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的剑 作者:王白先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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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想着,甚至对王樵也感激起来,毕竟自打他俩好了以后,宗主脸上见了血色,身上见了肉,连笑也多了……只要宗主能快活,是要去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薛老三都会替他去做……
他又心如熬煎地等了一会儿,直到那抽噎的哭声小下去了,便像泪都流干了,他突然又愤愤不平起来。以前宗主疼起来的时候胡乱唤叫三哥,正主儿不能来,那也罢了, 毕竟那时候山长水远,彼此不知。可现下你们不在一处么?我想做这假冒的“三哥”,自个也说不过去了。他才遭了那样的事,他要你在他身边陪他……你为什么不来看他?你为什么这也不懂?天底下还有什么别的比这个更重要的吗?
对,他突然一轱辘爬起身来。宗主便是要我上天摘月亮给他,我薛老三也眼都不眨一下。他想见他三哥,我能替他把三哥找来,绑也要绑到他跟前。
他打定主意,忙下楼去。却是一愣,只见到处一片忙乱,比武场里也无人继续比武,不少人走到廊檐下凭栏倚望,纷纷指着底下叫道:“水!水!”
薛老三也急忙挤过去看,只见一片昏沉当中,污浊的洪水从山坳间汹涌而至,掀起狰狞浪头。这入梅季节连绵阴雨,似乎终于到了堰湖的顶量,湖坝溃堤才至于如此,这片刻间底下原本的庄子校场都已经没入水中,第一层楼也全部进水,庄里的田丁仆役都一股脑往楼上跑。有些跑得慢了,被卷入水中,好在楼中上下都是武林人,楼上地方又足够宽敞,都一手一个,从水里提上楼来。一时谁也顾不得比武了,不少人骂咧咧道:“怎么回事?十二家是撞了什么灾星灾年,修这楼是镇了什么妖魔鬼怪,怎么才从火里走一遭涅槃,又遇上洪水?”
也有人领悟极快,道:“百年之前堰天灾,那时也的确是洪水……”
“怎么,这洪水是他十二家养着的,还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成?”
可洪水却越涨越快,眼见二、三楼也要没入水中,众人再也顾不得口舌之争,都往楼上一股脑涌去。
王樵相救迟戍正到了最紧要关头,周围纷乱全然无所听闻。二人周身蒸气缭绕,汗水如瀑,整一层都只能听见二人彼此呼吸之声,寒毒一丝丝被逼出来。这时底下一发喊上冲,都怕影响到了气息走岔,禤百龄急忙命人堵住楼梯,喝道:“莫要惊扰,我们这一层有病人!”底下骂道:“他奶奶的,若是洪水上来,大家都是病人,分先死后死而已!”再也拦阻不住,呼啦啦挤上来一大票人,前呼后拥,又因为这一层上北派诸人奋力阻拦,猛地推开时仿佛后浪推前浪那般呼啦啦倒了一地,不少人直接撞上王樵后背,一股大力带着众多人勃勃生气猛撞过来,王樵毫无防备被撞得七晕八素,却只听迟戍“啊”的一声大叫,这力也迫得最后一道关卡打通,一口心头淤积的黑血吐出,人也悠悠醒转过来。
向南枝一把护住他身子不被涌来的众人拥挤踩踏,见他掌心温热,脸色回暖,喜极而泣,反手捶在他身上:“没良心的,你要吓死我了!”迟戍昏头转向地坐起,一时还有些木然,渐渐想起自己从鬼门关转了一圈,低头见胸口上湿了大片,全是向南枝的眼泪,也不知该怎么劝,只呆呆地挤出两个字来:“别哭。”向南枝又羞又恼,嗔道:“我自哭我的,要你管?”反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王樵这个原本的救命恩人反而被冷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这是什么情趣,想道这情之一字众生各解,原来还带这样的。
周围吵闹已然喧天。向南枝收拾脸上泪痕,朝他盈盈下拜,道:“王主君,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日后无论吩咐什么,南枝和窈月宫都唯马首是瞻。”王樵摇头笑道:“那也不必。是迟天王吉人天相,倒没我什么功劳。”捶着腿站起来往槛外看去,只见水势汤汤,周围都乱作一团;底下的人这会儿全挤在五层上,登时偌大空间便显得逼仄,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伤患不便移动,实在混乱不堪,对禤百龄道:“禤大当家,人也救回来了,不必守着楼道不让人上下。不便走动的各位还是留在这一层养伤,留人照料看守;想必这水也不会漫到五层上,我们都去六层武场里坐地,再定行止。”禤百龄见迟戍已经救回,目的也已达到,微微一笑让出走道,众人往六层蜂拥而去。他与王樵落在最后,一面道:“希樵真人胸襟广阔,八方不动,令人好生敬佩。这洪水来势汹汹,可真人犹然稳坐钓鱼台,毫不见慌乱,倒好像事先知晓一般。”
王樵哈哈一笑,道:“江南梅雨,连日- yín -- yín -。十年有九年倒是洪涝,只是轻重不一罢了,大当家不是当地人,自然觉得奇怪。还有,真人二字万不敢当。”
“真人何必过谦?你刚才相救迟兄弟,那得内功境界至少与他不相上下方能奏效。如此修为,自然担得上。”
“不是,”王樵挠头道,“我师父修了五十年,你们叫他真人,我才修了五年,要也管我叫真人,他老人家面子往哪里搁?”他一面与这该死的算盘精信口胡诌,一面心中暗暗着急:禤百龄智计过人,一句话便看出了问题所在,自己不知如何才能在他面前搪塞过去?
喻余青大恸之下,心力憔悴,那些风声雨声,喧嚣鼎沸,旁人的劝解嘲弄,全听不见耳里,只是呆呆坐着,头脑里一片空蒙,不知如何是好;所有人好像都离得很远,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被包裹在一团沙沙作响的浑白霾雾当中。他触不到,看不见,握不住,到处也没有别的颜色。痛得过了头,便不觉得痛,也不觉得悲,倒像是一种麻木。所以他逆转经脉,反拧骨骼,让自己痛得狠些;可旁的人怕他自戕,封了他穴道气海。他陷入一种混沌的空惘当中,想哭也哭不出来,像是在一片深海当中浮沉,上下难辨。他突然好想念那人温暖怀抱,滚烫气息,只有他二人相对之时,方才能卸下所有伪装,放软那桀骜脊梁,不用教谁看着完美无缺、人见人爱。他唤一声三哥,不是真希望那人出现在眼前,甚至不是真希望他听见;只是像佛道弟子口宣法号,就能够汲取一些支撑与力量、警醒与戒心一般;他有时在昏昏沉沉中会想,好啊,你向这红尘修道,那我便向这人间,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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