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妖奇谈 作者:顾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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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点药。”孟老板从底下抓了几味药,然后抬头找别的,一边道:“你去忙,不用管我。”
小景倒是想管,但他可不敢,如此一想,也转身做自己的活去了。
孟老板昂首找了一圈,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用的药,抬手去抽,松松垮垮套着的外袍袖子便随之落了下来。细密的伤口在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遍布。
第十六章 慈母(十二)
刚从后院过来的张神医一眼便看见那些还在渗血的伤口,几步走到他跟前,伸手就将还在伸直了胳膊取药的手握在了手里。
手蓦然被他温热的手握住,孟老板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转头就见张神医皱着眉,看着那些伤口担忧溢于言表,“怎么回事?”
“小伤,小伤。”孟老板有些不自然地开口,想把手收回来,却被他握的紧,“这能是小伤?”张神医难得的严肃,表情都冷下来。
“我抓点药,敷了就好.....”
张神医听了,转头看他已经抓好的几味药,摇摇头,“这都是治刀伤的,你这伤口治不了。”
说着,伸手替他放好衣袖,转身开始配药,“我给你抓一副药,王婶做了早饭,你先去用一点,我让小景熬了药,饭后半个时辰就可以服药了。”
孟老板抿抿嘴,平日里常挂着的笑意都收了起来,乖乖的点头,“好。”再没有多说,转身钻进了后院。
待转过了照壁,看不见外堂忙碌的张神医,他抬手看了看刚刚被他握过的手,摇头道,“这呆子,还挺有劲儿。”
早饭后张神医尽职尽责的端来了一碗熬的墨黑的药,守着孟老板让他喝,阿玲幸灾乐祸的闻了闻,捏着鼻子瓮声道:“闻着就苦。”
孟老板笑眯眯的对她道:“墙上的门可开好了?”
阿玲讪讪地笑了笑,乖乖的出门拿榔头凿墙去了。
张神医表情严肃,把药碗往孟老板手边推了推,“喝了。”
孟老板笑意僵了僵,讨好道:“你看,我这伤口不要紧的,我拿点药外敷就好了,这内服就......”
“不行。”张神医头摇的犹如拨浪鼓,一步也不肯让,“必须喝了,我再给你包扎。”
孟老板企图讨价还价,“那喝半碗怎么样,你这医术,药到病除,不用喝这么多。”
“不行,一滴都不能洒了。”张神医又把碗往他手边推了推。
孟老板扶额,端起药碗,桃花眼难得认真的看了一眼张神医,“真的......”
“不行。”张神医态度坚决。
孟老板咬咬牙,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放下药碗,咂咂嘴尽是苦涩的味道。
却见身旁的张神医袖口一动,手打开,掌心里躺着一颗蜜枣饯,“给你。”
孟老板一愣,思绪忽然纷乱。有些久远的回忆突然涌上心头。
“给你。”托着蜜枣饯的掌心布满老茧,那是常年握剑磨出的,面色冷然,声音里却透着无法忽视的关怀。
那时遮阳山的风吹的正好,那人束起的发被风轻轻扬起,可是那双眼眸似乎永远结着寒冰。
“想什么呢。”张神医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蓦然回神,却撞进他的眼底,完全不同。他的眼底总是那么清澈而又单纯,喜怒哀乐一眼便能望穿。
“我不喜欢吃蜜枣。”孟老板眼神微暗,垂下眼睑不再看他。
“吃了就不苦了。”张神医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将枣一股脑塞进他手里,然后侧身将医箱打开,拿出装着药膏的小瓷罐,“手拿出来,给你抹药。”
孟老板将手里的蜜枣握紧,伸手任他包扎。
“这几天不许沐浴了,沾了水好的更慢。”他的伤口细若游丝,但却极深,若不好好调养一时半会难以好透。
“听到了没?”见他出神,张神医再次嘱咐,“不能沾水。”
孟老板忽而一笑,桃花眼满是深情,“蟑螂,你真好。”
张神医霎时面色坨红,结巴道,“胡......胡说什么。”
孟老板哈哈一笑,仿佛刚刚那个心不在焉的人不是他。
仔仔细细包扎好伤口,张神医脸上的红晕才算褪去几分,“好了。”
白布包的细心,一圈圈将他的小臂全部包裹,连最后打结的地方都系的平平整整,孟老板翻手欣赏了一番,“不错不错,蟑螂真是贤惠。”
抬眼见张神医刚刚要恢复正常的脸色愈发绯红,笑着道:“我去监工,看看阿玲有没有偷懒。”
阿玲勤勤恳恳地凿墙,一天的光景竟已开出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她扔下榔头活动活动手
腕,想着建议自家老板钻洞了事,脑中浮现出孟某人笑眯眯的样子,顿时一阵冷颤,将自己的想法赶出脑海。
月上中天时孟老板已经摆好了棋局,将《纵横》扔给阿玲让她破局,阿玲皱着眉头盯着那黑白棋子,看着看着一个变成两个,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孟老板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扔了一床被子过去盖住她,兀自拿起棋子左右对弈。
直至子时过,门口的魂玲声脆响,门框轻轻被叩响。
孟老板起身道:“进。”
叶大娘低着头进了店内,对着孟老板屈了屈膝,“孟老板。”
孟老板指了桌边的凳子,“请坐。”
叶大娘局促地坐了,迫不及待地张口,“孟老板,我这病......”
“五年前你是不是得过一场病?”
叶大娘慌忙点头,“那是肺病,咳了些日子也就好了。”
“好了?”孟老板淡淡问道“如何好的?”
