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 作者:岳千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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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这黄舵主也不是多干净的,弄几个罪名上去轻而易举。条条大罪列出来,教主的烛龙大印再往定了死罪的刑堂谕令上一按,分舵那群人哪里还敢多说一句?
云孤雁的震慑力非同一般,烛阴教里教众的生杀全由教主一念都是常事,也没人真有胆子反抗。黄舵主之死,最终也就这样揭过去了。
……然而这并不能让云长流轻松。
这一桩虽然揭过去了,但总有云孤雁不肯揭过去的事情。
云孤雁看着少主这一身伤,听云长流如实说了原委,又听了赶来的关木衍断定了逢春生发作的事实……他沉着脸坐在云长流床边,脸色很吓人地默了很久很久,最终也没多说什么。
长流少主对阿苦的珍视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教主其实不敢逼得太狠。云孤雁甚至答应这回的事可以暂不计较,自始至终,他就威胁了孩子一句话,还是阿苦曾经说过的。
——什么时候少主命绝,什么时候就是阿苦的死期。
云长流露出一丝哀色,轻轻求道:“不要,父亲。”
云孤雁一拂袖从床边站起身,罕见地没理会他的宝贝流儿,只留下一个漆黑宽袍的背影,从屋里走出去了。
这是在无声地宣示,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云长流怔怔睁着眼,卧在床上。
他觉得全身都好累,累得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不知过了多久。
他听见脚步声响。
是云丹景。这位小少爷居然没离开,似乎还躲在一旁听了全程。
走回来的云丹景抱臂靠墙,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床上的长流少主:“你能不能争点气啊?为了个药人要死要活的,哪里有半点少主的样子!”
云长流疲惫地闭了眼不说话。
云丹景心内没来由地冒火,愤愤地嘟囔道:
“算了,反正你和我不一样!就算你是个药罐子又怎么样,就算你一辈子软弱又怎么样……谁叫父亲只疼你!日后总归是你当教主,我得给你跪下。”
床上的云长流仍旧静默着。
云丹景本还以为他说出这种气话云长流定会来安慰他,没想到哥哥理都不理他一句。
这一来,反倒显得喋喋不休的自己十分可笑。小少爷脸都涨红了,忍了忍没忍住,猛地梗着脖子含怒讽道:
“你以为这样就能显得你多仁慈吗!?我可听说了,早在几年前便有一批药人入教,那几十个孩子可都为你死了!”
“事到如今,你还护着那一个药人有什么用!?你本事大,能把那些死了的药人都救活吗!?”
扔下这一句,云丹景竟觉得自己又委屈又憋屈,他究竟为什么死也比不过这么个姓子软绵绵的哥哥!?
他再也不愿看身后一眼,转身重重地把门摔上,径自跑出去了。
他没有看见,身后的云长流仍是安静地闭着眼,脸上却倏然间一片灰败之色。
……
果然下雪了。
息风城外的那间小木屋里,阿苦早关了窗,生上了火炉。他肩上披了件毛毯子,照例地一边看书一边煮着他的药,心神却总是被外头的呼啸声牵着。
那雪片被风吹得噼噼啪啪撞在合拢的木窗上,竟像是撞在他的心上。
……也不知他那小少主怎么样了。
伤应该都处理好了吧。
这时候该喝了药睡下了?
息风城里头,总该比这儿暖和不少才是。
也不知明儿一早这雪能不能停?
若是雪霁,他再进城去看看少主……
——叩叩叩!!
外头突然响起的砸门声令阿苦一惊。
那声音又急又重,和着风雪,竟叫人心里陡然升起几分不安来。
不知怎么,阿苦心下猛地紧缩,他毫不迟疑地冲过去打开了门,然后便是更加诧异。
外头这个锦衣小少年,他见过的。
阿苦记得,他是云长流同父异母的弟弟。
云丹景全身都被雪打得湿透了,落汤鸡一般,早就没了素来的威风。
他冻的发红的里提着一盏灯,眼圈儿红红的,门一开就瞪着阿苦道:“你……你是跟着长流少主的那药人是不是?他有没有过来你这里!?”
“——你说什么!?”
只这一句,便叫阿苦的眼神猝然间凛冽得比这外头的风雪还刺人。
他毫不客气,猛拽着云丹景的衣襟就把这小孩儿给拖了进来,紧咬着牙冷声喝问,“少主呢!出什么事了!?”
云丹景竟罕见地没做反抗,痛苦地扇动着嘴唇嗫嚅道:“云长流他,他……他人不见了。”
第101章 兔爰(3)
等阿苦逼着云丹景把一切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之后,他气得恨不能把眼前这小少爷往死里揍一顿。
他暗急道:这回真糟了,云长流刚经受了一次毒发,竟偏偏这种这时候受了这么大的刺激……
逢春生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
发作时的剧痛?无法拔除的绝望?
除此之外呢——
阿苦是这时才突然想起,他颇久以前似乎在关木衍处看到过,有关逢春生记载的古籍。
他偶然翻到那最初的故事,由爱生恨的医女,为曾经的爱人种下了逢春生之毒。可了毒的侠客却并未死在毒素之下,而是在逢春生发作后,受其影响导致心绪大乱,被儿子的一句失言之语激得拔剑杀了深爱的妻儿,清醒后悔恨自刎而死。
云孤雁之所以狠心将云长流自幼关在长生阁内,使他隔离人世,正是为了逼少主压制情绪波动,将逢春生带来的伤害降到最低。
可偏偏自己冒出来,将这小少主招惹了个遍。
云长流为他忧心为他落泪,末了还不肯喝他的药血宁可硬熬毒发,如今若是真的在逢春生影响下,一时想不开,弄出了什么追悔莫及的事……!
