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 作者:蝎子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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滁州城中冲出一队骑兵,各个重甲披挂,挥舞硕大的斩马刀冲过来。李鸿基大惊,不是中原军队的打扮,他并未见过!
骑兵们杀出城,李龙桥下的河水中浮着断肢碎骨,在激流中被冲到下游。骑兵后面是步兵,白侍郎已经下令,死守滁州,除非兵卒不剩。
暴雨中雷霆霹雳,浩荡如天怒的雷声压住了炮火声。过李龙桥!李鸿基眼睛血红,他要问问天,到底是哪个李,哪条龙!
鲁王府彻夜灯火,李奉恕坐在研武堂中。战报不断冲进来,王修站在一旁给李奉恕念,曾芝龙站在另一旁拿着战报和周烈一起往巨大的地图上标画。
高若峰与白敬在滁州僵持数天。高若峰一路招纳反贼,兵力越滚越大,近十万。南京守军满打满算五六万,还不知道是不是都能用。然而现下除了白敬,无兵可调。高若峰分兵张献忠北上进攻山东,彻底拖住宗政鸢。王修恶狠狠道:“一定要改变无兵可用的状况。”
大晏东部一带,战事全面开花。
王修仰头看那密密麻麻,被标识得獠牙撕咬的與地图,心里发慌。他脱口而出:“滁州,是不是有个桥,叫李龙桥?”
周烈站在凳上低头看他,曾芝龙回答:“是。”
李奉恕坐着,双手攥拳。
曾芝龙肆无忌惮地打量李奉恕。是个英武果决的男人,说一不二。常朝时力保白敬,但群臣交章弹劾白敬,他也没怒。该做的,都要做。群臣劾白敬,白敬卫南京,摄政王护白敬,条理分明。
摄政王需要一次胜利,研武堂需要一次胜利。摄政王把一切都押在白敬身上,也许是疯了。曾芝龙越发觉得,自己愿意陪着摄政王一起疯。
大雨不停,邬双樨的斩马刀已经砍得卷了刃,白马毛色染血,雨水都冲不掉。死守滁州,死守南京,邬双樨被雨冲得睁不开眼,右手发抖,白马几乎站不住了。如果死在这里,是否能换得老父自由?
两军对骂,反贼和朝廷走狗互相侮辱对方祖宗父母。祖松一挥手:“听不懂,杀!”
高若峰企图往东突击,在雨中,看见一人立马。
高若峰倒是笑了,算是老朋友了。
“白侍郎!别来无恙!”
皇帝陛下的车驾又来到鲁王府,李奉恕亲迎出来,一抱皇帝,皇帝抽抽鼻子,六叔身上好大烛火的烟油味。
皇帝陛下搂住摄政王的脖子:“六叔,我害怕。”
李奉恕平稳地抱着皇帝陛下穿堂过院,来到卧房:“陛下不必害怕。”
富太监帮皇帝脱掉外衣,皇帝躺在竹席上,眨巴眼睛:“打到哪里了?”
摄政王微笑:“陛下不必担心,南京安全得很。”
皇帝陛下几宿没睡好,打个小哈欠。
“陛下睡吧,说不定一觉醒来,就有好消息。”
王修从值房冲回鲁王府,一眼看见皇帝车驾,直奔卧房。他被门槛绊一跤,整个身子撞进门。李奉恕正在给皇帝打扇,急道:“摔哪儿了?”
皇帝陛下肚子上搭一条薄被,睡得正香,被王修惊醒,不满意地揉眼睛。王修结结巴巴:“陛下,殿下……南京来报,高若峰在李龙桥损失惨重,往北撤军了……”
摄政王打扇的手一顿,皇帝陛下弹起来:“南京没事了?孝陵没事了?”
摄政王摸摸陛下的小脸:“是,没事了。”他声音平淡,“王都事,你去忙吧。”
王修立刻转身出门,给陆相晟发信:
陆知府,摄政王殿下要试天雄军。
第108章
李龙桥之战足够惨烈。虽然在以后的史书中,也许只是寥寥数笔。
两支军队隔着一条不知名的河用命拉锯,双方在激烈的暴雨中厮杀。高若峰和李鸿基率军拼杀夺桥占滁州,白敬祖松邬双樨领兵守桥抵抗。天地之间只有暴雨嘈杂的冲刷,李龙桥下的河水完全红透,一轮进攻之后河中便沉浮死尸残肢,河水默默地把曾经活着的人冲向下游。
白敬已经做好死守滁州的准备。南京决不可陷,否则他即便自裁,也无法洗刷此等耻辱。闭眼之后,亦无法跟先帝交代。
关宁军三千皆是精英,在辽东长久与女真人对峙,不像南京守军从未经过战事,因此以一当十,出笼的野兽在沉默的雨声中疯狂地追逐猎物。
战场对阵,拼到最后,只有兽姓。
白敬听到祖松在风雨中大笑:“好好地杀!老子犒劳你们,滁州城里要什么有什么!”
