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 作者:岳千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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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汝瞪圆了双眼:“教、教主……!?”
云长流道:“怎么。”
叶汝方寸大乱:“不、不……他们,他们都说您……”
云长流冷冷接上:“说本座疯了。”
叶汝:“……”
“我倒是……想疯……”
云长流自嘲地一笑,他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木屋,痴痴伸出手,描摹着一个并不存在的幻影。
这些天,他以为自己也该习惯了,可……不管看几遍,每当视线落在空无一人的木屋之内,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却总是不减反增。
“若疯了,许是就真能看见了……”
而不是这般,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
看着荒凉的山路,痛不欲生,却要骗自己说那里仍有桃林灼灼。
看着腐烂的木屋,五内崩摧,却要骗自己说那里仍是昔年模样。
看着空旷的黑暗,万念俱灰,却要骗自己说那里仍有逝去之人。
明明什么都没有了,还要假装好梦如旧。
云长流轻轻叹息:“本座这个样子,对不住无绝,是不是?”
叶汝完全迷糊了,他真的搞不清楚云长流到底是疯了还是没疯。教主的这种情绪实在……实在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诡异。
明明那几日,护法只是叛出息风城不知所踪,教主都能痛成那样,日复一日地在病中苦等,一遍遍追问着护法的归期。
如今关无绝连带着阿苦说没就没了,云长流却连悲伤都似是淡淡的。自始至终,叶汝也不过刚刚才见他落了一滴泪而已。
叶汝正心内忐忑,却见教主站了起来,侧过半张苍白的脸来。
云长流直勾勾地盯着叶汝,神色仍旧清冷淡漠,眼底却是乌黑似浓墨一团,渗人得很。
只见他颀长食指点了点自己,嗓音古井无波,“好,我不死。”
“……”
叶汝顿时头皮全麻了。
云长流语气直板地道:“我活下去。”
他活像是中了邪似的,慢吞吞地转身,一面迈开脚步,一面自言自语道:“我不再伤心。”
“教,教主,”叶汝开始吓得双腿打颤了,“您怎么了……”
云长流扶着墙,往木屋外走去,口中还在喃喃:“我要珍重身体。”
“不不不,教主您不要这样,”叶汝终于落到了和当初温近侍一样的无措境地,他哭道,“奴知错了,奴知错了!叶汝方才都是胡说八道的!!您别吓奴……”
阳光照亮了白衣,云长流怔怔地抬眸,他看着木屋外的世界。
他嗓音虚飘得像风中一片叶,恍惚道:“我从此余生,平安喜乐……”
“我……听无绝的话……”
云长流茫然地站在了木屋的门口。
他知道他要走出去,为了不辜负关无绝的牺牲。既然无绝所求不过是自己的余生安乐,那他就给,他什么都给得起……
再说,这应该不难的,他从小到大都是被逼着活,为了别人的执念而活,他应该能做到的。
“我……我……”
云长流的手指痉挛着,他喃喃,双眼渐渐失焦。
木屋外是灿烂春阳,芬芳春风。
是连绵的神烈山,是无垠无际的天地浩荡。
是没有了阿苦,也没有了关无绝的阳间。
光明尽殁。
没有了光的阳间,是什么样子?
他到底该如何在无光之渊,余生安乐?
排山倒海的恐惧瞬间没顶,云长流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跪倒下去,膝盖狠狠磕在门槛上。叶汝惊慌尖叫,含泪扑过来,“教主……教主!!”
“咳……咳咳……咳……”
从喉中呛出的血落在那已腐朽了的门槛之上。
云长流胸口刺痛,他竟开始咳血不止。久病的肺腑早被逢春生折磨得十分脆弱,这些天非但未能得到休养,反而一损再损,至此终于是撑不住了。
刚苏醒不久的意识,再次被风卷残云般吞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云长流眼睑沉重地合落下来,他努力地想要睁眼却是徒劳。透过最后一丝缝隙,云长流望见自己试图伸出去的手指,看到指尖离那木屋外的温暖光明只一步之遥,却再也无法触及。
彻底昏迷之前,他终是吐出了真言。
用破碎的虚弱嗓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只有叶汝听见了。
教主说的分明是,我想死。
再如何表面理智,再如何强作冷静,再如何骗人骗己,都没有用。
云长流还是,迈不出去这道门。
作者有话要说:
云长流:我是装疯,我没疯,我活的很开心……
叶汝:确认完毕,教主他的确疯了。
第167章 雄雉(3)
云长流还是无法从木屋中走出来。
长流教主此前把一切身后事都安排得十分妥当,不似当年云孤雁说跑就跑扔下一摊子不管事,一点也没给别人添麻烦。
到了如今,他不寻死觅活,不哭天抢地,而且也不装疯卖傻对着空屋子絮絮自语了。给他送饭他会吃,给他送药他也喝,只是不再开口说话。
只有有人试图强行带他离开这间屋子时,他才会疯了似的挣扎,呛咳吐血,泪流不止。