阿苦深吸口气,逼着自己定一定心,沉声问云丹景道:“教主知道了么?”
这丹景少爷毕竟还小,又自幼娇生惯养地被娘亲宠溺着长大,哪里经过这种阵仗?如今早慌得六神无主,阿苦发问,他下意识就结结巴巴地答,“烛、烛火卫都被派下山找了……”
云丹景跟云长流口不择言也惯了,根本就没想过有一天会把哥哥逼到找不见人的境地。直到看见城内烛火卫都冒雪大肆出城搜寻,他才开始意识到事情严重,到如今已经吓坏了。
云丹景脑子都糊里糊涂的,答完阿苦的话便咬了咬牙关,转身又想往外跑。
“你给我站住!”
阿苦眼神一厉,跨前两步,刹那间出,并指接连点过云丹景身上几处大穴——
他这端木家的点穴之法本就是江湖上最精妙的武功之一,连云长流有时都防不住,更别提云丹景了。
小少爷毫无抵抗之力,四肢的四条经脉都被阿苦轻松封住,愕然地倒下,像根木棒似的直挺挺就砸在地上了。
他惊怒不已,顿时就想张口怒骂,却发现自己连哑穴都被打上了,竟连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阿苦一拽了他衣襟,粗暴地把云丹景“拖”进了木屋里头,往地板上一扔。
这样恶劣的天气,夜晚又黑,要是任云丹景在陡峭湿滑的山路上乱跑,十有八九得出危险。
说实话,阿苦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位骄横的小少爷,可他到底不能眼看着这么点个小孩儿丢了命……更别提他还是云长流的弟弟了。
“两个时辰,穴道自解。”
阿苦拾起云丹景掉在地上的提灯,检查了一下便拎在。他只给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小少爷冷冷甩下这么一句,便将木屋的门打开,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冰天雪地之。
……
外面已是鹅毛大雪。
风又紧,吹在脸上和刀刮似的,更别提有多冷。
阿苦刚出屋子,就被扑面而来的冷雪给淋了一身。
他打了个哆嗦,火急火燎的脑猛地冷静下来了。小药人提着灯站在木屋外的几步外远处,竟一动不动地愣了会儿。
……对了,神烈山那么大,若云长流下了山那更是要命。在这茫茫飞雪,在这被黑暗笼罩的山间,人类显得如此渺小。他倒是想找少主,可是要往哪儿去?
再说,上百的烛火卫都出动了,多他一个能有什么用?凭什么他出去就能找到少主?
但是紧接着,阿苦心里却有另一个奇异的声音悄然升起来:
……凭什么他找不到少主?
放眼这偌大个烛阴教,他是少主唯一喜欢亲近的人,是天天陪在少主身边的人,是能叫少主开口说最多话的人,更是少主那么用心地护着的人——
那他,他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找不到少主!?
阿苦闭上了眼,牙齿紧紧地咬着唇瓣。他一身单薄的青衣站在风雪交加之,急切却不失清醒地开始思索。
他一定能知道云长流在哪里。
他一定可以把云长流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云长流会去哪里?
大部分烛火卫都往城外和山下找了。
的确,当人在猛然遭了无法接受的打击,又发现怎么也无法摆脱这份痛苦后,自是会想逃离这令他无比煎熬的地方。
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是一个被逢春生所影响的孩子。
可这位长流少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是常人,更不循什么常情!
阿苦不信,宁可自伤也不愿伤了身边人的云长流,当真会抛下他所珍视的亲人,抛下烛阴教,抛下自己……不管不顾地逃离息风城,独自跑到神烈山下去。
——再说了,就小少主这种见个陌生人都避如蛇蝎的毛病,他真会在痛苦之时选择独自入那吵嚷不堪的俗世?
阿苦还是不信。
那他为什么会跑走?
他究竟想要去哪里?
“……”
阿苦睁开了眼,仰起脸看向头顶的天穹。
隔着白茫茫的吹雪,他看见乌黑的云团笼在神烈山上头,最高的峰顶几乎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
云长流站在黑暗之前。
少主的白袍被山间的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独自站在这里,竟像是大片的漆黑画卷上陡然点了一个白,令人不由得生出一种对比过于鲜明的心悸来。
他竟是踩在陡峭的山崖边缘,足尖悬空,距离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半步的距离。
如果此时身子前倾,他便会直直地坠下万丈悬崖,毫无疑问地摔个粉身碎骨。
云长流神色漠然,有些散乱的发丝间挂了雪片,不久前的重伤失血令他身子冰冷,没站一会儿,肩上也沾满了雪。
他安静地凝视着黑暗,也是在凝视着死亡。
……云长流其实是很想死的。
因为他已知道,自己就是所有不幸的根源。
他生来就未曾谋面的娘亲,死在诞下他的那个晚上。
他一生下来,他的父亲便为他身上的剧毒几乎疯魔,多少内力在传功耗了进去,又搅得江湖一片腥风血雨……如今烛阴教仇家遍地,原因有九成都要归结于此。
至于其间被害死的人命,他甚至连究竟有几条都不得而知。那些死去的药人孩子们,连名字都不为人所知。
更不要提,他如今每多活着一日,都要用另一个人的血来换。
这样看来,似乎他不仅是所有人不幸的根源,更是不幸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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