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 作者:蝎子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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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春耘深深一揖:“臣,明白了。”
王修怅然。
小陈官人说大晏一时进来太多银子也不好,不过大晏远远没到担心银子太多这个问题的时候。好比土地干旱到龟裂时谁会担心涝着。不够,不够,怎么都不够。王修觉得奇怪,怎么会有市面流通银子数量越大越缺银子的感觉,到底这个吞噬货银的无底洞在哪儿?
王修也认真还礼:“多拜托大陈官人了。”
陈春耘郑重:“臣回家准备,即刻启程,与曾将军一同下南洋。”
曾芝龙的船队在黄海渤海着实出了一把风头,沿岸都轰动。然而只聚齐了十八芝的十支船队,其他八支有的在远洋有的运货,过不来。东边沿海的研武堂驿马天天上报对曾芝龙船队的记录,王修看得也是很震动。上次曾芝龙那条船是糊弄事儿的,丢了也不可惜。这一次,十八芝忠心诚意北上朝拜。曾芝龙把家底一展无疑,从此再无十八芝,只有福建海防军。
曾芝龙抬腿直直走进研武堂,只有摄政王一个人坐着。曾芝龙轻声道:“臣来向殿下辞行。”
曾芝龙自福建归京,没进过研武堂。这一次来,便是辞行。摄政王坐着沉默,曾芝龙微微笑:“殿下,臣想要金章紫绶,和白敬一样的。”
摄政王倒是笑了:“这话只有你敢说。”
“因为臣直率。”
“不是,因为你脸皮厚。”
曾芝龙前仰后合:“臣从不知道世上最危险的恶浪竟然在陆地上,臣差点被一浪打得万劫不复。吃一堑长一智,臣懂了。”
摄政王坐在阳光中,曾芝龙就爱看他武神一样威风凛凛地被阳光镀一层金身,等待众人顶礼膜拜。
“你懂什么了。”
曾芝龙还是笑:“只要殿下在风浪中掌舵乾坤,无论臣等离得多远,都不会沉船。臣等,需要殿下的庇佑。”
摄政王灰沉沉眼睛像是能看穿生死,那是神从云端俯视人间的眼神,无悲无喜。
曾芝龙轻轻行一个正规的跪礼,声音悠扬地重复:“臣一定要凭军功得到金章紫绶。”
摄政王点头:“孤等着曾卿早日传回捷报。”
曾芝龙出京那天,回头一看北京巍峨的城墙。城上站着个高大的男人,摄政王亲自来送行。
福建海防军的队伍浩浩荡荡穿过城门,曾芝龙骑在马上持旌节国书遥遥一躬身。
曾芝龙一行先到天津港,再一路收回零散停在大连卫莱州港登州港的船。余皇不能太接近天津港,但余皇缓缓行驶离开时,天津港战鼓齐响,震天动地的鼓点是王令出征的声音,将军出海,亦是为了直斩楼兰。余皇号角长鸣,将军领命,军威赫赫,劈浪而行。
大连卫登莱港口的船队陆续回归余皇的编队,每次撤船队,港口都要齐发战鼓,涌到港口看热闹的人群跟着大声欢呼。
余皇上号角回礼。虽远行海洋,必不负君恩。
海都头第一次感觉自己热血沸腾,虽然以前抢夺财宝也沸腾,但不是这么个沸法。以前高兴得浑浑噩噩,现在听着个个港口激昂磅礴送征礼的战鼓声和人群澎湃的欢呼声,兴奋得清清明明。
十八芝不当海盗也挺好的,他好像明白老大为什么想要变成官兵。大晏的福建海防军途经港口,皆鸣军礼战鼓,他从来没听过这么多威武雄壮的巨鼓整整齐齐发出的声音。
当然,官方走私也是个……巨大原因。
海都头偷偷瞄老大,老大正在看手里的旌节。使臣的旌节,陈同知说张骞当年拿着的就是这个。海都头看着老大想张骞,差点笑出声。老大没理他,就是紧紧握着旌节。
陈同知站在甲板一侧往外看万顷碧波,心中抑郁顿时一舒,对北京的方向躬身长揖。臣定不负皇恩,不辱使命。
陈同知又开始当磕头虫了,海都头心里乐呵呵。
回到大海,真好呀。
曾芝龙到达天津那天,武英殿外整整齐齐列着整装待发的驿官。摄政王站在武英殿高台上,声音肃穆沉稳:“大晏地域广大,通信传递,多仰仗诸位风雨兼程。今后,挡研武堂驿马者,杀无赦。”
驿官们对摄政王殿下一抱拳:“得令!”整齐划一翻身上马,策马奔驰出宫门,各自散开,奔赴各地新建的研武堂驿站。
“六叔想要恢复太宗时的驿道。”皇帝陛下说。
曾森懵懵懂懂。他正在悲伤,父亲又出海去了,走之前都没有来得及再见一面。父亲告诉他,海盗的儿子就是海面的蜉蝣,飘飘散散,哪里都能生存。大概自己在宫中父亲也是很放心的,总比在海上吃苦强。曾森郁郁的,王修站在一边轻声道:“陛下看这些驿道想什么?”
