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莱因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让真情表白被直接无视的懊恼消退下去，沉声答应。
“而小行星带上，不仅有部分孔武有力的和勉强凑数的beta，还有罕见的女姓Omega们。”加林的声音更加沙哑了，却依然十分平静。
如果仔细去听，就会发现他这样的平静是极为紧绷的克制，好像悬在断崖上的一根细线，稍有不慎就会崩裂似的。
“我妹妹曾经就在这样一次登陆战之后的联邦军队狂欢会上，被充当军妓——”加林低声说，“轮|女干了。”
莱因隐约有种预感，真正坐实的时候整个人还是震了一下。
这种事情，知道存在是一回事，真正被当事人说出来，感觉截然不同。
“三十二个人。一个特动队，整整三十二个人。”加林的面颊不住地抽动，每一个字都仿佛从齿缝中挤出来，“鲜红的，白的，进去的，出来的，用手的，用脸的，用胳膊的，用腿根的，用脚心的，一个接一个的，两个一起上的——”
“够了！”莱因腾地站了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加林浑身一震，抬起头来。
“你……”莱因嘴唇不住地哆嗦着，“你……怎么知道？”
“我就在旁边啊。”加林的嘴角奇怪地抽搐了一下，一时间那张好看得雌雄莫辩的脸显得诡异而陌生，“我怎么知道……因为我就在旁边看着啊！看着她被他们玷污，看着她被三十二个人轮上！她唯一一条裙子被撕得稀烂，我看着她尖叫着向我伸出手，尖叫着说不要，但我无能为力！”
“你在干什么？！”莱因一步跨过来，一把拎起加林的领子，“你在旁边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加林看着他，目光恍惚得无法聚焦，突然那个眼神就彻底变了，像有一道光猛地射进了里面，“我什么都没干！我就在旁边看着！我看着她被人轮|女干！哈哈哈哈……我什么都没做……我居然什么都没做！……”
那一瞬间莱因以为他哭了，而实际上并没有，加林撑着面罩边缘，缓缓靠回轮椅里，低声喃喃：“旁边除了我，还有好几百个人……她是替我被轮的……我们都看着……看着她尖叫……看着她求饶……无动于衷！……”
“够了！加林！别说了！这已经过去了——”莱因狠狠晃了他两下，加林突然俯下身干呕了起来。
“……我们都看着，冷眼旁观，无动于衷！……谁都不想惹祸上身……”
“加林！”莱因又急又气，一手顺着他的背，一手去摸他额头，“加林？！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它过去了吗？”加林擦了下嘴，握着莱因的手抬起头，“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渣滓和败类来说，当然过去了。早就过去了！可是对于我呢？对于从脓血和白骨里爬出来的鬼魂们呢？那三十二个人罪无可赦，全都应该去死！难道那些旁观者就清清白白无可指摘吗？！他们在旁边叫好助威，他们听着女孩的尖叫在旁边手|- yín -！他们必须为他们的兽行和冷眼旁观付出代价！为什么他们不必接受惩罚就轻易将这件事‘过去’？！凭什么法不责众，反而维护着无知的暴行？！”
“加林，你冷静一点。”莱因退了一步。
“我很冷静。”加林抹了下下巴，“……我要那些人都死。如果法律对群体的暴行无可奈何，如果世界上根本没有针对特权和国家权力的法律，那就发起战争！”
“你疯了……”莱因往后踩了一步，一时间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的容貌昳丽，黑发白皮，五官与面颊的轮廓带着近乎柔弱的温和，但某种自骨缝里渗出的狠戾渗满了他整个人，从这个角度说，他现在看上去比战场上的莱因哈德更为阴鸷冷厉。
三年前的莱因没有将加林的毒誓真正放在心上，他那时大概只以为那是加林因为妹妹遭受厄运而愤懑难平，脱口而出说的气话。
他没有、也无法想到很多东西，譬如加林说的所有故事主角都是他自己，那个有关罪与罚的执念从那件事发生的那天起，就狠狠地刻在了他每一段骨骼上，即便死后腐朽成灰，都将延续到存在的最后一刻。
——他和加林一生都有着无法抹平的间隙，来自各自立场的殊异，以及过往所带来的回忆，每当莱因以为自己朝前进了一步，仿佛即将揭开真实的面纱时，就会悲哀地发现，其实他一直都在对方用假面和陷阱铺就的漩涡中打转，而从来都没有真正叩响他的心扉。
莱因只是替加林接了杯水，在他转过身的时候，就看到加林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朝他温和的笑了一下。
“好了，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过度激动对恢复不利。”莱因在靠近他的位置坐下来，“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吧。”
他试图伸手去摸摸加林的发顶，犹豫了一下，仅仅捻了捻落在面罩外的发丝，手掌顺着脖颈滑下来，按了按青年的肩。
加林默不作声地垂下头。那个时候他的眉眼驯服，长睫掩住了眼底的情绪，竟然有几分难以形容的感伤和脆弱。
“嗯。”加林撑住额头，“后来……我带她逃走了。我想给她正常的、健康的生活环境。但是我错了，没有那么容易，那些人不会放过你，那些旁观者也不会放过你。他们踩在你的痛苦上欢笑，仗着人多势众就对你污言秽语。——再后来，她就死了。”
这是个不出意外的结果，莱因犹豫了一下，说：“所以你对她的死一直怀有愧疚？”
加林微微一怔，天光闪过，表情有点难以言说的微妙：“是啊，当然。”