“我......咳了许久,一觉醒来便好了。”叶大娘急忙道。
“你,并没有好。”
“我......我......”叶大娘急忙摇头,“我好了,我真的好了。”
“你已经死了。”孟老板喝了一口酒,嘴角含笑,眼神温柔,但是说出的话却似寒冰冷剑。
“不,不,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叶大娘连连摇头,眼神慌乱。
“不止你。”孟老板缓缓靠近,嘴角笑意愈深,“你的儿子,也死了。”
“不!”叶大娘骤然尖叫,青霜的面容霎时变紫,两行血泪夺眶而出,“我活着,我活着,我的儿子也活着!”
“他在两岁的时候已经死了,李家的少爷并不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在这里。”孟老板手腕一翻,掌心里躺着一颗守魂珠,那珠子里充盈着白色的光,流动的正是一个魂魄。
叶大娘披头散发地跌倒在地上,血泪流了满面。执念的瓦解让她瞬间萎靡,那长久以来支持着她的信念,突然崩塌。
骤然间,她的身体好像破碎一般,裂痕蔓延。孟老板暗叫一声不好,手里已经捏了诀,欲往她身上封去。手来没碰到她,破风之声骤然响起,白色的哭丧棒从黑夜里破空而来。将叶大娘死死钉在门框上。
孟老板松了口气,起好姿势的手又放下,“幸亏来了。”
“我们来晚了。”小白缓缓踏进门内,朝孟老板揖揖手,小黑径直走到叶大娘身边,用锁魂链拘了叶大娘在手。小白道,“这老大娘,也真是厉害,我们追了五年,今日可算押了。”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如此一番苦心,难免让人唏嘘。”孟老板摇摇头,倒像是倦了,“这一世太苦,若可以,让她下辈子和儿子好好在一起吧。”说着,将手里的守魂珠扔给小白,“此间事了,我也算安心了。”
小白接了那珠子,抬手看了看,“这怨气冲天,怕要在忘川里好好泡上一泡了。”
“何止,厉害的很。”孟老板晃了晃自己被包的严丝合缝的手臂。
小白倒是笑的更欢,“没想到还能有让孟老板出点血的魂魄。”
“见笑了。”
小白笑着说:“如此,劳烦孟老板了。我们先回去复命。”
孟老板一点头,“好走,不送。”
小白将珠子收进怀里,和小黑转身走了。
孟老板转身倒在软榻上,烛火摇曳,大雪纷扬,正是一个安眠的好夜。
第十七章 杨柳依依(一)
转眼便到了年关,沧州城一片喜气洋洋。阿玲穿着一件滚着毛边的淡红色夹袄,脸被冻的红彤彤的,提着一个食盒挤在人群里左顾右盼。
右边王婆家的烧饼撒着烧熟的白芝麻,香味馋的她咽了好几口口水,左边邱大爷扎的灯笼惟妙惟肖,兔子的耳朵还能动,引的一圈小孩抢着要。
前面写对联的赵秀才一手好字,红底的对联上写满了吉祥话,买一副对联都得排队,阿玲只恨自己没长四只手,好多买些东西回去。
明天便是除夕,年前的最后一场集市热闹的让人眼花缭乱。
好不容易买够了东西,人挤人地走的远了些,才算松了一口气。抬头一看正是万花楼底下。
为了迎接新年,万花楼也是张灯结彩,平日里红花绿叶的绸带都被换成了大红锦缎,衬着万花楼原本就漆的红色的墙更是喜庆万分。
阿玲放下手里的东西歇了口气,那万花楼二楼的窗户就被人支了起来,翠色的簪花步插在云髻上,摇摇晃晃地露出来,翠微姑娘柔声招呼阿玲,“阿玲。”
阿玲抬头望了一眼,见是她,笑着招招手,“翠微姑娘。”
“怎么不见你家孟老板,你买了这么多东西怎么提得动。”翠微姑娘满是关怀。
不说也就罢了,这提起自家老板,阿玲就皱了眉。月前她在后院好不容易凿好了门,以为就完成任务了,可谁知那无良的老板竟还要她和了泥沙,将那门抹整齐。
拿着榔头凿墙她也就忍了,和泥抹墙的是她一个......嗯,女孩子,该干的吗?
翠微似乎听的有趣,追问道:“那你可干了?”
“我怎么能干,这不领了出来采购的活计,孟老板良心发现,正自己在后院抹墙呢。”
“孟老板在干粗活?”翠微不可思议道。
“要不我怎么能这么轻松。”阿玲甩甩手,喘了几口气道。
翠微姑娘掩帕笑起来,笑声仿佛屋檐下挂着的铃铛,“转告孟老板,若是闲了,来万花楼一聚。”
阿玲急忙仰头作揖,“一定,一定。”
说完又和她胡乱聊了两句才提着东西回了店里。
孟老板平日里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干起活却是毫不马虎,这才半天的功夫,那新开的门边已经被抹的平整,连脚下有坑的地方都被填平了。
阿玲打量了一番,很是满意,“不错,不错。”说完,一步跨进了医馆的后院,“张神医快来看看,咱们是一家了。”
小景提着红灯笼正在檐下挂灯,踩着梯子一边爬一边道,“公子在前堂呢。”
“都正月二十九了,还有病人?”阿玲惊讶道。
“病可不会挑时候。”
“那张神医岂不是除夕都要接诊?”
“年年如此。”小景挂了一处,下了梯子,挪着梯子道:“过年也未曾闭过馆的”
“看来你们家老板更可怕。”阿玲顿时觉的自家老板可爱多了。
刚想完,就见孟某人推开阁楼的窗户朝后院喊道:“阿玲,拿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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