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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 作者:蝎子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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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朝堂之上

  王修稍微想象,目瞪口呆。
  李奉恕仔细看木盘底的起伏:“你这是在模仿京畿地形?”
  周烈挠头:“大略像吧。”
  李奉恕用手指敲敲木盘:“做得好。当年沐英将军有首创,现在周烈将军恐怕也有‘首创’了。”
  周烈反而没听明白:“啊?”
  李奉恕平静:“如果有个辽东的‘米盘’就好了。”
  周烈瞬间恍悟,和王修一对视。
  李奉恕一直忧心辽东,朝廷却对辽东几乎一无所知。李奉恕捏鼻梁:“当初先帝诘问方建……”
  王修立刻接道:“作何给授,使军民不相妨?作何分拨,使农战不偏废?作何演练,使农隙皆兵?作何更番,使营伍皆农?作何疆理,足以限戎马?作何收保,不致资盗粮?”
  周烈喟然:“先帝问得好。”
  成庙一贯给人印象身体不好,几乎不出宫门,但是问得针针见血。这话岂止问方建,问的是帝国所有镇守边疆的大员,包括周烈。几句话插进他的骨头缝,彻骨疼。
  “给授分拨演练更番疆理收保……”李奉恕声音低下来,伸手拍拍周烈的肩膀,“你是进京要军粮军费的。朝廷不能忘,摄政王也必不能忘。”
  周烈眼圈控制不住一红。他拼着死谏进京,正赶上女真人造反围京。摄政王用人之际让他重整京营,他推辞不得。西北大患,朝廷却不曾看一眼。周烈训练京营,无休无止地想西北的袍泽兄弟,如今到底如何了。
  “查开中帐查晋商都失败。如今只能退一步,让陆相晟去,你要帮他。”
  陆相晟交割公务等待朝廷办文牒,这几天出发。这算是何首辅帮了忙的最快速度,摄政王却是一天都不想等。山西布政使敢公然抗旨,摄政王居然也无可奈何。“死者枕籍,饿殍遍地”,八个字,每一笔都是血池地狱里哀嚎的冤魂的眼睛,它们看着大晏的万里河山,它们看着。
  王修想起李奉恕忽起高烧的那天晚上笑着说,我该死,我真该死。
  王修低下头。
  “小李先生”正在工部将作坊干劲十足地训话。六部中工部历来垫底,被人讥笑一帮手艺人。六部尚书只有工部尚书并不是非得科考出身,成帝年间的工部尚书就是个真的木匠出身,最得成帝青眼。成帝能一月三换首辅,唯独对工部尚书和颜悦色,耍笔杆子的恶狠狠记老尚书一笔。可怜天天锯木材的老头子落个“阿谀媚上”的评价,和祸国妖姬一个等级。手艺人也有手艺人的好处,心思简单。摄政王和成庙一样看中工部,工部匠作间就高高兴兴热火朝天。
  李在德非常有气势地训话,勉励大家要为国修大炮,南方来的不要一心只想去东北玩雪,尤其小广东。小广东在队伍里小小哼一声表达不满,黑白分明的眼睛翻个大白眼。
  小广东本名叫宣幼清,刚十七,经历已经有点传奇。当初黄纬揍葡萄牙人,吃了不熟悉地形的大亏,差点涉入绝境,竟是个七岁的孩子把大军领了出来。黄纬发现这个孩子有些异于常人。空旷之地的浓雾中,没有星辰树木,指南针失效,普通人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这孩子说得头头是道。而且他十分认路,经过一次再不会忘,还能简单画给黄纬看。黄纬重赏了宣幼清父母,身边一直带着他。葡萄牙战败,葡萄牙军队一部分编入晏军的教官队,黄纬安排宣幼清跟着葡萄牙教官学绘制地图。陈春耘被召进京,随身带了几个人。跟摄政王宣讲黄纬如何大败葡萄牙人,着重讲了宣幼清。摄政王把小少年安排进工部,教兵部的人如何改进绘制舆图。这次抽他进巡检队,高兴得天天要去东北看最大的大雪。