皇帝陛下蹙眉:“线?”
“悬丝诊脉的线。”王修笑得温柔,“线不断,陛下总能立刻知道大晏哪里出了问题。”
皇帝陛下仔细盯太宗时的驿道图。曾森道:“海上也有驿道就好了,一个小岛一个。”
皇帝陛下看曾森终于说话,挺开心:“曾卿说得有道理。将来曾卿驻海上长城,也得有烽火台。”
曾森小脸又胖回来,嘟嘟的,特别严肃点头。他答应皇帝陛下的事,绝对不食言。
王修在一旁温和地保持安静。最近皇帝陛下喜欢宣他近前回话,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皇帝陛下见到他,就能开心一点。王修温和镇静,既然能安抚李奉恕,安抚奶皇帝这个小胖子,小意思。
研武堂的驿站范围正在一点一点扩大,日夜不停地运送各种军政驿报,忙碌的路线是摄政王殿下一手握着的缰绳,驾驭掌控着山河乾坤。
奔流不息的政令冲出紫禁城,冲出北京,冲向整个大晏。
第169章
曾芝龙的船队离开登莱, 港口驻军向宗政鸢回报十八芝全部平稳撤离山东港口。
宗政鸢感叹, 北方水师跟南方海盗真是没法比。从辽东费劲扒力地抠来那么几条多桅船还沾沾自喜呢,他亲自去港口看曾芝龙的船都傻了。慢吞吞山丘一样的旗船就不说了,宗政鸢觉得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关键就是那几艘载炮战船,曾芝龙从哪儿淘换来的?停在登莱港口把登莱水师的多桅船衬得跟丫鬟似的。
宗政鸢心想还是李奉恕牛逼,曾芝龙这种妖孽都收服了。
山东秋收最要紧的关头刚忙完, 跟打了一场仗差不多了。宗政鸢难得回帅府, 一进门听见小猫叫。
这段时间宗政鸢经常在外面跑, 收成现在是大员们脑袋上方悬着的大铡刀, 谁都不敢怠慢。隔一段时间回来, 小白也还认识他,用爪爪轻轻在宗政鸢掌心一点,算是打招呼。他很着急看小白的鬃毛,小白偏偏长得有条不紊, 一点不着急。雪白的小身子团着,高傲的小模样儿倒是得那位的真传了。
“我看别的小猫都会撒娇, 小白怎么不理我?”
养猫的小厮回答:“猫咪的脾气不总一样的, 而且总督隔段时间才回来,小白可能有点认生。”
宗政鸢点点小白的鼻头:“我倒是想把你带去延安府呢,你倒是快长啊?”
小白打个小哈欠。
刚进大门,这下难得听到猫咪嗲嗲的叫声, 宗政鸢急急忙忙走进后院:“小白怎么了?”
小厮苦笑:“没怎么, 玩儿呢。”
小白正在跟一只狸花小土猫团在一起咬着玩儿,狸花小土猫打个滚儿。宗政鸢疑惑:“这也是府里的猫?”
小厮挠挠脸:“回总督, 不是,外面跑进来的。”
这狸花小土猫刚跑进来的时候小厮正在喂小白,小土猫饿得瑟瑟发抖,缩在一边眼巴巴看小白。小白左蓝右碧的鸳鸯眸瞧见小土猫,又仰头看看小厮。小厮以为小白讨厌小土猫,所以去驱赶,小白蹭蹭跑到前面,舔舔小土猫。
小白很有气度地请小土猫吃东西,小土猫小心翼翼地赖下了,到点儿来吃饭。小厮想轰它小白不让,不让小土猫吃饭小白也不吃东西。小厮可不敢让小白饿着,据说整个山东这样的鸳鸯眸狮子猫也没几只,饿坏了总督肯定大发雷霆,所以小厮只好多准备猫饭。小土猫看见小白眼神还是怯怯的,为了吃的豁出去了,壮着胆子缠着小白一起玩儿。小白喜静,喜欢自己一只猫安静晒太阳,被小土猫缠得不耐烦,只好陪着打闹。
“最近小白食欲不大好,也不怎么抓老鼠了。小土猫一来缠着它玩儿,眼见着精神就一天比一天好,前天跟小土猫合作逮一只大耗子,吃掉之前还一起戏弄半天。”
小土猫没名字,就小土猫小土猫地叫。玉雪可爱的小白根本不明白自己的血统跟小土猫有什么差别,秋风渐凉,小白跟小土猫团在一起晒太阳午睡,小身子一鼓一鼓。
宗政鸢蹲着看相亲相爱的小白和小狸花,自嘲一句,我还不如一只小土猫呢。
然后宗政总督十分严肃地问帅府掌事:“府里哪儿来的那么多耗子?”
