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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 作者:蝎子兰(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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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朝堂之上

  跟签字画押似的。
  如火烈烈,则莫我敢曷。
  李在德担惊受怕地盯着老王爷看了好几天,盯得老王爷莫名其妙,还说:“怎么旭阳不来了?”
  李在德难过:“他……他有军务。”
  老王爷嘟囔:“小邬这两天也没来。城外京营驻扎的地方听说挺危险的。”
  李在德低着头进自己房间。他情绪一激动就控制不住眼泪,通常不是真的在哭。
  但是现在,他真想哭。
  邬双樨在城里城外疲于奔命。紫禁城好像真的快要关不住天花了,城中多处胡同爆出天花。皇城戍卫司人手忙不过来,从京营中抽调人手。邬双樨自告奋勇,跟他交好的军官一把拉住他:“不要命了你!都怕被挑中,你自己要去!”
  邬双樨笑一笑。
  他想办法去看了看自己的父亲。邬湘在北京荣养,还那样。邬双樨从头包到脚远远地站着看自己的父亲。他第一次里自己的父亲那么远,头盔面罩太厚了,父亲嘴巴一张一合,他什么都没听清。
  邬双樨吃力地跪下,给邬湘磕了个头。他不用人扶,自己踉跄着爬起来,转身走出别苑。
  能为父亲做的,终究不多了。
  邬双樨领着人在城里收天花病人。京营原来只负责清理叛乱的死亡尸体,邬双樨头一次近距离接触天花病人。真正的天花原来是这个样子,邬双樨惊得全身冷汗。重症将死的天花病人只有一双眼睛能动,迷茫地睁着等死。
  还活着。邬双樨看着他,他还活着。邬双樨招呼另一个士兵过来,拽着天花病人身下的床单把他移上单加。抬着天花病人,邬双樨努力去想李在德,想李在德温柔迷茫的眼神和笑容。
  浓郁的脓血味道被清冽的风一刀劈开。
  从京营一起进来的士兵有吐的。
  他们不是没有经历过战场,多惨烈的都见识过,刚刚还京城平叛。炸伤,砍伤,所有兵器火器能造成的伤亡他们都见识过了,却仍然被天花给吓得手脚冰凉。战场上可以拼尽最后一口气反抗,面对瘟疫,连反抗都做不到。
  呕吐的士兵只有十几岁,扶着墙鼻涕眼泪都下来了。他感觉身后有人拍他的背,有人摘了手套给他一个手帕。他回头一看,是邬将军。
  邬双樨是京营这些抽调人手中级别最高的,真正的鹰扬将军。虽然都觉得他疯了,可是有个真正的将军在,他们起码感觉自己不是被丢进城来送死的。
  “圣人都在紫禁城里守着。此时正是国难,你我有幸进来为国分忧,就不必再多想其他的。”
  皇城戍卫司的士兵抬着病人远远经过,他们已经彻底麻木了。
  “走。”
  天花病人抬走,门上贴封条,内里有疫,想活命的不要进。理论上要把能烧的都烧掉,但是北京胡同犄角旮旯里都掖着东西,冬天又干燥,火势一起来附近民居都保不住。
  邬双樨心里计算一下,这里的胡同跟傻狍子他们家不在同一片城区。目前傻狍子附近没有出现天花。
  邬双樨舔舔嘴唇。
  临别时,傻狍子轻轻亲吻的触感好像还存在。邬双樨总觉得傻狍子含着糖,呼吸都甜甜的。傻狍子特别认真地亲他一下,离得太近,两片远远的眼镜片上都是呵气。
  邬双樨一抿嘴唇,自顾自笑一声,挺好的。
  邬将军坚毅勇猛,纵横沙场无人可当,指挥作战所向披靡,接近完美,就是莫名有点疯。京营的人或多或少听说过当年——算不上当年,也就去年——“丹阳将军”风流天成的名号。金兵一来“丹阳将军”彻底消失泯灭,再后来,邬双樨就成了脸上有疤的真正的鹰扬将军。