高若峰分张献忠去拖山东的宗政,打不下滁州,回攻庐州军资难支。打了这么多年仗的高若峰果断发出命令:撤军,北上!
张献忠立刻撤兵,宗政鸢几乎同时收到研武堂的命令:固守山东,不准离境。
宗政鸢舔舔牙:“都快打出心有灵犀了,可惜。”他复又得意,伯雅就是高若峰命中注定的克星,生死厮杀,他必定要高贼的命。
滁州成外打扫战场,李龙桥下红色河水冲着尸体,像是血池地狱漏到人间,河水几年内将无法饮用。暴雨初歇,换成绵绵细雨,一大块湿热的抹布郁郁地塞着,血肉被沤得腐臭中竟然发酵出吓人的甜味。白敬组织人手打扫战场,通知河水下游州府清理河道,以防盛夏时节暴发大疫。
白敬一身白孝,眼缚黑纱,垂首站在血沼惨相中,清清静静一个影子。邬双樨骑着马远远看着,他是不大信佛教的,只是隐约记得佛经故事里,有种清洁莲华,专门盛开在至污炼狱中,渡一切苦恶劫难。
祖松腰间挂着一圈人头,对白敬笑:“白侍郎在想什么?”
白敬淡淡看祖松一眼,又看他腰上人头:“祖总兵,一耳即可。”
祖松笑声爽朗:“人头做不了假。”
白敬把目光移开,祖松又笑:“读书人打个仗还要悲天悯人,不像我们大老粗,就为了胜利与活命,是不是,白侍郎?”
白敬瘦瘦弱弱,虽然不矮,可是祖松太高,一座肉山似的竖白敬面前,白敬气势丝毫不弱。他无视祖松的奚落,正色:“祖总兵,吾等接到朝廷命令之前,需要先进滁州休整,然后一鼓作气追击高若峰。进滁州城,麻烦祖总兵约束你那三千精英。”
祖松笑意未减:“不到三千了白侍郎。你的意思是,嫌弃我们关宁军是一帮土匪,进城必须要抢?”
白敬继续沉思,祖松盯着白敬看:“白侍郎,你可知道,三千铁甲出关宁,朝廷一点军粮都没给批?没有军饷,没有军粮,不自己想办法,连吃的都没有。我手下的军官,凭什么拼杀?”
白敬伸手解下眼上缚着黑纱,左蓝右青妖异的琉璃瞳映着祖宗的目光,神色冷厉:“祖总兵,关宁军既然解了滁州之围,南京驻军必不相亏。南京驻军有什么,关宁军全部一样。绝对不能骚扰平民,祖总兵请约束军纪,此事绝非儿戏。”
祖松被白敬的眼睛震得略略一扬眉毛。他好奇:“我若非要呢?”