透明半球形后窗外的天幕泛起橙黄色的光晕，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影里，他沉默着捏了捏自己套在隔离手套里的手指，抬头对莱因说道：“……我记得其中一个强|女干了我妹妹的人，就是杰西·弗莱舍尔。”
……和洛德·冯·纽伦贝格。
加林张了张嘴，将那个名字断在了舌根，转而说：“你知道，个人的力量太微渺了，尤其是当你面对的是国家暴力和亿万万民众的时候，正如我曾经在审讯室跟你说的那样，我并不指望凭借一己之力或是依靠洛德为自己平反，甚至不奢望‘公道’。我来到你所说的‘无人区’——也就是曾经发生了那起事件的地方，只是为了寻找和缅怀，就像每一个痛失所爱，而前往坟墓前祭扫的满怀悲戚和歉疚的哥哥一样。”
“我可以帮你。”莱因转而说，握了握他的膝盖，加林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然后缓缓放松下来，“你说服我了。如果你能在这里找到任何证据的话，我可以帮你让起码其中的一个或几个人，真正付出点代价。”
加林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莱因哈德，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滴”！
“滴滴滴滴”！
舱外显示屏上飞闪过一排红字，突然响起的警报声打断了加林的话，莱因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猛地站起身。通讯设备上显示刚才的十五秒内已经有二十条加急消息传了进来！
“怎么回事？”加林转过了轮椅。
“刚刚收到的消息……”莱因瞥了眼紧急通讯，“——联盟二十分钟前正式突破埃尔顿防线，五年来首次登陆孤岛！”
第32章 “进化”
32.
莱因示意加林自己回护理舱去，转身进了飞舰的监控室，连线莫勒：“替我接入视频会议，通讯繁忙服务器瘫痪了？”
“不，没有——”莫勒那端回复道，“对不起，将军，您被拒绝了。”
“CAO！”莱因拧眉，“别理他们，找霍顿，让他把权限借我一下。”
“莱因哈德！我早就料到你这一招了，你选择退出与你哥的斗争就退出，别做梦拉着我一起！我是不可能授权给你的！”
中年男人的咆哮声从音孔中传出，莱因掐断通讯，指示莫勒：“声音验证，‘我授权’。”
“臭流氓，你简直不要脸！”霍顿吼道。
莱因飞快地扫了眼参与人名单，头也不抬：“我是列席二十一位将军中唯一一个有长河要塞驻防实战经历的，洛德和杰西·弗莱舍尔去大内阁会议了。我不参加，谁还有资格参加？我心里有数，不会给你丢脸的。”
军|委的文件雪片似的发下来，在文件列表里排成密密麻麻地几十页，联邦孤岛驻防部队清点人员，随时准备正面抗击联盟先锋兵团。莱因和加林事实上在不同军区，但莱因硬是歪曲事实以加林为救他而受伤为由，将加林从15区调出来，安插在自己身边。
加林当时大部分时间仍然在卧床休养，只能定时起来锻炼，莱因趁机瞒天过海，加林大概是发觉了，也许觉得他反对也没有作用，没有正面和他说起过。
莱因回到空间站，闷在专用的会议室里昏天黑地地开了两天会，片刻不休硬生生熬到第三天傍晚，从会议室的门里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发黑，已经全靠意志力走路，口中还念念有词“必须通知某某某”，迎面就撞见了加林。
加林看上去休养得还不错，面罩不戴了，松松绕了两圈围巾半掩住口鼻，轮廓清晰的下颌拢在里面，短发软软地散落在额前，往膝盖上加了条毯子，陷在高度贴合人体工程学的智能轮椅里，他难得看上去这么居家而日常，连周身平和与肃穆的意味都被那种少年感削弱了许多，而显得几近可亲起来。
莱因看着他愣了几秒，半天才从“务必派遣特工前往前线”和“坚决反对不合理意见”的交锋中回过神，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纳什星了，而眼前这个看起来比他真实年龄小了不少的人就是他来这里的原因：“——你好点了？腿怎么样，做复健了吗？”
“已经好多了，只是容易累。”加林随口答了一句，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们需要一个卧底？”
“你怎么……”莱因把“知道”两个字生生吞回去，反问道，“洛德告诉你的？”
“不是。你骂人的声音隔壁就听到了，门禁没有限制我的出入。”加林状似随意地瞥了他一眼，又问了一遍：“你们是不是需要一个卧底？”
“这个提议在之前就说起过了，没有合适的人选，一直搁置到现在。”莱因头疼地按住额头，“从今年中起长河要塞就流传着一个流言，说联盟想要拿到当年共和国进行的人体改造实验的结果，重启当年因为种种原因被强行中止而搁浅的基因工程计划。所以才执意突破层层封锁的埃尔顿防线，近乎不惜代价地潜入孤岛。我们无从得知这个流言的真伪，因为目前没有进入这个相关计划的特工，有专家就指出我方应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求派遣特工取得具体信息。”
“是‘进化之门’。”加林冷冷地说，“对人体改造的研究自从科技水平跃迁、星际移民之初就没有被彻底放弃过，漫长的自然选择与进化根本无法满足人类膨胀的欲望，人们想更好的适应每一个生存环境——在保全自己身为人类的意识的前提下。”
“你反对‘进化’吗？”莱因突然提起了一个完全无关的方向。
“……不反对。”加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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