  鹰扬将军犯不着进城来收天花病人,他进来了。沉着冷静地指挥士兵们跟他一起抬病人,把尸体装车,一起送到京郊。病人以及病人家属进皇庄,尸体到京郊烧埋。
  没什么人有异议。太后下的懿旨,皇三子都是这么处理的。
  邬将军把病人和尸体送出城。尸体烧埋,病人进皇庄。邬将军这几天每天都来送人,皇庄的戍卫都认识他。死的人越来越多,皇庄戍卫也慌了。鹰扬将军道:“慌什么,为国捐躯也是荣耀。”
  一身铠甲的将军屹立着,能撑住塌下来的天。
  邬将军再一次送病人和尸体出城,听到一个消息。朱大夫和吴大夫,有可能找到了抗住天花的方法。邬双樨以为痘苗有限,给皇族用了平民是轮不上的,如果朱大夫和吴大夫找到了新的办法,功德无量。
  太医院的一个大夫和一个军官已经试过,结论是真的有用。邬双樨了然:“还需要更多的人试。”
  本来想给皇庄戍卫士兵种上,都听说这是牛身上的病,并不愿意。邬将军摘了手套和口罩,反复看看自己的手,原来竟然还有这种作用。邬将军平静道:“如果能派上用场,非常乐意。”
  邬双樨和京营的士兵全都接受种痘。邬双樨低头看朱大夫用沾着脓的小刀一割自己的胳膊,只觉得酣畅淋漓。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不必想那么多,他轻松地看自己胳膊上的口子,通体快意,心里的蓬蓬的杂芜被摧枯拉朽烧得一干二净。
  朱大夫很感激邬双樨:“多谢邬将军,将来牛痘惠及世人,将军有一功。”
  邬将军真正地笑了:“那样,再好不过。”
  邬双樨种完痘,重新穿上衣服铠甲,无忧无虑吹着口哨牵着马往京城走。他这辈子都在琢磨怎么立功,朱大夫跟他说有功。邬双樨捂着脸大笑,然后揩揩笑出的眼泪。
  邬将军专心地想着李在德。只愿牛痘真的有用,惠及世人。其余的,什么都不想了。
 
第213章 
  工部虞衡司军器局巡检李在德向研武堂呈上第六代德铳。
  年轻的小官人站在研武堂中间, 微微仰着小下巴, 立得绷绷直。他双手捧着锦盒,特意戴了眼镜,像春天里一棵顽强的小树。
  自他进工部之后开始算,德铳改了六代。然而加上他之前磕磕绊绊自己窝在家里的摸索,其实已经超过十代。每改一代都像是割肉, 但一代比一代更好。
  王修微微一惊, 居然已经六代了。李在德的手很粗糙, 指甲因为在辽东基本都掉过所以也不好看。他那么郑重地捧着盒子, 真真地看着王都事:“请殿下和王都事过目。”
  摄政王看着他, 笑一声。李在德的脸刷啦熟红。德铳的原型,炸过摄政王殿下的手。李在德戴着眼镜,所以清晰地看到了摄政王殿下斑驳的右手,愧疚地垂下眼睛。
  “德铳选用最好的建铁, 绝对不会炸了。”
  王修打开盒子。他见过德铳的圆心,并且对德铳心存芥蒂。那把做工并不怎么样的火铳把老李的手炸得血肉模糊。王修下定决心不再让老李去碰这玩意儿, 打开盒盖的一瞬间, 他愣住了。
  真正为杀而生的武器。
  通体乌黑墨沉,依旧是那古朴粗犷的轮廓, 乍一看大巧不工,细节却精雕细琢。它是一只恶兽,沉静地等待苏醒。
  李在德抬头挺胸,毫不谦虚地接受王都事无意之中流露出来的膜拜。多亏了工部的同僚,这是他们一起拼尽一切得来的成果。本来应该早就出来了, 只是撞上了天花和叛乱。
  李在德完成了它的收尾工作,工部用最好的木料特制了德铳的锦盒。
  今天,第六代德铳正式地见到了摄政王。
  王修一看德铳,心里突然冒一句:这一看就是老李的东西。
  黑,巨大,粗犷,蛮横,骁悍。
  摄政王走过来,看到德铳,伸手拿起来一比划。德铳的材质跟帝王枪和九鼎弓是一样的。乌黑吞光,杀意沉沉。
  “最上等的建铁。如果能用上钢,更强。”
  德铳的不需要点火,也不需要填开一次填一次火药。专门配德铳的六发弹药整整齐齐码在锦盒里,摄政王殿下拈起一枚椭圆形带花纹怪模怪样的弹药审视。王修笑道:“把这个打出去?”