白敬刷啦抽出一把玄金雁翎刀,冷厉的乌色玄铁豁开风雨,迎面是不容置疑的赫赫雄威与杀机,祖松被战场厮杀锤炼的本能让他向后一仰,躲开刀风。
斯文瘦弱的白侍郎手持雁翎刀,面色冷肃:“摄政王殿下准许吾代持太宗皇帝玄金雁翎刀,何人何事,皆可先裁断,后上奏。”
凤阳的官员,已经试过了。
邬双樨牵着马过来,马匹身上挂着一串头颅,好好的白马被雨水血水洇成胭脂红。他咳嗽一声:“祖总兵,咱们关宁军该计人头功了。”
祖松冷笑一挥手:“堆那边,一五一十计数,给这帮关内养膘的废物看看,什么才叫军人。”
白敬并不爱逞口舌之快,只是默默地对着战场,致哀。
高若峰此次南下并未伐得南京,好在烧了凤阳,在各路豪杰中声威大振,一路往北撤退,竟然陆陆续续数十拨人投靠,总兵数超过二十万。
张献忠从山东撤兵,一路追上。李鸿基却实在忍不住对张献忠的不满:一个鼠目寸光的土匪!非要劫掠凤阳,劫掠就算了还非要全部烧光,数万房屋付之一炬,哪怕留凤阳作为据点,南京都还有希望。幸而有高若峰声望,不愁徐徐图之。高若峰心里只能叹息,自己还在,能镇住李鸿基和张献忠。哪天自己战死,李鸿基势必跟张献忠拆家散伙,分道扬镳,各自难成气候。
研武堂算是迎来一个不坏的消息,南京守住。白敬上书摄政王,高若峰现在声威大炽,若他的运并计划全盘胜利,捉拿高若峰,则可痛击反贼,震慑宵小,大晏可有三至四年平静。周烈站在硕大的與地图前,仰头看。高若峰离开西北是迫不得已,也是最差的一招棋。白敬计划追杀高若峰,将高若峰往山西赶,陆相晟的天雄军可以拉出来溜溜。只是天雄军受训尚短,这时候……
“就要看周卿的了。”李奉恕坐在研武堂中,面色平静。周烈一抱拳:“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周烈匆匆离开研武堂,李奉恕坐着沉思。朝臣认为他在赌国运,其实不是。他没有什么可赌的了。如果可以,他也很好奇大晏的国运究竟如何。李奉恕一抬手,碰到了茶杯,他手忙脚乱地摸索着找杯子,杯子一路滚到桌边,往下一摔,清脆一响。无名火拱得他大喊:“王修!王修!王修!”
一人轻轻推开门,两三下捡起瓷杯碎片,以防李奉恕踩到滑倒。李奉恕蹙眉:“曾芝龙?”
曾芝龙笑吟吟:“是臣。今日本该臣来日讲,周将军和殿下讨论军政,臣不便进来。”
李奉恕气得拍桌子:“王修呢!”
曾芝龙惊奇:“殿下这就不讲理了,王都事今日当值。”
李奉恕一肚子邪火,太阳穴青筋都起来了。大奉承连忙进来:“殿下。”
窗外的蝉被太阳烤得声嘶力竭的,李奉恕异常焦虑:“多放冰块进来。——回来,倒碗冷水来!”
大奉承缩着脖子立刻去办。研武堂不让下人进 ,曾芝龙伸手摇起巨大的轮扇,七个扇叶搅动冰盆冷气,李奉恕心头那口火多少下去了一点。
“臣今天想跟殿下讲点其他国家的闲事儿,殿下听着散散心。殿下大约知道,咱们秦汉时期,泰西也有个‘大秦’,亦是地幅辽阔的大帝国。咱们古书上记载‘大秦’语焉不详,臣只觉得竟然能有用国家和咱们重名,实在有趣,所以跟那些番佬打交道时多打听他们那个‘大秦’。鸡同鸭讲数次下来,才发现人家本名不叫这个,人家叫‘罗马’。大约是当时被咱们的秦和罗马一东一西夹着的小国,觉得我秦汉强盛繁华,所以用大秦来代指罗马。那个时候,一东一西,遥遥称雄,多有意思。”
李奉恕垂着眼睛听着。
“这个帝国……现在的国号是什么?”
曾芝龙一愣,才反应过来李奉恕问的是什么意思,于是欢快道:“灭亡一千多年了,彻底四分五裂,没有了。”
李奉恕皱眉,不能理解彻底没有是什么意思。忽而反应过来,以前看坤舆万国全图上泰西那碎碎的地图。
“臣讲句实话,殿下不要生气。罗马当年辉煌,不输秦汉。只可惜,被蛮族入侵,全国皆灭。”
李奉恕接着听。
“臣不是做学问的料,也就打听些粗俗下酒料,殿下不要怪罪,权当听泰西的春秋列国传了。罗马朝末年,国内皇嗣争权夺嫡,军权分散,周边又围着一堆归降的异族部落。原本罗马朝鼎盛辉煌,这些部落当然顺从。只是罗马朝稍一衰落,这些部落便蠢蠢欲动。其中一个蛮族部落突然战胜了罗马军队,歼灭三分之二还要多,其他部落一看如此容易,全部造反。最终一支外来的游牧蛮族彻底打进罗马王城,罗马朝覆灭。改朝换代倒也不稀奇,臣只是发现一个小小的问题,罗马朝末年,气温骤降,北方蛮夷全部南迁,直直往罗马压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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