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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 作者:蝎子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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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朝堂之上

  天亮前王修总算让李奉恕去眯一会儿。李奉恕脾气其实不小,老李家从太祖起就全是暴烈脾气。只是李奉恕特别能忍,不迁怒别人,就只能自己折自己。李奉恕挺听王修的,平静地闭着眼躺床上,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起床吃早饭,王修发现李奉恕拿不了筷子了。
  李奉恕右手拖拖拉拉总算是长齐全,拿筷子拿笔没什么问题,就是有些抖,到底没当回事,他又不绣花。结果早上李奉恕一拿筷子就掉一次,手指抽筋似的。
  李奉恕一摔筷子。王修连哄带逼让他喝了一碗白粥,一面派人去请鹿大夫。李奉恕蹙眉:“我不看他那个苦瓜脸。”
  “那就换小鹿大夫来。”
  李奉恕不烦小鹿大夫,由着王修去请。他命人把那棵翡翠葱翻出来摆上,让大承奉把无聊去厨房帮厨的翡翠师傅叫来和颜悦色表扬一番,勉励他继续勤奋雕琢,不要浪费自己的好天分。
  白天李奉恕没去上朝,晚上何首辅来了。
  摄政王在书房里见他,泡上最好的茶。
  李奉恕缺个谋臣。王修能当个谋士但他当不了谋臣。合格的文臣都得是从底层奋斗上来,见惯了人心叵测尔虞我诈,心都是黑的脏的狠戾的,才能玩得起政治。
  可以信手玩弄人心的高手,为了自卫,自己是没心的。
  也许某一天李奉恕也能蜕化到如此大杀四方的地步,那时候他会是个很合格的王,总领朝纲,摄政主事。
  王修站在书房外面低头想了一会儿,走开了。
  书房内何首辅从茶聊到南方的气候作物。李奉恕也不算是井底之蛙,和他聊得很愉快。他们很巧妙地绕过福建,说了说蚕丝水稻,又谈到广东市舶司。何首辅道:“当年郑公下西洋何等壮举,如今再也看不到了。”
  李奉恕道:“郑公倒是说过,国家富强,不能不顾海洋。财富来自海上,危险也来自海上。然而一旦他国之君夺得海洋,大晏危矣。”
  何首辅笑着朝李奉恕拱拱手:“下官告个罪,当初谮越逾礼,多得殿下宽容仁让。然而下官却是字字出自肺腑。”
  李奉恕道:“首辅为国为民,言重了。”
  何首辅倒真像个慈祥长者,笑呵呵地跟李奉恕推心置腹:“殿下自是看我们这帮老骨头不知变通固步自封。却不知道老臣们夙夜忧心,不过就是‘太平’二字。郑公七下西洋,宣了国威是不错,可惜出多进少,七次下来拖得国库空虚,民怨四起。大晏如今生存多赖耕种,农为国之本。当年越来越多的青壮出去‘讨海’,耕地多有荒芜。然而讨海所得多靠运气,一批一批的人出去讨海杳无音信,要么倾家荡产。朝廷体恤,才下了禁海令,以安民心。现在大晏灾害频发,本就缺粮,如果再来一次,田地无人耕种乃至荒芜,人心溃散,怕是……”
  李奉恕叹息:“孤何尝不知。如今国内金银皆缺,连铜币都要不够。孤夜读唐史,唐代铜钱带出境都是死罪,效果如何?安史之乱前便是钱荒,读得孤汗流浃背,一夜辗转,无法入睡。大晏贫银贫铜,节流不用,不若开源?”
  何首辅道:“殿下所虑深远。然而臣不得不说,以往朝贡‘通商’,只出不进。要说‘万国来朝’,那时候朝廷为了凑够属国王公的金币,不得已在湖广开矿。动用五十五万民夫,死者不计其数,殿下可知获金多少?三十五两。”
  李奉恕抿了口茶。
  “臣深知忠言逆耳,也多得殿下深明大义,臣才敢在殿下面前妄言,论先帝们的是非。这些小国不过是为利益计,名为‘进贡’,实为吸血。大晏为了宣扬国威,动辄赏赐,不多计较,购买物产也是厚彼薄己。可是殿下,这些流出去的金银,可都是民脂民膏,民生民血啊!”