  李在德训话完毕,想了想,叮嘱一句:“都带够衣服,特别是要带护耳。东北的冷风会……冻掉耳朵。”
  宣幼清慢吞吞地讲官话:“你怎知呀~”
  李在德板着脸:“我就是知道。去东北之前都别刮胡子,胡子保护脸。”
  小广东郁闷地摸摸脸——他没有。瞥一眼李在德,营养不良迎风倒的样子,哪里有胡子。
  辽东尚不知道工部巡检队要过山海关。东北经历一次非常严重冰灾,风刮大雪的大烟儿炮轰了几天没有要停的意思,方圆数百里没有活物。金兵到底也是人,冻死冻伤战损严重,不得不对大晏休战。
  昏天黑地的风雪中,邬双樨终于能缓口气,想给李在德写封信。写了许多,写到他突击皮岛冻掉了几个脚趾头,到现在走路也不习惯,担心以后成为瘸子。脸上被人砍了一刀,万幸没伤着眼,但是破相是一定了,到时候别嫌弃他。现在他在军中混得不算如意,他爹畏战失地那点事都知道了,本来就有靠着裙带混的嫌疑,他只好连着他爹的军功一起挣,但不死的情况下挣军功谈何容易。舅舅祖康一直郁郁,方督师被押之后他精神萎靡也不怎么整军带兵,邬双樨干看着着急没用。阳继祖和方督师有旧,但没出言相救让人觉得心寒。
  邬双樨写了厚厚几大张纸,写完了凑在油灯上一并烧了。他借着豆大烛火暖和一下手,提笔写了一行字:
  都好。勿念。
 
第48章 
  尚未出二月,越往山海关走越冷,地面积雪越来越厚。几个南方的开始还兴奋,现在都瑟缩着蔫儿了。北方的寒风是大砍刀,一刀一刀砍烂人的意志。小广东裹着棉被怏怏的:“还未到呀……”
  作为队长,李在德肩负重任:“都打起精神,过了山海关更冷。咱们都是有任务的,再冷也不能缩着,现在尽量要熟悉温度,冷着冷着就不冷了……”
  小广东瞄李在德涣散的两只眼睛,挠挠鼻子:“你真是皇族哦。”
  李在德矜持:“可以这么说。”
  小广东叹口气。
  巡检队二十个都是年轻人,挤在三辆大马车里,黢黑的天色里摇摇晃晃黢黑的脸,就剩一对对眼睛百无聊赖地发呆。才几天,为了解闷儿,大家互相掏家底,掏了个一干二净。真是哪儿人都有。工部每几年有全国甄选的工匠轮值,今年正好撞上轮值大年,所以巡检队汇聚了帝国五湖四海的兄弟。李在德以前听邬双樨讲过统兵的方法,最主要的就是了解底细。他很慎重地记住所有人的声音口音姓名和籍贯,长相……有点吃力。
  随着积雪越来越厚,巡检队终于被军队护送到了山海卫。过山海关就要由关外的军队接着护送,和关内的军队作交割。关外军队不进关,山海关一开门,李在德看见关门外一队骑兵。领头的是个典型北方长相的年轻男子,浓眉大眼的表情严肃。李在德眯着眼仰脸打量他,打量得对方不耐烦。
  根据印信,他叫旭阳,归化很多代的鞑靼人。
  旭阳接到这个任务也是头疼得狠。关内来的人都不是东西,尤其耍笔杆子的。据说巡检队里竟然还有个皇亲国戚……闹吗?大敌当前还得陪太子读书。旭阳不痛快,阴着脸立马在山海关外等开门检校印信文书。他等了许久,山海关才开门放人——赫然一堆土蛋。
  每个人裹得肥圆,身上挂着各种工具,身后有辆驴车,驴车上拉着一堆东西,用油布蒙着。拉车的驴正躺在地上犯犟,死活不起来,土蛋们围着驴急得打转。
  旭阳不能进关,关内驻军不能出关,那头驴躺得好,正在中间。旭阳静观半天,有个土蛋跟驴讲道理,从做驴不能言而无信消极怠惰到这些工具关系到国计民生大事,一路走到山海关了不能前功尽弃。
  旭阳领着的小队跟看耍猴的似的看那帮土蛋上窜下跳,还有起哄的。旭阳等得不耐烦:“你们磨叽完没?天黑之前不到广宁咱们晚上喝西北风啊?”