当连悲伤的力气与自欺欺人的勇气都耗尽之后,云长流身上的最后一点神采,最后一丝生气,也死寂下来了。
他已不知昼夜,不知冷暖,连自己越来越虚弱的身体都无法感知。他就想在这间承载了与阿苦的昔日回忆的木屋里,安静的一个人呆着。
云长流这个样子,实在没人敢来惹他。
直到又过了数日。一辆马车沿着山路下来,停在木屋外的树荫下。
赶车的是温环,他先是掀开车帘,躬身向里面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后独自走向了那间木屋。
他先是敲了敲门,低唤了两声“教主”,果然没人应。
温环等了小会儿,伸手推门进去,门板就是刺耳地一响。
那里头乍一被照亮,温环的脸色就变了变。
云长流蜷缩着躺在木屋的地板上,如瀑黑发散乱地盖了雪白消瘦的脸。曾经那么喜净的人,身上白衣被尘土沾得脏黑一片,还夹杂着点点血渍,已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他闭着眼,薄唇紧抿,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亦或是又昏过去了。
温环心疼地蹲下去,轻柔地推了推云长流的肩,“……教主。”
云长流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温环双手缓缓抱着他起来,如十好几年前哄小少主那样将云长流揽在怀里,俯在教主耳畔道:“教主,老教主来看您了。”
云长流仍是不动,他软绵地靠在温环怀里,仿佛隔绝了人世间的声音。
其实他并未昏睡,只是身心都疲倦不堪。
面对自幼如半个父亲般抚养他的温环,他到底无法如对云丹景那般对他骂出一句“滚”,再说以温环那不温不火的脾气,骂人也不能把他赶走;而一想到云孤雁,一想到那个强硬地拉着他逼着他活下了这二十五年,却又残忍地把他命中光火掐灭了的男人……
不,连想都不能想。
仅是去想一想,都怕自己要难过得坚持不住。他答应了无绝少伤心的,他要好好活下去的,他不能真的疯掉。
“流儿……”
云长流听见温环哀伤而愧疚地唤他小名,他心灰意冷地仍不理,只想着只要自己不作答,不会太久就能让温环回去了。
可惜,总有人的固执与众不同。
吱嘎、吱嘎……
沉重的脚步踩在门槛上,有人走进来。
温环的嗓音出现了波动,“主人,您……”
云长流内心冰凉地叹了一口气,他早知道父亲绝不会容许自己这样一蹶不振下去。云孤雁这一趟定然会来,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总是这样,云孤雁给他的桎梏总是那么紧那么沉,伴随着令人窒息的痛,让他无法抗拒,无法摆脱。
于是云长流终于恹恹地睁开眼,没有去看走进来的人,而是推开温环,背转身去。
他的目光在木屋内飞散的细小尘埃间渐渐溃散开来,头脑里像是有千百根针在扎刺,混乱地搅得昏沉。
这几日他总是这样难受,虽有坚持喝药,可烧还是断断续续地退不下来,不过已经快习惯了。
云长流偶尔便会想他的护法,想那个人是否也是把伤痛化为了习惯,才能总是若无其事地笑得那样好看。
“你先出去罢。”
云孤雁的嗓音比往日沙哑了许多。
衣料摩擦声响起,是温环站起身来。
“是。”
温环应了主人一句,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顺势把木屋的门半掩上了。
屋内的光亮又暗了暗,云孤雁又往里走,已经站在他的儿子背后。
云长流眸色更暗,无意识地咬了咬后牙。他感觉到云孤雁的阴影投在他脸上。
“……流儿?”
云孤雁终于开口唤他。
似乎有些紧张,似乎有些小心。
云长流仍静默着,不转身也不作声,周身的冷僻疏离一刻也未化去,他只等着看看云孤雁能把他怎么样。
他这辈子,为了云孤雁,为了云孤雁的执念,为了这个男人的喜怒哀乐,已经把能赔的都赔进去了;如今他累极了,也分辨不出什么正邪是非,也不想去深究值不值悔不悔,只是想要守着这么一间破木屋和一点清静,仅此而已。
云孤雁的声音里完全失去了往日说一不二的冷厉与霸道,他犹豫道:“流儿,你回头……看看。”
“……”
云长流又闭上了眼。
云孤雁坚持道:“流儿,你看看。”
云长流并不想回头看他,也不想说什么话。他被骗的太惨了,十五岁,二十五岁,两把刀狠狠地砍在他心头。那是结不了痂的伤,现在还在汩汩地往外流血,流的心都寒了。
“……父亲,”可最终云长流还是勉强开口吐了一句,他知道云孤雁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脾气,“……请回。”
他那吐气虚弱得像个将死之人,说完这句话,云长流便将头垂下,不再动作。
“……本座这就回去了,不烦你,可流儿还是看看罢。”云孤雁的嗓音更哑了,他低声叹息着道,“你想要的人……在这呢。”
“你不想看爹爹,连阿苦都不看他一眼么?”
耳中惊雷炸响,眼前金光乱窜。
云长流的心跳在这一瞬间凝冻住了。这一瞬息他神智崩溃,魂魄皆颤,根本没有去思考云孤雁是否仍在骗他与否,也没能去细想回头看见的会是尸体还是骨灰——
云长流回了头。
白发。
三千白发在他剧烈收缩的瞳孔中飘扬。
“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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