈?什么那份?”
“分红,怎么也得五成。”渊澄比出五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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