  正在冲驴发表演说的土蛋抬头看见他,两眼一亮,把身前挂着的七零八落的小盒往两边一推,颠颠就跑过来:“军爷军爷,幸会幸会,我们的驴犯犟,现在进不去出不来,咋办咋办?”
  旭阳道:“我们过不去,把车从驴身上解下来,拖过来!”
  那土蛋颠颠跑回去:“咱们把车解下来!拖过去!”
  其他土蛋很听他的,七手八脚解车具。驴还在地上躺着。打头的土蛋拉车,其他人推,勉强拖出山海关。拉车的土蛋靠在车上喘粗气:“军爷,能不能借马用用?”
  旭阳气笑了:“这些辽东战马每匹三百两左右,而且真卖了还是死罪,你车上拉着啥矜贵玩意儿想用马?”
  那裹着大厚棉猴挂一身零碎的土蛋愣了一下,旭阳调转马头:“全体听令:广宁卫,出发!”
  关宁铁骑的战马们长嘶一声,踏雪而去,扬起的雪尘混着泥,甩了那些土蛋一脸。
  旭阳回头瞧了一眼,看见那个张嘴要马的家伙愣了一下,立即转身把车辕套自己身上拉车,其他人跟在后面推。
  旭阳的小旗官不安:“旗总,这么干不好吧?毕竟是来修大炮的?”
  旭阳冷笑一声:“你呆得不够久,不知道京城里下来的这些玩意儿什么埋汰德姓。修大炮,上次来的人整哑三门红夷炮,拍屁股回京城了。而且看见那车没?跟座小山似的,难怪那驴犯犟。”
  小旗官咋舌:“这倒是,拉的什么?”
  旭阳道:“这帮玩意儿里有个皇亲国戚,拍他马屁给带着的吃穿用度呗。要拍马屁就受着,什么时候扔了什么时候回去接他们!”
  小旗官一顿,心想这是旗总给这帮京官儿“下马威”了。辽东在关外,天高皇帝远民风又彪悍,不吃关内那一套。方督师被羁押,辽东是有怨的。
  李在德赶紧转身招呼同僚:“来来来别愣着,咱们快走。”然后拉起车,剩余一些人在后面两边推车。后来实在太沉,不推车的把车上的物件儿分了部分,各自背着。
  李在德咬牙往前拉,心里想,怪不得驴不干了,忒沉了。他跟大家鼓劲:“别着急,我掌握了拉车技巧了,很快借力使力车就能走得轻快……”
  后面人大叫:“小心!”
  李在德茫然,还没“啊”出来,脚下一滑整个人趴下,驴车上的东西哗啦一倾砸向他。
  后面的人吓坏了,大叫:“李在德!李在德你死没死?”七手八脚把他扒拉出来,李在德被雪泥呛得咳嗽,勉强笑一声:“没事没事。”
  大概是喊得太大声,旭阳听到了三个字:李在德。
  他驱马回来,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地上一脸心疼地收拾各种物件的人:“你……是李在德?”
  李在德检查校炮尺,这东西由一些极精密的金属条组成,特别容易坏。他举着看了半天,用袖子擦了擦,确定没事,心里松了口气,脸上笑容就明媚了:“是啊是啊,我叫李在德。”
  旭阳扬起眉毛打量他一下,周围十来个人也都脱了手套帽子坐在雪里检查车上各种工具,大的小的厚的薄的重的轻的,那一车竟然都是。李在德小心地擦拭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手冻得发红。他的手指纤长有力,被白雪映衬,红得很漂亮。
  旭阳一偏头,所有人下马,每个人背一部分器具,把一车东西分完,然后让这帮工部的废柴们骑马上。一脸呆气眼神迷茫的人冻得哆嗦:“我我我我我我不会骑马……”
  旭阳乐了:“想多了,就让你们坐着,我们牵缰绳。”
  那呆子道:“不不不不不不大好吧……”
  旭阳道:“别扯那没用的了。只要你们真材实料,能把那些火器修好。别又修不好再整坏那么老些!”
  李在德眯着眼看他,很是感激:“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旭阳道:“闭嘴!”
  李在德讨好道:“我再说一句就闭嘴,你认识邬双樨么?”
  旭阳顿了顿:“马上闭嘴。”
  旭阳话很少,李在德怎么巴结他,他也不回。李在德冻得没有呵气,从里凉到外,坐在马上打牙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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