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 作者:岳千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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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所有人都在很心焦地等。
可就在这时候,云长流却在养心殿内醒转了。
他已经昏迷了许久,人也虚弱到了极点,却毫无征兆地忽然醒来了。
醒来时身旁正巧只有温枫在候着,教主目光涣散地凝望着几乎喜极而泣的白衣近侍,似乎花了许久才认出这个人。
这一回,云长流并没有再问有无护法的消息,却忽然轻轻地问,明日可是什么特殊日子。
云长流问出口时温枫便是一愣,这段日子他过的昏天黑地,连明天和昨天都分不清,哪里还记是什么日子。
冥思苦想了半天,温枫才“啊”地一声。他脸上绽出个久违的笑容,双眼也亮起来:
“对了!是,是您的生辰啊教主,明日是您的生辰——温枫罪该万死,怎的这也能忘了。”
“那就……难怪,”云长流眉宇微微舒展,很是释然地呢喃,“许是就在这一两日了……”
当年他本该活不过十五岁,是阿苦的药血替他将毒素压制到了现在。
如今十年已过,云长流隐隐觉得,或许已经到了他该走的时候了。
“……看您又说胡话了。”
温枫攥着拳,用指甲狠狠掐自己的掌心。他不想在教主面前流露出什么悲伤之情,哑着嗓子和缓地笑道:“教主只是病的太难受了。可是,您想想……您不是还得等护法回来么?”
“您别想那些不好的,您多想想开心的事……”
近侍的话音软软的,像是在哄孩子。他忽然起身,转去打起了帘子,叫外头的日光透进昏暗了多日的养心殿内。
“您想想,如今已经开春了,外头可暖和着呢,神烈山下的桃花也开了。”
温枫又回到床边,贴在云长流脸侧柔声道,“等护法回来了,您的病也好了,叫护法带您出去玩,去赏桃花,去逛城镇,骑着飞雪和流火去于家堡找小姐……”
“温枫……”
云长流仰躺在床上听近侍说着,眼忽而荡起柔软的光,声音已经虚弱得要温枫凑到他唇边才能听清,“你说怪么?本座总觉着……明日无绝可能要回来了。”
“……谁说的准呢?”温枫嘴角挂起的笑意已经快维持不住,“嗯,说不定当真就在明天,或者后天——”
云长流点了一下头,自言自语道:“……既是本座生辰,护法怎么也会回来的,是不是?”
“我……”教主闭上眼,轻声叹道,“真想他了。”
……
次日的凌晨,天边才刚刚亮起一点白光的时候,云长流就醒了。
靠在床头浅眠的温枫被教主轻轻推醒时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他本以为昨日云长流醒过了,怎么也得再昏睡个两天才有力气再次醒来。
可云长流眼神直直地望着白衣近侍,过了好半晌,忽然向近侍伸出一只,微笑着开口道:“扶本座起来。”
他虽笑着,声音却带着一种了无生的平静。
温枫吓了一跳,教主如今哪里还能起身?他只当云长流意识不清说胡话,忙挽了床幔坐在云长流身旁,好言好语地想劝着教主继续睡下。
然而劝了几句,云长流却吐出了令近侍更加惊惧的要求。
他竟然要沐浴更衣。
“无绝他今日要回来的。”
教主若有所思地轻轻道,“本座想去迎一迎。”
温枫神情发僵,脑子里搅的乱八糟一团,一时竟连悲恸都感觉不到了。
下一刻,就见云长流慢吞吞地自己撑着床沿坐了起来。
“教……教主!?您、教主您——”
温枫惊惧地睁大了眼,他的脸刷地变得惨白,比云长流还要白。
反而是教主那张消瘦的脸颊上出现了少许血色,这么一看,摇摇欲坠的温近侍竟比云长流更像一个将死的病人。
云长流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觉得今天他好得很,全身轻飘飘的,似乎连疼痛都减轻了不少。他心里想着今天无绝会回来,就觉得自己好像能站起来了。
于是云长流真的站起来了。
他不仅站起来了,还坚持洗漱沐浴,束发更衣,把自己打理的干净严整,仿佛仍是昔日雍容高华的烛阴教主的样子。
温枫脸色发青,云长流这么个样子他竟完全劝不住,伺候教主披上那件赤金烛龙纹的白袍时双都在抖个不停。
近侍已经在心里乞求自己别胡思乱想,但是没有用,没有用,没有用——
那恐怖到让他骨髓都发冷的四个字,还是鬼魅般从心底爬上来了。
那四个字是——
回、光、返、照。
第84章 葛生(3)
息风城外往南十里,立着个朱红色的小亭子。
一直以来,云长流都甚少下山,以前但凡遇上外头有什么大事,需要总教里出来个人撑场子的,多是关无绝这个护法替他跑。而四方护法离教办事,又往往一走就是几个月。若是归期恰好碰上教主闲来无事,云长流便会在这里迎一迎护法。
而云长流明显是个把日子过的很清闲的教主,“无事”的日子占大多数,几乎是次次都会来此接人。
次数多了就成了习惯,后来哪怕是真遇上忙碌的日子,教主也必然会挤出时间专门在此等着亲自接护法回教的。
这一回,云长流仍然决定在这里等他的护法回来。
他精神状态很奇怪,似乎处于一种恍惚与平静的交织之。人看似是清醒着的,五感明晰,却对外界的事物都没什么反应,更听不见温枫试图劝他回去的呼唤。
他正将全身上下最后的一点生都榨尽了,只用来做这一件事。
他想在这个地方,这个他曾经无数次等过关无绝归来的地方,再次亲眼看着红袍护法由远而近,走到他身旁触可及的地方冲他笑一笑。
只要这样就够了。
日头渐渐高起来了。
周围一片明亮,那蜿蜒的山路清晰可见。
山路静谧,听不到马蹄声,没有人来。
云长流在耐心地等。他本是想站着的,可毕竟体力不支,只好坐下。
温枫又急又痛,看教主这个架势,竟是笃定了关无绝今日必定会回来似的,不等到人不肯罢休。可护法……先别说能不能回教了,护法他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此时近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扳着云长流的肩叫他看着自己,“教主,我们回去吧……求求您了,您这样是等不到的!”
