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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 作者:岳千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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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强强 江湖恩怨

  没人有什么办法。
  当然,云孤雁并不相信仅失去了个阿苦就能把云长流毁了。既然逢春生已解,他还有大把的时候从头开始教长子体味七情六欲、人间欢欣。
  然而在那之前,他必须要先同这个小药人做个了断。
  “想离开么?”
  这天云孤雁站在木屋内的床前,眼神幽沉地凝视着阿苦。他知道这孩子当真是伤的狠了,曾经他也极欣赏阿苦的天资,可从今往后,这才十五岁的少年郎大约是永远都拿不起剑了。
  云孤雁缓缓地眯起眼,低沉地吐字道:“毁了诺,是本座对不住你。作为补偿……若你想走,本座可以允你离教,从此与烛阴教再无瓜葛。”
  此言一出,旁边的温环与关木衍都顿时变色!
  他们都没想到云孤雁居然能……或许说居然敢,放阿苦走。
  这太疯狂了。在烛阴教里的阿苦是低贱的药人,可离了这神烈山,他还是端木临,是万慈山庄的小公子……端木临当年被烛阴教设计弄了个假死,倘若他回到万慈山庄,真相水落石出,这一层仇恨是万万揭不过去的。
  烛阴教虽然如今在江湖上凶名赫赫,可万慈山庄那是几百年底蕴的武林世家,祖传的精妙医术又使他们同各大势力结交甚广。
  一旦两方势力大动干戈,吃亏的必然是烛阴教。更何况,烛阴教还有那么多仇家虎视眈眈地盯着,就等个落井下石的好时机……
  因此,原本最好的处理方式是把阿苦人不知鬼不觉地暗杀了,永绝后患;若是教主留几分情,也该将他永远软禁在息风城内……而不是如此疯狂地一句话放他自由。
  此前,温环只见教主这么疯过两次。
  一次是为了蓝夫人不惜毁了同玉林堂的婚约,一次是为了长流少主穷兵黩武地寻找逢春生解毒之法。
  这是第三次,拿烛阴教的存亡连同自己的命都压上去作赌,放阿苦一个自由身。
  其实温环并不太相信,以云孤雁的脾姓会毫无把握地将自己的身家姓命交付出去。可哪怕是存有后手……这也过于疯狂了。
  阿苦坐在床头,肩上拢着的宽厚被子衬得他更加单薄。
  云孤雁的惊天之语落在少年耳中仿佛只如一阵风。阿苦慢悠悠地转过眼,一瞥教主开口道:
  “不想走。”
  ——温环与关木衍再次惊住了,甚至比方才云孤雁开口时更加震惊。
  想走么?
  不想走。
  这两个人的一问一答都是如此平淡,仿佛并没有酝酿着一场腥风血雨在里头。
  忽然,关木衍上前,双手按住阿苦的肩。他死死瞪着少年漠然的脸,沙哑地开口道:“回去吧,小子。”
  “回万慈山庄去吧,你回去看一眼就知道,其实你爹娘丢了你悔得很。只要你回去,他们定然会加倍疼你。”
  “你身子虽毁了,可你还能学医,你不是喜欢学医么?世上哪还有比万慈山庄更适合学医的地方?”
  说着,关木衍勉强笑了笑,他轻轻摇晃着阿苦,就像是试图把一个陷在迷途里的孩子摇醒一般:
  “只需认祖归宗回到端木家,你往后就是一整个山庄都捧着呵护的小公子,你爹娘愧对你,你爱怎么闹脾气他们也会纵着,就像少主纵着你一样嘛……怎么算,也比你这些年在烛阴教里做药人要过的好得多,是不是?”
  “……”阿苦冷冷看着关木衍搁在自己肩上的手,他开始搞不明白了,皱着眉问:“什么意思?我怎样,我好不好,与你有何干系?”
