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公子 作者:半寸月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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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璟儿马上去为您安排。”
裴璟急匆匆的起身出殿。
身后,传来太后咿咿呀呀虚弱的戏语:“七月七日七夕节,千伞堆满街,鹊桥你慢点架呀,情人莲步轻来……咳咳……咳咳……”
裴璟停在殿门外,嬷嬷识眼色,忙放下托盘和碗,轻声跟出来。
“殿下。”
“太医不是说皇奶奶还可活两个月,为什么皇奶奶会变成这个样子?”
突然想吃想喝,想完成生前渴求的愿望,分明是将死之兆。
如此模样,恐怕半个月都熬不过。
嬷嬷举袖拭泪:“太医说,太后娘娘她根本毫无生志,所以身体才败得那么快,即使用药维持,心疾不解,喝药也是无用。殿下,太后娘娘日日盼着去和先帝陛下团聚,根本……根本劝不进,恐怕只有十日……十日可活了。”
裴璟双腿发软,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扶着殿门眼前发黑。
“殿下,殿下……”
嬷嬷见裴璟也不妙。
裴璟无力的摆了摆手,“没事,我没事。”
他喃喃自语着,灵魂却仿佛被抽干了。
嬷嬷哽咽得泣不成声:“殿下,您要保重身体,您不好,太后娘娘九泉之下也难安。”
裴璟看向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泪水汹涌落下。
接着,他如游魂般返身离开。
嬷嬷实在担心急了,急急跟上去:“殿下,您去哪儿?”
裴璟头也不回地,“我……我去给皇奶奶准备一个热闹的及笄宴会,找人唱……唱《千伞记》。”
这两天,裴璟心神不宁,早出晚归,孟初霁感觉到分外不对劲。
起先还不想过问,可是一连三日都这样,他就不能不过问了。
好不容易逮着他一回,孟初霁问:“你不是休沐么,怎么比平日里这么忙,回来倒头就睡,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问,裴璟的情绪仿佛决了堤。
悲痛占据了他整张脸,孟初霁心中突突一跳,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笑容淡了不少:“你别难过呀,有什么不……”
“皇奶奶她只有七日可活了。”
瞬间,所有话语哽在喉咙咽不下去说不出来。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这片天地蒙上阴影变得沉闷窒息。
孟初霁瞳孔猛缩,只觉被人当头泼下了一盆冷水,浇得他遍体生寒,连话都说不利索: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裴璟深吸一口气,徐徐闭上了眼:“皇奶奶她只有七日可活了。”
“怎么会这样!”
孟初霁失声叫出来,当头遭受到一记重锤,锤得他差点魂不附体。
裴璟抱住孟初霁,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肩头,孟初霁感受到裴璟的身体在颤抖,自己也跟着不稳起来。
怎么会那么快!
不是还有一个半月吗?
七天……难道七天后他就要离开大绥回大楚了吗?
“静静,皇奶奶就要去了,我怎么办?”
裴璟迷茫无助地问着,其中痛苦宛如化不开的浓稠。
孟初霁手脚发冷,比他更迷茫无助。
对呀。
他该怎么办?
只有七天了。
尽管他已经违背了太后的吩咐,自私的让裴璟沉溺在对他的感情里面,没有狠下心跟裴璟断得干干净净,但是答应了太后要把一切事情真相告诉裴璟这件事,他不能不做到。
他不想再一直欺骗裴璟,他也怕太后死后变成厉鬼来找他。
再看裴璟,他颓然而绝望,更胜他数倍,孟初霁心慌意乱,胡乱安慰道:“你还有阿娇,还有陛下,还有皇后娘娘,要保重身体,千万不要哀伤过度。”
裴璟嗓音低沉嘶哑:“那你呢?”
“我……”孟初霁脑筋急转,“我的意思是除了皇奶奶,你还有很多亲人。”
裴璟正是难过不安的时候,越是难过不安就越想抓住些什么,尤其对孟初霁,恨不得这一生都牢牢的死死的握住。
“你是我的结发妻子,难道不算我的亲人?”
他扶着孟初霁的肩,不依不饶地问。
孟初霁几乎招架不住,想什么说什么:“我是你的爱人。”
裴璟稍稍心安了,这才放过他,亲了下他的眉间,道:“对,你是我的爱人,的确不能算在亲人之列。”
孟初霁松了口气,又随意跟裴璟掰扯了几句,不一会儿,有人过来把裴璟叫走了。
孟初霁幽魂似的飘回自己的房间,状态萎靡且一眼就能看出他心神不宁,阿福正端着新鲜水果准备去他房里给他换,不慎撞到他,跟撞到鬼似的,吓了一大跳。
然后,他看向孟初霁,傻傻地问:“少爷,你怎么了?”