  李奉恕似是被何畹一番慷慨激昂镇住,看着他。
  何首辅叹道:“臣失态。只是殿下要重开海禁,还要三思而行。再来朝贡贸易,恕臣直言,大晏只怕更艰难。”
  他到底上年纪了,说得脸上微微发红,为了掩饰窘态,只好端起茶杯喝茶。
  李奉恕微微一笑:“何首辅所虑极是。我也想得偏了,眼下时局不安,禁海令仍然需要商榷。郑公也说,海防安稳,国才安稳。”
  何首辅道:“若殿下真的对海防有兴趣,不妨听听福建官兵如何说,这比锦绣文章实用。臣举贤不避亲,可举宁一麟京。”
  李奉恕面有感动:“何首辅想得远。再说朝贡海禁,孤现在顾不得。现在燃眉之急,便是西北的赈灾粮。户部演算,山西往陕西运是最便宜的,山西又要整治河防,粮食竟然运不过去。眼看饿殍一日多过一日,百姓可怜,孤心急如焚……”
  何首辅肃然:“殿下亻本恤百姓,臣等当然要为殿下分忧,义不容辞。山西或可有转圜余地,不如借晋商商会的粮道?”
  李奉恕眉头一跳。
  何首辅叹息:“殿下所虑臣都知道,臣斗胆这样提出,无非也是想起法太祖的‘开中法’。晋商辗转西北,用他们的名义将官粮运往陕西,或可一试。”
  李奉恕似笑非笑:“就怕晋商转脸就把官粮卖了。”
  何首辅点头:“殿下忧心的有道理,自古商不可靠,所以只借他们的名义和粮道,官府自己出人出粮。”
  李奉恕道:“这是个办法,明天着人御前廷议此事。”
  何畹聊了许久才走,王修这才出来,袖着手看何畹离开的背影。李奉恕还在书房里坐着,王修伸头看看,他并无要发怒的迹象。
  李奉恕道:“鬼鬼祟祟干嘛呢。进来。”
  王修站得挺远,眨巴眼睛看他。
  李奉恕疲惫至极:“告诉陈驸马,开中帐,不用查了。”
  “老李……小鹿大夫今天还说你不能再生气了。”
  李奉恕忽然就笑了。王修一恍惚,心想灯下观老李……更英俊了。
  “好,我不生气。过来。”
  王修贼头贼脑觉得李奉恕的确没有不开心,只好蹭过来。何首辅居然没气着李奉恕?
  “海防一事,何首辅举荐福建福建都司断事司断事宁一麟上京来。我想着,听听也无妨。”
  王修飞快想这是个什么官职。六品?六品能上京?
  “宁一麟是何首辅女婿。”
  王修有点吃惊。
  李奉恕仰脸看王修:“我又不是笨蛋。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的确需要一个得力帮手,比如何畹,用利益绑也得把他跟我绑在一起。一根绳上的蚂蚱,只有同心协力了。”
  老李你……真是简单粗暴地开窍了……
 
第41章 
  鹿鸣这两天跑鲁王府,帮李奉恕用药油按摩手肘,倒是见效。鹿鸣按摩完毕要告辞,李奉恕道:“小鹿大夫,我问你个字。”他把一份折子遮了遮,鹿鸣就看到个“鸢”字。写得大开大合洋洋得意,而且劲力十足,估计是个军官上的奏。
  “鸢就是鹰。”鹿鸣笑道,“殿下应该知道啊。”
  李奉恕道:“那乌园呢?”
  鹿鸣一愣:“原来您是问鸢尾啊?鸢尾又名乌园,苦,平,有毒。”
  “鸢尾治什么?”
  “一般用来治蛊毒邪气,鬼疰诸毒。破症瘕,下三虫,杀鬼魅。”他想了想,叮嘱道:“这味药材霸道,而且颇多玄妙,殿下不可自己擅用。”
  王修送鹿鸣,鹿鸣眼看着出了院门,才绷着小脸低声道:“殿下又生气了?”