云长流盯着温枫望了许久才有了点回应。
他固执地摇头。
“温枫会叫人在这儿守着,若是护法归来了,马上就让他们报到养心殿去……”温枫急切道,“教主,回去吧,大不了等护法真到了,您再出来迎也好啊!”
云长流又沉默了许久,忽然问:“回去做什么?”
他恹恹道:“躺着等死么?”
温枫的喉咙一下子哽住了。
他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脸上却露出了个很悲伤的,好像下一刻就会哭出来的表情。
他能说什么呢?这段日子,他亲眼看着云长流是如何在生死的边缘受着折磨,他看着教主长久地昏迷不醒,疼的恨不得去死却又死不了,每天喝着最难喝的药来吊命,吐血吐的喘不过气直到晕过去。
但今天教主却有精神了,他能舒展眉眼微笑了,他从满是药味的寝殿里走出来,走到鸟语花香的亭下遥遥望着青山,仿佛只是在这里等人就是欣悦的……
温枫满心苦涩,他本想着,若是教主执意不听劝,自己哪怕先把人弄晕了带回去,也不能允教主拿命来折腾。
可现在,他再也不忍心多说一句。
……
鸟雀啼啭,微风徐徐,带来桃花儿香。
这时候,山下的桃花应该已经烂漫。可此地乃高山之上,这朱亭旁的桃花大多才刚含苞,只有早花零星地在枝头绽了几朵。
桃花的香气总不似梅花那般浓郁清幽,而是淡淡的,含着若有若无的一丝甜。
像是少年人初生的朦胧而懵懂的情意。
云长流静静地望着桃枝,想起来当年他就是在这儿把无绝压在石桌上亲。
教主追忆着就开始出神,默默地心想:那时候,他的护法可真好看呐。
亭下的石凳没有靠背,他坐了会儿就坚持不住,只能双撑着桌角,上身向前俯过去以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
他已经几日都不能吃下东西,如今脚都是冰冷的。温枫捧过碗来求他至少喝点热水,教主刚咽下几口就开始咳,最后都和着血一起吐了出来。
吐完血,云长流淡然拿帕子将唇角擦干净,挥挥说算了。
倒不是别的,只因为教主心想:他说不定要等一整天的,这么吐血万一熬不下来怎么办?
一天,一天究竟有多么漫长?
那一轮太阳,从偏东慢慢爬到头顶,再慢慢地转西。
时间在不紧不慢地往前流,这一天是平凡的一天,和以往的日子没有任何区别。
到了午后的时候,云长流已经在这枯燥单调的等待耗尽了体力。
他的胸口微弱地起伏着,整个人都伏在冰冷的石桌上,可精神却还很好,没有丝毫的不耐或焦虑。
教主眼角带一点笑意,颇有兴致地用虚弱的声音同温枫说着话。时而聊起当年他来这里接护法时,那人怎么使坏心思地戏闹他,时而又说到无绝刚出鬼门时的旧事。
话语间颠倒四,有时候说的什么连近侍都听不太懂。
温枫看云长流这样子心痛欲绝,他知道教主可能是真的已经意识不太清楚了。
太阳落山了。
云长流全身开始不住地发颤,只觉得眼睑沉重得抬不起来。他长睫一下下地扑闪,似乎已快要昏厥过去。
温枫从亭下跑上来,将刚取来的大氅紧紧裹在云长流单薄的肩。
他盯着亭檐下长长的,萧索的影子,忍了半晌没忍住,忽然呜咽起来:“教主……求求您还是回去吧……若让护法看见您这个样子他会发疯的,我们回去吧,回去吧……”
云长流摇头,气息微弱地吐字:“本座要等护法回来……他今日会回来。”
“教主,您抬头看一眼天,已经日落了啊,”温枫紧紧揽着教主的肩膀,目露悲痛之色,细声道:“求您清醒些吧,今天已经过去了……”
云长流仍然摇头,坚定道:“子时未过,就不算。”
他冷的厉害,不禁拢了一下大氅。
然后对温枫道:“替本座……点一盏灯来。”
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多撑一会儿,还能再多等一下。说不定再等那么一刻,心心念念的人就回来了呢?
夜深了。
鸟兽归林,更没有人走动。
那条寂静的山路上,并不会有谁来。
朱亭之下,云长流守着一盏纸灯,他还在等。他在灯火下专注地望着远处,望着山路的尽头,等一个不会归来的人。
远远望去,那一点灯火之光沉在无边无际的夜幕里,总是显得凄凉。
途,温枫小心翼翼地告诉教主,子时已过。
春寒料峭,尤其夜晚更是寒重。那时云长流已经冻的快受不住,却艰难地回道,怎么也得等到明日天亮才是,这样才算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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