  关木衍脸色一下子就僵了。他手指头动了动,慢慢把手给收回来,悄悄背在后头捏紧了,嘴上嘟囔道:“没干系、没干系……你是珍贵的药人嘛,你活久点,我占便宜。”
  阿苦觉得这老头又开始莫名其妙,他不再理会关木衍,转而望向云孤雁。他的眼神极为冷静,嗓音同样:“教主,阿苦不怨您。我已想明白了,是阿苦自己命贱,做不得少主的良人。”
  “当年阿苦不信,如今我信了,这是我的命。”
  云孤雁神情覆上一层阴翳。
  他并不说话,床边三个人,没有谁说话。
  在一片寂静之中,阿苦继续沉静道:“……可我不愿走。做不得少主的良人,我总能做他的刀剑,做他的影子。”
  “听说鬼门五年浴血锤炼,可使人于死地中脱胎换骨。能活下来的,强者为阴鬼,弱者为烛火卫,均是守卫息风城的利刃。阿苦愿自断前尘,请教主允我入鬼门。”
  “这小孩脑子不清楚了,”关木衍突然道,“教主您得知道,伤重的病人经常脑子不清楚的。”
  阿苦道:“我很清楚。”
  云孤雁忽然冷笑起来:“流儿已经把你忘的一干二净,哪怕你以这般方式跑回他身边,他也不可能再优待你。”
  阿苦坚持道:“我不要他优待我,我也不再要他眼里有我。反正我在少主脚下跪着,比我回万慈山庄看别人在我脚下跪着更开心。”
  云孤雁道:“你喜欢他至此地步?”
  阿苦笑了笑,他颇为惆怅地敛眸,轻轻回答:“不,从今往后……我不喜欢他了。”
  少年仰起苍白的脸,一字一顿:“以后,我忠于他。”
  云孤雁目光一沉。阿苦又很快低下头,叹息着开口道:“教主,您明白阿苦的意思么?如果当初待我好的人,不是长流少主,而是个乡下小子,是个闺阁小姐,是个庸人凡人……
  “我许是仍会承那人的恩,以命相报,可我不会在他忘了我后再多加纠缠,更不会怀着满心委屈与不平跪给他。”
  “……只因阿苦从未见过少主这般风姿的人,世上再也寻不到这样好的人。如今阿苦无福再得少主垂青,可我不甘与少主缘尽。”
  “我是心甘情愿地想陪着他,辅佐他,做他的剑与盾,跪着仰视他登临至尊,膜拜他肩披荣光的模样……仅此而已。就像环叔对您一样。”
  一直沉默的温环脸色微变,却并未说话。阿苦开始掩着唇低低地咳,不停地说了这么多话,对他的负荷太大了。
  云孤雁长出一口气,他狠狠地皱着眉,摆手道:“你……本座只告诉你一件,如今你已经废了!你是个废物了!进了鬼门你活不过一日,运气不好会活不过一个时辰……还想五年后出来做流儿的剑盾?可笑至极!”
  而已废的少年却不以为意,他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冷静道:“能活多久,是阿苦的事;至于入鬼门,还求教主成全。”
  “成全?不可能!”云孤雁陡然大怒道,“你与流儿情感深厚,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只忠于他……本座绝不信你断得了前尘!”
  可阿苦却缓缓地抿唇微笑起来。他的眼眸中似乎从深处亮起了湛湛明光,就一如往昔那般骄傲夺目。少年仰了仰头,清朗地郑重道:“我可以。教主,我证明给您看。”
  下一刻,阿苦把被子一掀就跳下了床。他往前几步突然扑到温环怀里,手往近侍衣袖里一捞,把温环随身的短匕给摸出来了,“环叔,借来用用。”
  温环心下一惊,刚想上前阻止,就被云孤雁猛地扯着胳膊拽到后头。云孤雁的脸上仿佛跳动着压抑的躁怒火焰,低喝道:“很好!就让他闹!本座倒要看看他怎么证明!”
  阿苦拔了匕首的外鞘,往地上一扔。他右手执匕,左手三两下把身上衣衫扯下。心口那取血后的疤痕赫然显露出来。
  云孤雁冷然逼视着他:“怎么,想要剜肉去疤?”