  王修叹气。
  “殿下气姓真的不小,这样……不好。”
  王修也低声道:“净生闷气。”
  鹿鸣摇头:“有脾气发出来倒也好,平时见的张牙舞爪的人都挺长寿的。就怕生闷气,自己折自己。”
  周烈忽然进来,高大身影把鹿鸣吓一跳,斜跨的大木箱稀里哗啦一响,周烈也不由得一惊。
  鹿鸣怕周烈,当初摄政王手受伤,周烈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拎过来的,还有一个将军是那个谁来着。周烈尴尬:“小鹿大夫啊。”
  鹿鸣矜持地点点头,跑掉了。周烈挠挠头,问王修:“殿下呢。”
  王修一偏脸:“在书房。”
  周烈一直领着京营在城外待命,枕戈待旦朝乾夕惕,绷起全身沙场上练就的神经盯着城内风吹草动。京营名头太大,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这几日与周烈是煎熬,他反复想着,如果摄政王有个风吹草动,京营进不进城,他背不背得起日后的史家评说,所以他面容极端疲惫,眼神却灼灼燃烧。
  真到那一日……管不了许多了。
  “殿下召我回来,我先进去了。”
  王修点头:“我去逛逛书市。”
  王修逛到书市。北京书市绝不如南京,不像南京那样真个是个“市”,楼台林立一片书肆。北京卖书的基本是书摊,一张布地上一铺放上书本,方便随时一收拾拎起四角就能跑。然而北京也是有几个像样书斋的,能在北京卖珠宝不稀奇,能在北京开有门脸的书斋那是真有硬背景。书斋不但卖书,还卖抄报。抄报行的报子们每天收集新鲜事,刊印成薄薄几张纸。抄报本来是通政司用来发布政令通报政绩的,官员们都要看。读书人之间为了科考研习时政,也颇流行。渐渐民间大胆的开始私办抄报,专门讲一些市井俗话。谁谁汉子打老婆,被岳家追打。谁谁路见不平打死登徒子,却被女方咬定自己并没有遭人非礼反而吃了杀人官司。流传速度极快。演化至今,又出现“报帖”,不像抄报那么详细繁琐,通常列个骇人听闻语焉不详的新闻标题,底下讲个寥寥数语,语焉不详却更受追捧。
  王修走进一处修建大气敞亮的书斋,迎面一股墨香。书斋叫叶铺,老板姓叶,平时并不露面。书斋里的帮闲都客气,贫寒的读书人来白看书,并不买,也不见生气。有个帮闲看到王修,迎上来:“王先生好久没来,请上楼。”
  王修沉着表情,跟着帮闲上楼。
  “我说想要点新鲜东西,叶老板真给弄来了?”
  “王先生您问对地方了,恰巧福建也有叶铺,这就帮王先生打听了来。”
  王修微笑:“多谢叶老板了。”
  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召集御前廷议。摄政王请会,皇帝准。皇帝并不出席,遣司礼监富太监参加。内阁,六部掌科掌议,还有……陈冬储。
  富太监跟谁都和和气气的,代替皇帝陛下坐在上首。左边摄政王没来,空着。摄政王下来竟然是陈冬储,也坐着。其他官员拿眼睛瞄陈冬储,陈冬储面皮白,被眼神刮来刮去刮得发红,还是面无表情。有人笑一声:“一个吏也来?”陈冬储理直气壮:“我主要还是大长公主驸马。”
  摄政王这时候进来,后面跟着周烈。官员们要行礼,李奉恕道:“不用行礼了。何首辅建议借晋商名义运官粮,孤觉得尚可行,听听众卿怎么说。”
  众人面面相觑,没什么可说的,前几天查开中帐的不就坐在那儿么。
  “孤看了山西布政的折子,真是字字大义,深受感动。山西要河防,陕西要活命,朝廷总得有个法子。山西既然禁止官粮出省,我看晋商的商粮大约还能动,既然先前太祖有过开中前例,不如再次动用晋商,先运商粮去陕西,官粮随后补上。这便需要个人选亲自去山西督办此事。你们推个人来。”
  陈冬储板着脸,因为紧张,手心里全是汗。一想着不能给长公主丢人,只能端着架子,别人说话他全没听见。其他人就看他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黑,心里不由嘀咕,陈冬储就是查开中帐的,这不知道查出什么来,摄政王还在这个时候用晋商?越揣测越觉得不对味儿。大家都是宦海沉浮- yín -浸这么些年的,这时候谁也别害谁,日后好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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