  李在德摇头:“不,还是火药。”
  王修微笑:“那你能不能教教我?”
  李在德放下锦盒,从后面打开德铳,把弹药一粒一粒塞进去,合上德铳,双手递给摄政王:“殿下,您上膛,然后可以试试。”
  摄政王来了兴致,拎着德铳站在院中,随意瞄了一根菜地里的木桩,惊天一响之后,碗口粗的木桩上半截彻底被轰烂。远处一群鸽子腾空飞起,王修吓得浑身一抖,马上去看李奉恕的手,安然无恙。德铳乌沉沉地归于沉寂,李奉恕拎着德铳有点惊着。
  李在德矜持道:“殿下,这就是当初我告诉你的,后装火药的火铳一定是对的。”
  王修眨巴眼,李奉恕平静地把德铳放回锦盒,王修看到他额角出汗了,立刻对李在德惊叹:“还是我眼界小了!如此重器,李巡检为国立了一大功!”
  李在德的心其实一直在嗓子眼,摄政王那一铳下去轰烂了木桩,他才把心咽了回去,骄傲又谦虚道:“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为了一把德铳,整个工部都参与了。没有同僚的团结协作倾尽全力,也没有现在的德铳。”
  王修突然有点不寒而栗,德铳这样的火力轰到人的身上,上半截都要化为血雨了。
  “杀姓如此巨大……”
  李在德平静:“我自然清楚德铳的威力。也有人问过我,造火器害人姓命心中会不会有不忍。不说火器,哪怕只是刀剑,有毛贼手里打家劫舍的铁片,也有护卫天子的国之重器轩辕。我所造,卫国卫君卫民,便是国之器,我无所畏惧。”
  王修半天没说话。
  李在德偷偷瞄一眼摄政王,心里遗憾。摄政王殿下的表情永远那么深不可测,千尺深渊之上的波澜不惊。他想看看殿下惊诧的表情,可惜没有。但转念一想,监国领政的摄政王便是这种泰山火器崩于前皆面不改色的气度,才能所有人折服。李在德想,他自己也是折服于摄政王殿下的。
  王修担忧:“如果是倾工部之人力才能做出一把,可要怎么配军队?”
  李在德道:“船队讲究要有个领航的旗船,德铳便是火器里领航的旗船,杀姓最强。若非殿下,也受不住它的后坐力。一旦德铳确定,可把它的力量分而划之,延用与改造各个火铳,组成一支船队。”
  王修一拍李在德的肩,他很感慨。李在德瘦弱而清秀,是怎么造出如此桀骜凶暴的武器来的?也许聪明才智的确是时间最恐怖的利器,永远所向无敌。
  李奉恕微微一笑:“李巡检立一功,当赏。”
  王修却想到:“李巡检种痘没有?”
  李在德端着架子端太久怪累的,平安无事验过第六代德铳,他一下子松懈下来,傻乎乎挠挠脑袋:“没呢,朱大夫从安徽带来的痘苗有限,轮不上我。”
  王修蹙眉,原来竟然皇族都不一定全都轮上,城中平民怎么办?怪不得朱大夫吴大夫鹿大夫那么着急地要找痘苗的替代方法。
  其实不种也挺好的,老王爷自从打听到摄政王因为种痘差点归西,听到种痘就心惊肉跳。摄政王那大身板子都经不住,自己家这个废物儿子哪里扛得住?轮上了就种,轮不上就算了,一切都看列祖列宗的意思。
  李在德告辞之前,认真道:“殿下,当初第一次见你,我就说了,后装火药是对的,德铳是对的,只要能用一等钢铁。建铁是目前最顶级的制作材料,如果有更好的,德铳是能更强的。”
  摄政王看着李在德,笑起来。
  这个小心思,他当然明白。
  只是,摄政王殿下什么都没说。
  鲁王府重赏李在德,重赏工部。鲁王府派亲王车驾送李在德回去。摄政王兑现了去年在宗人府的承诺,赐李在德一身皮裘。当时李在德傻乎乎地站在栅栏后面,伸手去摸摄政王身上的皮裘,一脸羡慕道,真好的皮裘,我爹一到冬天就全身疼,我就看这皮裘好,可是卖了我都买不起。
  摄政王回答,如果火铳真的好,把皮裘赐给你爹。
  那个时候,摄政王和李在德可能谁都没想过,一切都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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