  阿苦摇摇头,居然很正经地反驳道:“那不成,剜肉还是在心口,有心人一想便知……”
  就在少年将刃锋抵在自己左肩之时,关木衍仿佛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老人脸色青白,疯了似的猛地扑上来想抢那匕首,却已经晚了。
  阿苦毫无犹豫地落匕,一阵令人牙酸的锐器撕裂皮肉之声,瞬间在这间不大的木屋内响彻。
  云孤雁瞳孔轻微地一缩。
  ……自左肩,至右腹。
  皮肉翻卷,血流如注。这一道伤口,仿佛要硬生生把少年瘦弱的身子劈成两半。
  匕首脱手,叮咚坠地。阿苦摇晃了一下,急促地喘息,这一个多月好容易恢复的几丝血色顿时从脸上褪了个干干净净。
  而在这样长的伤痕之下,心口那一点针疤早已被彻底地掩盖下去。
  阿苦吃力地抬起头,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他伸手去推云孤雁三人,口中颤抖道:“教主……您出去,先出去,我……我还……可以证明……给您看。”
  云孤雁本就站在门口附近,一时晃神之下,竟真被阿苦推搡得倒退了几步。他和温环、关木衍都被推出了木屋外,很快阿苦也出来了。
  少年前胸的伤口还在流血,他左手拿着一瓶油,右手却是一捆已经点了火的柴木,正燃燃吐着赤焰。
  其实阿苦还是有些惋惜的……本来,他还想着,如果自己熬过了这一遭,就用这柴烧火,用这油烧菜,做一桌好吃的给他的少主赔罪。
  他瞒着少主这样不要命地犯险,少主一定很生气又很难过;不过幸好,少主知他损了心脉,定然也会很心疼又很心软,他好好儿道个歉讨个饶,以后和少主好好过。
  本来他还想着,他和少主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能一起好好过。
  一声碎裂的脆响。
  那瓶油被阿苦用力砸上了木屋的屋檐,透明的油液一下子淌开来。他又将右臂一扬,火把也被甩了上去。
  烈焰遇木,本就易燃。
  更何况这么些油铺在上面。
  今日还有些山风。
  那间小木屋,顿时火光四爆,轰然燃烧了起来。
 
第115章 晨风(4)
  那精致秀丽的木屋,顿时被烈火吞没。烟浓了起来,很快崩裂声便此起彼伏。
  云层重了,天顶不知何时灰暗了下来。阿苦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仰着头看火,热浪般的风吹乱少年的黑发,赤焰在他眼底纷飞。
  他眼睁睁看着最喜爱的那间木屋变得焦黑丑陋。火舌舔上屋后的一枝桃花树杈,那株桃树也着了火,娇艳的桃花、翠绿的桃叶,均化为焦黑卷曲的灰烬。然后是旁边的四株,再十余株,火势蔓延,直至这一片桃林都无法幸免于难。
  除了众人所站的木屋前那片空地,四周都在噼里啪啦地燃烧,天地间都是火焰的红光。一声巨响,木屋的房梁终于承受不住,哗然从垮塌。
  阿苦面无表情。他心没有悲伤,如死了一样平静。
  如今他终于什么也没有了。放弃了自由之身,放弃了端木的姓氏和世家公子的身份,令人羡艳的医道天赋被他荒废,取血使他损了心脉折了根基,肯护着他的云长流遗忘了他,连最后这片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也被他亲烧了……
  他什么都不剩了,仿佛把自己也给烧毁在火里了,骨子里天生的那股骄傲被折了个零八落。不知是因为呛人的浓烟还是失血过多与体力不支,阿苦开始觉得呼吸困难,眼前又开始模糊,神识一点点飘远。
  忽然一滴清凉从他脸颊上滑落。
  不是泪,他没有哭。
  下雨了。
  这是阿苦最后的一个意识。
  然后他便彻底什么也不知道了。
  ……
  数日后。
  神烈山下的桃花都快谢了,鬼门外的雪还没有化。
  息风城内的鬼门,是个颇为特殊的地方。它分外门、内门两层,由长老薛独行任门主。外门乃是烛火卫与阴鬼的调派之地,一切公务都在此处理;而内门则为炼狱,每五年,便会有一批年岁在十至十八岁的少年孩童被送入其,经历一场生死间的残酷锤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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