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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 作者:蝎子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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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朝堂之上

  王修道:“殿下,这世间多是跟风盲从者而缺继往开来者,有什么好笑?”
  雪还在下,簌簌地飞舞着,李奉恕看着王修,王修看着李奉恕。
  李奉恕流泪了。
  这个一直强硬的钢铁一样的男人流泪了。
  王修伸手,轻轻扫他头发眉毛上的雪,不经意地擦了他脸上的眼泪:“殿下,总得有劈山开路之人。天下总得有一个吃这个苦的人。朝前千年,往后千年,都得有这样的人。而您,恰恰是那个为大晏开路的人罢了。殿下,我帮你,穿上披挂吧!”
  京城里乱成一团,东直门西直门两处人氵朝拥挤,很多人扶老携幼要离开京城。京城戍卫司把九扇城门全部关闭,指挥使张敏奉旨将人群全部驱离。这边忙着,不时就有人递条子递话,这个阁老的家眷要出城,那个侍郎的使仆要开门。有些镶金裹银的马车直接驶到城门口,一车车如花美眷,一车车金银珠宝,驱离了老百姓这些马车又围了上来。说好话的恐吓的贿赂的,死也要跑出京城。
  张敏喝道:“末将有皇命在身,恕不能照办!”
  有人骂:“你可知我家大人是哪位?各退一步,日后好相见!”
  张敏冷笑:“我哪知道你家大人是哪位!这位小爷您听清楚了,咱们有没有日后,都两说!”
  太和殿殿议,群臣七嘴八舌嘈嘈切切,这会儿倒是没有高声的了。小皇帝坐在上首被嗡嗡嗡的声音弄得直想打瞌睡。他晃悠着小腿,丝毫不见忧色。
  嘈杂声戛然而止。群臣分开,摄政王黑甲长枪上殿。他一站,太和殿幽寂无声。小胖子在龙座上擦擦口水,拍了拍手。
  李奉恕环顾四周,冷声道:“两个问题。第一,黄台吉过山海关,山海关至京郊一线的守备都去哪儿了。第二,诸位有什么好办法么?”
  沉默。
  小皇帝咯咯直笑:“你们不吵啦?接着吵嘛!那么能说,为啥不说话啦?”
  群臣一听,心里一凉。小皇帝平时从不多言,定然是富太监教坏了人君!果然阉宦祸国殃民!
  富太监略冤枉,他也很惊讶,小皇帝好像很兴奋,他看着这些在殿上动不动就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大臣们笑得前仰后合。
  摄政王执枪立在殿上,狞笑:“孤以为,诸位总该有点用的。”
  诸位大臣天道天理经天纬地,孔圣人却没教他们兵临城下怎么才能既保命又不得罪同僚。各个都低着头,像被剪了舌头。
  刘次辅出列,低声道:“匪徒已到京郊,现在首要任务是,提军勤王!”
  李奉恕道:“好主意。哪个军?”
  刘次辅没有答。
  这两年泾阳党和阉党斗得太狠,所有的经历都耗在内斗上,朝廷就剩一口气了。顶用的武官又没几个。周烈算一个英雄,可惜他是驻守西北的,京城周边根基不深。其他守军要么是会来事上下打点的,这种提拔他的人都知道不行。要么是勋贵子嗣不出息的,塞进去某个差事,这种想都不用想。连年军费缩减,现在大晏能用的军队有多少,刘次辅道:“何首辅一直主张精兵,关注军政,是吧?”
  何首辅面目肃整:“精兵乃是景庙的意思,他老人家当年说军队人数膨胀人浮于事,民纳粮奉军过于劳苦,景庙怜恤百姓精简军队,是为了苍生万民着想……”
  摄政王一杵长枪,满地青砖一跳,几位大员没站好。枪头锋鸣铮铮,李奉恕阴着脸,眼睛血红地看着他们:“诸位爱卿若没有更好的办法,孤倒是有主意。诸位看如何?”
  铁枪被摄政王攥得咯吱咯吱响,所有人都不怀疑,摄政王可以在太和殿上随时大开杀戒。
  阎王的声音在他们脑袋顶上暴喝:“诸位说如何!”