孟初霁缓缓抬眸,游离在外的魂魄归位,挤出一丝笑容:“准备收拾行礼吧,我们马上可以回大楚了。”
第99章 99.四苦(五更)
他的笑比哭还难看。
阿福百般疑惑:“这不是好事么,少爷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孟初霁未答, 却是返身进了屋, 失魂落魄道:“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阿福站在原地懵逼的挠了挠脑袋,只好端着盘子走了。
……
年宴过去多时, 元宵节都过了好几天了, 宫中突然传来要办宴会的消息让一干皇室宗亲文武百官错愕不已。
紧接着,又传出消息, 说要办及笄宴会, 众人就更加蒙圈了。
宫中的公主们早就都成年了, 最小的在去年也举办了及笄礼, 这是办哪门子的及笄宴会。
然而裴璟手握生杀大权, 如日中天, 没有人敢说个“不”字,收到请柬的全都表示会赴约。
为了足够热闹, 裴璟请了王都中十几个有名的戏班子, 让他们轮流唱《千伞记》, 他不知太后当年听的《千伞记》是哪个戏班子唱的, 一人唱一段,总有一段是太后听过的那个。
还有烟花,裴璟命人搬出了宫库里所有的烟花, 让他们在唱戏的时候放,一直放到及笄宴会结束, 不够还要去宫外采买。
如此准备了几天, 热闹的及笄宴会开始了。
晚上温度凛冽, 戏台子又是搭在临湖的地方,扑面而来刮来的风宛如冰刀子,太后被裴璟搀扶着,一步步往最中央观赏的位置走。
绥帝被裴璟特赦,准许放出清尘宫,他搀着太后另一只手,满口提醒着:“母后,您慢点。”
众人才隐约猜到,估计太后的身子不太行了,一个赛一个的缄默,生怕说错一点话。
孟初霁远远站在一边不敢近前,他怕他一出现就惹得太后不高兴,但事实上太后一心想要看戏,旁人根本不去理。
譬如裴显。
裴显残了,是裴璟让人把他抬过来的,他一出现就哇哇大叫:“母后,快救救儿子,您看看您的孙子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太后置若罔闻,期待着看向戏台子,一夕之间仿佛回到了十六岁的青春时光,细声问:“璟儿,这戏怎么还不开始啊,我都等不及啦。”
裴璟将情绪藏得极好,温和笑道:“皇奶奶您坐,这就开始了。”
说着对李修宜使了个眼色,李修宜离开前去下令,不一会儿鼓声月胡声笛声喇叭声热闹开场,身着戏服的花旦翻着筋斗登场。
太后高兴拊掌,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儿:“开始了,开始了。”
裴璟抓了一把瓜子,替她剥瓜子仁,太后一边吃一边看,十分尽兴,过了一会儿,她看四周的人,问:“他们怎么都不笑啊?”
话刚落,皇室宗亲文武百官都傻笑起来,装作一副认真看戏的样子,鼓掌喝彩道:“好!”
太后睨了那叫好的人一眼,道:“好什么好,这主角都被人拆散了啊。”
那人讷讷低头,裴璟莞尔:“皇奶奶,瓜子不能吃太多,容易上火。”
太后只吃了几颗,远比不上裴璟剥的速度,听裴璟这么说,就不吃了:“那就撤了吧,吃多了长面疱那就不美啦。”
裴璟回身朝人群里的孟初霁招手,孟初霁犹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过去,看到太后专心看戏并不往别的地方瞧,于是默默凑上去,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裴璟将一碟瓜子仁给他,“来,拿着吃。”
孟初霁端着瓜子仁,看了看左边的皇后,再看看右边的阿娇,压力山大,或许看出他的为难,阿娇自己主动在碟子里抓了一把,说:“太子皇兄剥的瓜子就是好吃。”
然后,皇后娘娘也拈了几颗,冷冰冰道:“儿大不由娘。”
孟初霁才将瓜子仁一颗颗吃掉。
这一出戏足看了一个时辰,原本是有两个时辰的,太后看着看着睡着了,靠在裴璟的肩上。
裴璟替她理了理被风微微吹乱的银发,绥帝脱下衣裳盖在太后的身上,皇后默然将怀里的手炉递了过去,阿娇用大氅包住了皇后半个身子。
孟初霁蹲在一边,恍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个外人。
孟初霁不钻牛角尖,只是悄悄退开些,离他们远一点,不要破坏了这样和谐而美好的画面。
太后睡了一刻钟后醒了,眯着眼睛睁不开,说想回去睡,还让裴璟不要送了。
嬷嬷顷刻上去扶她,绥帝对裴璟道:“璟儿,你回去吧,朕照顾着就行了。”
裴璟目光转也不转,眼睁睁看着太后被簇拥着走远,然后回身去寻孟初霁。
孟初霁已经不在了。
裴璟询问宫人,宫人指着某条黑漆漆的路径,道:“娘娘往那边去了。”
裴璟连忙大步追上去。
小路很窄,树影斑驳着洒在地上面,月光的光斑很浅,不及天上烟花璀璨,照得一切亮如白昼。
裴璟看见孟初霁沿路慢慢的走着,叫了他一声:“静静。”
孟初霁停步回眸,一字不发的在前方等着他。
他的面庞被时有时无的光亮勾勒着线条流畅的轮廓,一半鲜明,一边黑暗,他的眼睛干净清澈,仿若银星,不知怎地,他却在其中读出了一丝落寞和忧郁,
分明两人近在咫尺,但心的距离足有万里,就好像……他随时都会羽化登仙,离他而去。
裴璟按捺着这缕惶恐,笑着问:“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
孟初霁垂睫,“闲得无聊随便走走。”
裴璟上去牵他的手,道:“那我陪你一起走走。”
“嗯。”
裴璟便携着他走出了树林,四周光线变得通透,烟花直冲天际“啾嘭——”炸开,特别像他娶孟初霁那晚放的烟花,五光十色,美丽繁盛。
“皇奶奶她要去找皇爷爷了,皇爷爷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这几日,他从难以接受到悲痛到麻木到平静坦然接受事实,再到此时此刻的开朗,心态成熟了许多。
人生八苦,生死老病免无可免,他能理解太后,假如有朝一日孟初霁先死了,他肯定也想快点耗死自己去见他。
孟初霁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轻轻笑了:“你能这么想,就让人放心了。”
裴璟停步,偏首凝视他的脸,慢慢执起他一只手,握在掌心里,道:“静静,人世匆匆万般来之不易,我们不要再磋磨下去了,倘若你对我有一点点的爱意,接受我和我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好不好?以后老了,我就这样牵着你散步,活得是时候了,我们就约好一起死,生同衾,死同穴,海枯石烂,万世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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