研武堂下令宣宗政鸢进京,肯定是为了汇报曾芝龙船队事宜。毕竟曾芝龙船队太大,体量超出朝廷预计太多倍,不谨慎是不可能的,必须山东总督亲自进京面圣。
进京之前,宗政鸢给白敬写了一封信。问他延安府好吗?存粮还够吗?听说右玉给他送土豆甘薯啦,好吃吗?那玩意儿山东能种吗?
假模假样问完公事,宗政鸢郑重地问他:你还好吗?
为国鞠躬尽瘁是应该的,那也得活得利利索索的才能鞠躬尽瘁。伯雅多多保重,大晏国祚万年,一切来日方长。
他写着信,小白难得跳到书案上坐着。鬃毛还没出来,小小一只竟然也有点狮子威严的仪态了。左蓝右碧漂亮的琉璃眸子认真地盯着宗政鸢,软软地喵一声。
宗政鸢心都化了,小心翼翼用手摸摸小白:“你不讨厌吧?你其实不讨厌我吧?”
小白舒服地呼噜着,半眯着眼睛。
宗政鸢叹气:“你不讨厌我就好。”
小白舔舔爪爪,从宗政鸢手下挣脱出来,在书案上遛弯儿。不小心踩进砚台,踩出一溜小小的梅花儿,印在宗政鸢给白敬的信上。
见圆圆小小的梅花印点在信纸一角,宗政鸢添了几句:“小白跟你问好。它是一只很可爱的小猫,眼睛左蓝右碧漂亮极了,就是不咋爱理我……”
把信发出去,宗政鸢打算连夜启程,走之前还去看看小白。猫咪晚上欢腾,小狸花追着小白来回跑,小白上哪儿小狸花上哪儿,已经不是为了吃的,就是喜欢缠小白,死皮赖脸到底。宗政鸢站着看,笑了半天。
我总不能不如一只小猫崽子吧。
宗政鸢前脚进京,秦赫云后脚就到。白杆兵千里迢迢从四川进京谢恩,皇极门又热闹一回。白杆兵山呼陛下万岁殿下千岁,宗政鸢感慨,轻兵营京营天雄军,白杆兵是第四支部队了。秦军总有一天会来的,也要站在皇极门大声欢呼。宗政鸢从来都不服气陇右兵天下第一,可是伯雅训练出来的兵,想来也当得起天下第一。
皇帝陛下和摄政王检阅白杆兵,皇帝陛下很兴奋。白杆兵大多数是骑兵,人人长枪,冲击突刺,所向披靡。枪杆是白蜡杆,柔韧度极高,难以CAO控,但是杀伤力成倍。白杆兵着铁甲,马身上也披锁链甲,所有白杆兵横枪立马站在一起,铁甲寒光浩荡如海。
“汉代马伏波为国拓土开疆镇乱平叛,我大晏也有秦伏波护国守土保境安民。好得很,好得很!”
摄政王大笑,伏波将军下马行军礼。李奉恕看不见她,宗政鸢一看她脖子后面一凉,这亲切的恐惧感,秦赫云让他想起祖母,老太太年轻时大杀四方,六十了还能上马追着他打。秦伏波身后是他的儿子马又麟,人称小马超,英俊得飞扬跋扈的。摄政王早听闻马又麟冲锋陷阵悍勇无敌,让他也来近前来回话。
秦赫云为人不喜形于色,看得出来对儿子还是很骄傲的。马又麟哪儿都挺好,就是一张嘴四川话,官话没有他母亲溜,近前回话皇帝陛下和摄政王稍微有点费解。
当值的是赵盈锐,跟在摄政王身边,检阅白杆兵的时候一看宗政鸢吓得直往后缩,宗政鸢拿手指头岔过他的嘴,他一辈子都不会忘。宗政鸢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他是谁,一个劲儿神游想秦兵的事情,想白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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