 
第23章 
  邬双樨送了鹿鸣回太医院,正好钦天监和太医院挨着,出门见着一个道人,莲冠法衣挺像那么回事的。那个道人看着邬双樨微微一笑:“擎羊入命。”
  邬双樨不大信这些,蹙着眉看那个道士,也许是钦天监?那道士很年轻,一脸世外高人的表情:“邬将军,心不可太狠。”
  邬双樨没搭理他,往西走想出正阳门。战场上训练出来的警觉激得他猛一转身,身后却没人,那道人早走了。莫名其妙往回走,还没到王府,街上突然兵荒马乱,有人大叫:“虏军打过来啦!虏军打过来啦!”
  邬双樨吓一跳,想抓个人问问,鲁王府正门打开,摄政王黑甲长枪黑马冲出来,一路打马直奔紫禁城。邬双樨急急忙忙进鲁王府,王修也正往外跑:“赶紧吧,要打仗了。”
  驻守紫禁城的上十二卫人并不多,因着锦衣卫没斗过泾阳党,其它卫也受了牵连。锦衣卫一倒,整个上十二卫的人被尽可能地裁撤驱散。现在还能搜罗起来的也就两千来人。
  李奉恕心里暗暗一叹:“往外发勤王召令了么?”
  兵部侍郎罗靖道:“都发出去了。”
  李奉恕把小胖子抱起来,自己坐在太和殿正中央,让小胖子坐自己腿上。小胖子窝他怀里还挺惬意。
  李奉恕道:“宫里全部戒严,上十二卫极有可能要出战,宫里人手会不够。”
  富太监道:“回殿下,太后已经下令将所有人聚集到后三宫,内庭内九门和外廷外九门全部关闭,有哭叫发疯疯言呓语者,就地打死。内侍宫女全部执杖轮番站岗,后妃人人分一把锋利匕首,如有不测,立即自裁,免遭侮辱。”
  关键时刻,太后倒是果决。
  李奉恕道:“京城的西城兵马司和东城兵马司全部披甲上街,肃清道路,施行宵禁,天黑之后路上不准有行人,如有违反,王公大臣平民百姓以通敌蛊惑人心处,格杀勿论。京城水源是玉泉山,派菁英去勘察有无异样。东五坊是中央衙署,吏部尚书亲自点卯,凡缺席者以后也不必出现,此役过去全家赶出京城。右安门永定门左安门是瓮城城门,坚决不能失,着人加紧看守。”
  罗靖领命而去。
  满朝大臣一个个垂着手不说话,有的脑门子上是汗,有的手脚都哆嗦。李奉恕懒得琢磨他们在干嘛,忽然低声笑道:“陛下,你怕不怕。”
  奶皇帝抬脸看他,很认真地摇摇头。
  李奉恕搂紧他,把脸贴在他肉呼呼的小脸上。皇帝小小的身子心跳却很清晰,很有活力,李奉恕隔着盔甲都能感到皇帝身上热热的暖意。
  “对。大晏的皇帝,什么都不能怕。”
  黄台吉并没有着急进城,他派人进城来送信。来人是个被俘的内侍,面无人色瘦骨嶙峋的样子。他看到太和殿灯火通明满地大员的阵仗,瑟缩了一下。李奉恕冷笑:“虏军也不派个体面人来。”
  那内侍扑倒在地嚎啕大哭:“殿下冤枉,冤枉!下仆被俘后无一日不想故土,下仆并没有……”
  李奉恕道:“说来意。黄台吉要你来,干什么?”
  内侍跪在地上,瑟缩得更厉害:“议……议和……”
  李奉恕微笑:“你说什么?”
  内侍一身的狼狈。头发剃了,硕大个脑袋就剩后脑勺脖颈子上方一枚铜钱大小金钱鼠尾。面目灰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李奉恕忽然有点可怜他,他也确实可怜。女真不拿他当人,他是被俘的。大晏也不会拿他当人,他是变节的。
  内侍抖得发不出声音。
  李奉恕道:“王少监,你也是在宫里当过差的。有件事你怎么忘了,大晏,什么时候跟边奴议和过?”
  当年也先抓着英庙,什么都没捞着。太祖祖训,没有议和,绝不低头。
  邬双樨在一旁递过一封信,是从王少监的身上搜出来的。字迹工整,措辞得体。李奉恕道:“这是范文程写的?”
  内侍道:“不不是范大学士写的是陛下不对是虏首亲自写的……”
  李奉恕道:“难为他了。”
  黄台吉汉文流利但没到骈四俪六的地步,因此信写得简明脆快:议和。效法宋朝给岁币,他就退兵。
  李奉恕命百官传阅这封信。一时之间只听见一张纸在无数手里细细簌簌的声音。
  皇帝在他怀里一本正经问道:“议和要赔钱吗?”
  李奉恕低声道:“不,议和要赔尊严。”
  太和殿很大,从龙椅往下看乌压压一片人。这帮读书人一天天念圣贤书,可能一辈子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兵临城下。
  议和?不议和?
  何首辅忽然撩衣直挺挺跪下,接着他后面的人跟着跪下,海浪一样一波涌出去,太和殿所有官员都跪下了。
  何首辅高声道:“陛下,殿下,太祖宪法,大晏永不议和!”
  所有官员齐齐磕头,山呼海啸般叩首呐喊:“吾等愿与大晏共存亡!大晏永不议和!”
  李奉恕一手抱着小胖子,一手执枪,大马金刀地坐着。他似乎很感动地说:“难得各位卿家如此报国之心!大晏定不负诸位!”
  他对那内侍道:“还不去告诉你主子,虏军胆敢来犯,便不要做什么春秋大梦!”
  把那内侍轰出去之后,兵部又有人跑上殿来,高声道:“大同总兵满贵率军勤王,已经东进!”
  李奉恕有点吃惊,诏令刚下,满贵是没接到诏令就来了?满贵是个鞑官,出了名的能打,也是出了名的不服管。大殿上忽然又出现一名锦衣卫,非常瘦弱风吹就倒,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李奉恕看薛云雷上来,点点头。薛云雷从旁边上丹墀,弯腰在李奉恕耳边低道:“方建率部追着黄台吉来了,就在黄台吉后面。”
  李奉恕不动声色,薛云雷从袖中掏出竹筒,继续道:“方建和黄台吉的往来书信。方督师他……在私底下和建州议和。”
  李奉恕面无表情,收了竹筒。
  皇帝坐在他怀里,两只黑黑的眼睛来回转,一会儿看李奉恕,一会儿看薛云雷,一会儿又看满朝大臣。
  李奉恕道:“这次虏首是黄台吉,还有他几个兄弟儿子。有人了解这些人的,出来谈谈。”
  所有文臣都不说话,邬双樨一抱拳:“殿下,臣出身辽东铁骑,对女真略知一二。”
  李奉恕看他一眼:“讲。”
  邬双樨道:“老虏首努尔哈济原是前任辽东总兵李将军的奴仆,李将军治下无方搞出建州奴叛乱。老虏首屡战屡败,一直没进山海关。现在的虏首是老虏首的二儿子,精通汉学,擅长打仗,不可轻视。然而也有说,建州奴内也是斗得厉害,黄台吉的几个很能打的弟弟不怎么服他,尤其最善兵事的阿獾。这次建州奴也是年关难过,今年他们闹了一场饥荒,每天都有人饿死。”
  李奉恕道:“我们自诩甚高,对建州却一无所知。”
  邬双樨道:“辽东有锦衣卫的卫所,但荒废多年没有启用。”
  李奉恕道:“建州这是打抽丰来了。他们的军队粮草辎重如何?”
  邬双樨道:“颇似当年鞑靼,以战养战,为抢而战。他们的火器兵戈基本上来自大晏,自己并不能造。”
  李奉恕还要再说什么,天崩地裂一声炮响。众大臣还没来得及慌张,王修冲进来,低声道:“殿下,建州虏军兵分两路,黄台吉领着四万人打德胜门和安定门,剩下三万打右安门和永定门。周将军点了两万京营出城抵抗,让臣回来通报一声,就说,‘周烈报国去了!’”
  李奉恕把小皇帝放在龙椅上,自己走下丹墀,微微笑道:“陛下,臣也要报国去了。”
  小皇帝大声问:“叔叔,你还回来吗?”
  李奉恕没有回答,长枪一震,铁靴踏着青砖,一步一步,走出太和殿,高大的影子溶进夜色之中,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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